中陽
2024-08-15 17:17:49
作者: 蘇佚
顧傾墨與陸逐一行人喬裝成漁戶,才終於避開北魏監視,於月余之後緊趕慢趕平安到達中陽,此時雖未入冬,中陽卻早已白雪皚皚。
然而顧傾墨卻並未立刻求見燕王,而是帶著一行人在中陽做起了海市生意,只是無人知曉這一行人中究竟有多少凌塵閣人,而那些隨行小官,也並不清楚他們正住在凌塵閣於中陽的一處私宅中。
第二日陸逐便按捺不住,在房中著急了半日,終於在午前造訪顧傾墨,詢問何時前往後燕王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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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傾墨正聽完嘉漁的匯報,心下有了盤算,便帶陸逐去了王宮附近的一家酒樓用膳。
「燕王並不願見我們。」剛落座,顧傾墨便直白地道。
陸逐立即望了眼緊閉的包廂門,回首問道:「你如何得知?」
顧傾墨倒了盞茶與陸逐,回道:「半月前我便著人向後燕呈遞拜帖,然而燕王只是一味裝病,將來使晾在住處。」
聞言,陸逐立刻瞪大雙眼:「你讓人假扮我們?」
顧傾墨微微打開窗戶,瞧著樓下動靜:「北疆即將入冬,調遣前去馳援北疆的士兵不是吃慣冰雪的,但北魏卻是冰原猛獸,我們不能浪費時間在後燕這個關卡,要為前線爭取早日拿下北魏的時間。」
「那你也不怕燕王宣見,你的人露出馬腳?」陸逐並未奇怪顧傾墨手眼通天,竟在後燕也安插了人手,只是驚訝她如此行事作風。
因為來前,顧傾墨就已向他展示了另一件更了不得的事。
顧傾墨道:「便是一早猜中了燕王不願趟這趟渾水,但也要提前試探確認,先磨光後燕的耐性。」
陸逐蹙眉捏拳:「大晉北疆若不保,後燕難道還以為他們能作壁上觀?北魏不吞了他們這個膈應,後續如何能無後顧之憂地專心對付大晉?還是他們以為區區彈丸之地,也能與北魏分大晉這一杯羹?」
「故而後燕只是區區小國,鼠目寸光,畏首畏尾,上不得台面,」顧傾墨呡了口茶,繼續說道:
「而而今住在使館的使臣也是個靶子,讓北魏與後燕的視線都放在他們身上,好讓我們平安進入中陽,這既亂了北魏與後燕的默契,也安了北魏認為大晉後續無力的心。」
陸逐道:「那燕王究竟是個什麼意思,打定了主意避而不談,等著北魏和大晉互相殘殺,分出個勝負再坐收漁翁之利?抑或是他們早已與北魏結盟,只是白白耗費使臣耐心與時間?」
顧傾墨回道:「後燕夾在大晉與北魏之間,立國不易,燕王應當是在觀望,何種選擇於後燕更有利。」
陸逐見顧傾墨不緊不慢,氣急反笑:「那現如今我們已到了中陽,想來小王公子是已有後續計劃了?」
「燕王大病半月,也是時候該痊癒,做出正確的選擇了。」顧傾墨說完,包廂外的樓梯就傳來了上樓的聲音。
兩人立刻噤聲。
只見是小二送來了一道松鼠鱖魚,一道開屏武昌魚,一道鯽魚豆腐湯。
陸逐待小二走遠便低聲問道:「求教。」
顧傾墨夾了一塊松鼠鱖魚與陸逐,道:「燕王沒有明確拒絕使臣求見,便是留有餘地,他想要的無非是於後燕有利,那我們就讓他看到幫助大晉所能帶來的利益,順便對北魏寒心。」
陸逐不解:「可就算大晉殺退了北魏,於後燕實則並未有多少好處。」
「若我們承諾會讓北魏歸還當初侵占後燕的北寒關,以及重開晉燕通商古例,允許後燕與大晉通商通婚呢。」顧傾墨輕描淡寫地回道。
「你瘋了嗎!朝臣如何能夠同意?」陸逐當即駁斥,「不說北魏不會吐出北寒關,你忘了當初大晉與後燕那一場惡戰是因何而起的了嗎?」
大晉曾在數十年前與後燕打過一仗惡仗,蓋因通商之事引起的矛盾,當時的燕王巧借商路打了大晉一個措手不及,大晉險些丟失半壁江山。
最後大晉堪堪啃下了這場仗,勉強收復了一部分失地,卻直到顧枍養成了乘風黑騎,才完全收復當年被後燕巧奪的城池,還還擊了後燕,奪取了後燕南邊數十座城池。
陸逐嘆道:「我們與後燕本就有舊仇,但眼下西北困境未解,一切都不能與其相提並論,且國中勢力紛雜,內憂外患,出使後燕乃必行之策。」
陸逐咽了口口水,忽然生出些悲哀來,發覺此戰前的歲月都像是白過的一般,除了為今次戰役添了些內憂之堵,好似並未為這你爭我奪的天下做出些什麼貢獻。
他長嘆了口氣,便有些頹喪下來:「我知此次出使後燕若非你之故怕是也難以成行,可是舊仇並非如此容易緩解,就算朝中老臣擯棄庸俗成見同意通商,那也難保後燕會生出些報復之心。」
顧傾墨卻在此時想起兄長當年作戰在外,腦中都在想些什麼。
是想著為自己,為顧家爭口氣?還是只是單純地征伐土地,亦或是將大晉的子民帶回家。
顧傾墨不能夠知道,但她確定她一生征戰沙場的兄長必定是始終堅持著一個目標永不放棄。
她要將大晉的子民帶回家!
