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心

2024-08-15 17:17:44 作者: 蘇佚

  「看得出。」蘇介輕聲回道。

  

  阿霧笑道:「她常對王爺惡語相向,其實是怕牽連到你,說她聰明,其實笨得很,什麼事都不知道分擔給我們。」

  「...嗯。」蘇介應了一聲。

  阿霧啞著嗓子道:「所以,對我們公子好一點兒吧。」

  「嗯?」蘇介有些錯愕。

  阿霧澀澀地一笑,眼角的失落與憂傷就這樣落進蘇介眼裡。

  「就算是石頭也有捂熱的那一天,何況我們公子的心也不是石頭做的,」阿霧對他笑道,「在下自認看人准,心裡覺得王爺不會辜負我家公子,便在此自作主張的請求您,好好護著她吧。」

  蘇介一時之間竟不知該說什麼。

  「哪怕是日後政見不同,你們站在不同的隊伍,也請王爺看顧些我們公子,別讓她...做什麼讓自己後悔的事。」阿霧緩緩說道。

  「先生?」蘇介忽然有種不好的預感,沒來由地卻很是強烈,排山倒海,大有衝垮他一泄而出千里不停歇的氣勢。

  阿霧長出一口氣:「還有,黨爭之中必有人會死,有人得活,只是不是每個活下來的,都一定是帝王。」

  蘇介不知道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往後許多年也還是不懂,直到自己早已忘了這句話的時候,他遇到了那個請他一醉方休的人,才猛地驚覺。

  原來如此。

  「啊——」殺豬一般的聲音自顧傾墨房中傳出,「你輕點兒!」

  芮之夕正在為顧傾墨施針。

  「這幾針就是給你長記性的!」芮之夕惡狠狠地罵道,「你這樣心思深沉的人最忌情緒大起大落還敢忘帶那藥!扎你兩針都是便宜你!」

  顧傾墨一動都不敢動,生怕碰到哪根要她性命。

  但顧七小姐的嘴巴還是不肯歇:「都說少年神醫佛手聖心,待我卻下手這麼狠,終究是我錯付了!師兄怎麼將鶴歸堂交到你手上?真不怕你哪天一個不高興就把病人扎死?」

  芮之夕見顧傾墨還不肯嘴軟,又狠狠的扎進去一根針:「我也不曾診治你這般冥頑不靈之人。」

  若是顧傾墨現在身上沒有這些針的話,早跳起來破口大罵了。

  「罷了!大人不記小人過,看在我是你長輩的份上就放你一馬!」無奈銀針附體,有求於人,不過軟也要軟的有骨氣,氣勢不能輸!

  「呵!」芮之夕被氣笑。

  顧傾墨安靜了一會兒,問道:「永安如何?」

  芮之夕輕手輕腳地為她施針:「一切都好。」

  「那便好。」顧傾墨的眼裡染上一層落寂。

  芮之夕向來只照顧顧傾墨身體,顧傾墨偶爾托她做些事情,她從來辦的很好,本就足夠讓顧傾墨信任,又是不會過多追問的性子。

  「他釀酒了嗎?」顧傾墨忽然沒頭沒腦的來了這麼一句。

  「不知,」話畢,芮之夕又想她或許還想知道的多一些,便又說,「見他們就眼睛疼,受不了就不常去,所以不知道他們整日裡做些什麼。」

  顧傾墨淺笑:「他們?所以他等到那人了。」

  芮之夕板著臉道:「是,如今兩個人生活在一處,膩歪得讓人受不了,所以我不常去。」

  「哈哈。」顧傾墨笑了。

  兩個人很長時間都沒有再說話,可芮之夕就是感受到了身前這人身上稍縱即逝的歡喜後越發濃烈的憂傷。

  她的喉嚨有些發緊:「說了幾次了,思慮不要過重,對你沒好處。」

  顧傾墨露出一個慘澹的笑容:「做不到啊。」

  芮之夕正色道:「我不管你是坐在家裡還是出去禍害別人,或是坐在家裡禍害別人,你都要先顧著自己!」

  「旁人都以為你寡言少語,誰知你嘮叨起我來,比曉艾有過之而無不及。」顧傾墨評道。

  芮之夕訓道:「我對你要求也不多,這麼多年也就希望你別總想那麼多事,自己最重要!看看來盛京這段時日,你這身子都讓你敗成什麼模樣了。」

  「我這不是太想你所以才故意引你來為我治治嘛,誰讓你說好了開春回來,結果入秋了還不見人影。」顧傾墨隨口胡謅。

  芮之夕臉上雖還生氣,心裡卻是一熱。

  「整日裡就知道胡說八道。」芮之夕瞪了她一眼。

  顧傾墨忽然沉默,垂眼盯著地上。

  芮之夕繼續念叨:「前些年好容易在黎安養穩些,而今來了盛京無人約束便愈發不知分寸,你就不能長點心按時吃那藥?你所謀我攔不住也管不著,但勸你徐徐圖之總沒錯吧?」

  「也罷,我看你也是沒救了,要是不想繼續你那算盤就隨便耗吧,早點把自己耗死,破草蓆一卷亂葬崗一扔,也省的我總是趕來找你。」芮之夕念叨顧傾墨是那種冷冰冰的聲音忽然染上了溫度,讓人驚詫。