鏡州城內的老老少少都還等著大晉的救援,西北十城必須回到大晉的懷抱,北疆子民惶惶不得終日還等著有人去安他們的心。
從前是她阿兄,而今她羽翼漸豐,早已有了這個保護他們的能力,也應當堅定這顆心。
「大晉的子民還等著我們帶他們回家,」顧傾墨堅定著語氣道,「從前我們能打退後燕北魏,而今我們就還是能將他們打回老家。」
陸逐凝神盯著顧傾墨。
顧傾墨抬眼與陸逐對視:「在下心中已有成算,到時我們可在晉燕邊界修建商市,派兵駐守監督,不過此乃後話,到時在下自會進宮求得聖旨,陸公子不必憂心。」
陸逐感受著顧傾墨的目光,微微發愣。
這著實不像一個讀書人的目光,倒像是久經沙場的將軍,揮斥方遒、指點江山,胸襟之中有大好河山,目光包容萬千子民。
他微微張口,卻忽然不知道該說什麼。
面前這個王家的私生幼子,好像和盛京中的人都不相同,不論發生什麼好像永遠都胸有成竹,仿佛天塌下來,只有有她在,你就可以安心地聽她發號施令,反正她總有辦法能把天頂回去。
陸逐目光複雜地看著顧傾墨,忽然生出了些想問那人情況的欲望,最後卻還是生生忍住了。
顧傾墨卻垂下目光,示意陸逐食用午膳:「咱們能來後燕的機會可少,陸公子不妨多嘗嘗此處佳肴,先前舟車勞頓,也該吃魚補補。」
陸逐這才認真看了一眼顧傾墨所點菜式,不禁蹙眉,抬頭看著顧傾墨:「這三道菜都是大晉常見,卻是後燕珍稀,小王公子有何深意,不妨明講。」
顧傾墨道:「聽聞燕王頗寵愛他那位出身低微的王后,而燕後甚愛吃魚,於此一道頗為挑剔,若是咱們家的漁船上能出一道入得了燕後法眼的海魚,還怕與那位避之不及的燕王說不上話?」
陸逐不解其意:「民間商人上貢一條魚與燕後,難如登天,小王公子未免有些想當然了。」
顧傾墨吃了一口那道松鼠鱖魚,下一刻卻吐了出來,笑道:「若這道魚是大晉使臣獻給燕後的呢?」
「就算燕後覺得好吃,那與燕王與使臣面不面談有何關係?」陸逐見顧傾墨吐了松鼠鱖魚,略一思索,還是將筷子伸向了開屏武昌魚。
顧傾墨瞟到陸逐動作,微微一笑:「北魏可還一直盯著大晉使臣呢,怕是燕後根本吃不到這條魚。」
陸逐還未將魚吃到嘴裡,顧傾墨便又吐出一句:「若燕後未食,卻吃死了大晉使臣,那此事該如何了呢?」
陸逐夾魚入嘴的動作一頓,抬眼盯著面前面容艷麗無雙的顧傾墨,只見顧傾墨一雙好看的雙鳳眼落在他夾的那筷魚上。
他當即咽了口口水,而後短促地出了一口氣,嘆道:「真不愧出自琅玡王家,行事作風如此囂張隨性。」
顧傾墨目光緩緩上移,笑道:「不過區區小伎,不足掛齒。」
陸逐沒想到,顧傾墨速度如此之快,早已盤算好了一切。
因著第二日是後燕二王子上官鈺七歲生辰,燕王宮中要大辦宴席,正是大晉使臣露面獻魚的好時機,於是顧傾墨第二日便要他收拾妥當,以漁戶身份進宮。
陸逐與顧傾墨的身份低下,不能入席,亦不能入殿,於是兩人便在大晉使臣的驛館之中等待消息。
「北魏當真會使絆子?」陸逐雖然知道顧傾墨有些手眼通天的本事,但這畢竟是在後燕,人家的土地上,強龍壓不過地頭蛇,於是仍舊略感不安。
顧傾墨卻笑了:「那也只是在下一個猜測而已,興許北魏做的更狠,比如直接借大晉使臣之手將燕後毒死?或者什麼都不做燕後就看不上我們的魚?」
「那該如何是好?」陸逐有些著急。
顧傾墨卻朝使館後的花園走去,不緊不慢地調侃道:「陸公子是在感嘆紅顏薄命?還是害怕那魚不得美人歡心?難以薄了卿卿性命。」
陸逐此刻全然沒有與她玩笑的心思,跟在她身旁,正色道:「你沒有在魚里放些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吧?」
顧傾墨笑了:「北魏可不需要在下自作主張為他們籌謀。」
「那若是北魏當真借我們之手要了燕後性命,這事我們可說不清,不單假扮大晉使臣之人要完,便是我們也趕不回大晉了,」陸逐道怪道,「你並非魯莽之人,想來應當早已想好了所有可能和應對之策。」
顧傾墨偏頭看他一眼,不解道:「陸公子為何總愛高看在下?」
陸逐一愣,忽然噤聲。
顧傾墨便也不再言語,只是向前走去。
昨夜又下了一場大雪,將本就白雪皚皚的後燕王宮披上了一件新的雪白大氅,厚實地壓在中陽身上,壓彎了鮮艷的紅梅枝頭,卻獨獨露出那嬌艷欲滴的紅梅。
陸逐忽然停下了腳步,望著那園中的紅梅出神。
清冷的陽光浮在周身,白煞煞的積雪襯得那紅梅愈發妖艷多姿,凌霜傲立如同不屑世俗的羽化仙人。
「不知道永安會不會下這麼大的雪。」陸逐忽然吐出這麼一句,讓伸手去折那梅枝的顧傾墨愣了一下。
「你恨我嗎?」沉默半晌,顧傾墨終究還是問出了這句。
陸逐搖了搖頭,露出一個慘白的笑容:「若非你之故,怕是我早已與他天人永隔,還奢望什麼有緣相見,再次把酒言歡呢?」
「可若非我之故,他興許還能在盛京走得更遠一些,也不至於你想見他一面都難如登天。」顧傾墨低沉著嗓音輕聲訴說。
陸逐輕笑,然而那笑容再也不復他從前那般放肆張揚,苦澀之中略帶點釋然:「是我太過執著,不肯認清他不適合走這條路,還妄圖引你為他鞍前馬後,送他登頂,成那九五至尊。」
「是我之過,怪不得旁人。」
顧傾墨側首望向他:「你可知,若他成了那金鑾殿高坐龍椅之人,你便一生都是他的臣,再不得妄想旁的半分。」
「可我從始至終都是他的臣。」陸逐回望顧傾墨,那雙平日裡囂張放肆的眉眼之中,極盡蒼涼,像終日行走於沙漠的旅人,都快忘了水的滋味,卻仍舊執著地走下去。
不回頭。
走下去。
只管一往無前地走下去。
顧傾墨忽然被他的目光刺痛,心裡一緊。
她想到了阿淮。
陸逐說他從始至終都是晉承佑的臣,那她呢?她又是阿淮的什麼?阿淮又是她的什麼呢?
突然,花園邊的小湖中傳來「撲通」一聲,緊接著,幾個人吵嚷的聲音便響了起來。
顧傾墨率先醒過神來,朝聲音傳來出走去。
陸逐卻略一蹙眉,妄圖制止顧傾墨的動作:「我們此刻身份地位,還是不要隨意走動才是。」
顧傾墨卻說了句「無妨」,便自顧向前走去。
越靠近小湖,吵嚷聲便越大。
「你就是野種!」「你敢再說一遍!信不信本王拔了你的舌頭!」「別吵了,燕奴都掉下去了!快些先救他上來!」
顧傾墨剛轉過彎,走到小湖前,一個總角少年便直直地撞進了她的懷中,險些將她撞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