  顧傾墨呆呆地盯著地上盯了一陣,忽然道:「阿淮要訂婚了。」

  甫一出口,連她自己都是一驚,好像也是第一次知道這個消息般,眼眶又濕潤了。

  芮之夕真是第一次知道,驚詫之餘,滿是苦澀。

  她沒有回話,望著顧傾墨的目光幽深。

  半晌,就在顧傾墨自己都快忘了自己方才說了什麼的時候,芮之夕開口了:「什麼時候?」

  芮之夕心裡堵得慌,她忽然明白顧傾墨為何嘔血,明白她被壓下去那麼多年的病症為何此次忽然來勢洶洶。

  顧傾墨輕聲道:「不知。」

  芮之夕啞著嗓子道:「這一天遲早要來。」

  原本以為顧傾墨會承受不住,誰想到她只是苦澀一笑:「是啊,他總也有成親的那天。」

  芮之夕的胸腔泛著滔天的酸浪,致使嘴裡苦苦的:「阿墨——」

  顧傾墨笑笑:「只不是我罷了,忍忍就會過去的。」

  幾日後深夜,顧傾墨正坐在床內偷翻顧槿近日裡詩詞文章,沐辰忽然匆匆通稟,言顧遜白造訪。

  顧傾墨有些詫異:「此時來想必是有急事,快請進來。」

  沐辰在簾幕外,尷尬垂首:「棲公子...好像喝了點兒酒。」

  「三哥平日裡從不喝酒,必定出大事了。」顧傾墨心內擔憂,放好顧槿作品,下床披衣。

  沐辰也是一頭霧水:「屬下不知,棲公子招呼沒打就翻牆進來了,還摔了一跤,我聽見聲音趕過去時他已跌跌撞撞過來了,現正在客室,芮大夫給他擦藥呢。」

  「什麼?」顧傾墨著急忙慌地趕過去,沐辰也趕忙追上。

  兩人進屋時,顧遜白正一動不動坐在榻上,雙眼迷離地望著虛空一點,完全沒了平日裡的精氣神兒,眼角還有一道擦傷。

  「三哥?」顧傾墨喊了一聲,衝過來跪坐在顧遜白面前,「出了什麼事弄成這樣?」

  顧遜白呆呆地看著突然出現在自己視線里的人,看了一會兒眼神才緩緩聚焦起來,而後他微微笑了:「小七,你來啦?」

  說話的時候帶出一股濃重的酒氣兒,只是顧傾墨完全聞不到。

  顧傾墨抓著顧遜白的褲腿,看到那白皙勻稱的小腿上有一大片擦傷,還有被什麼劃破的勾傷,蹙了眉:「怎麼弄成這樣?」

  「沒事。」顧遜白摸了摸顧傾墨的頭。

  芮之夕盯了那手一眼,目光沉下去,一言不發地替顧遜白將腿上的傷包紮好後便逕自往外去,走出兩步又回首,盯了顧傾墨好一會兒後才憤憤離去,正巧被來送醒酒湯的曉艾撞上。

  曉艾瞧見裡頭光景,心下瞭然,只向芮之夕打了個招呼,送完醒酒湯便將沐辰一同拖走了。

  於是客室里只剩顧傾墨和顧遜白兩人。

  顧傾墨一直被顧遜白笑盯著,有些不自在,於是將醒酒湯遞與他:「阿芮這藥酒很好用,塗一次就差不多好了,也不會留疤,就是腿上這鉤傷有點麻煩,記著這幾日都別沾水——」

  「三哥要成親了。」顧遜白忽然道。

  顧傾墨手上動作一頓,先前被自己強壓下的酸苦滔天一般泛濫,洶湧地像是要衝破她的胸膛,只是那些情愫都是對顧槿的,與別的任何人都無一點關係。

  「恭喜。」顧傾墨逼自己吐出這麼一句,便再無言。

  顧遜白聽了這回答,原本就積壓在心內的苦悶愈發深重,他艱難地清了清清嗓子:「其實這親事在你回京前就已定下了,只是一直都未提上日程,我也沒找到機會和你說,故而——」

  「我知道的。」顧傾墨輕輕應了一聲。

  顧遜白臉色發白:「對方是...十二公主宏景。」

  「嗯,甚好。」顧傾墨輕聲應道。

  顧遜白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事,就是得知婚期已定後,很想來見顧傾墨一面,又怕莫名其妙到訪會讓顧傾墨覺得奇怪,苦惱了整日才喝了酒,借著酒力便壯著膽子來了。

  事已至此,他試探道:「宏景...是景令皇貴妃的女兒,瀾王的親妹妹。」

  顧傾墨點點頭。

  既然三哥婚期已定,那按照那幾個宮女所言,阿淮也已經定親了吧?可自己沒有收到任何,不對,凌塵閣和迷霧從不給她傳遞關於阿淮的任何消息。

  顧傾墨胡亂想著,但她現在很難集中精力思考問題。

  「瀾王讓我好好待他皇妹,我...應了,」顧遜白語無倫次地道,「宏景是個好姑娘,三哥之前也有幸與她交談幾次,她性子與瀾王頗為相似,三哥能娶到這樣的妻子何其有幸,何其有幸。」

  顧傾墨皺著眉,雙手不由自主地絞在一起。

  阿淮現在是否已知道賜婚一事?他會欣然接受還是...寧死不屈?不!阿淮不能死,那他見過那個要和他定親的姑娘了嗎?那姑娘是誰來著?哦,是顏家的小姐...景令皇貴妃也出身顏家。

  「雖然婚禮所需一切早已備好,但現今內憂外患,並不是成親的好時機,可聖心難測,偏偏挑這麼個時候。」顧遜白碎碎念著,盯著顧傾墨絞在一起的雙手。

  顧傾墨的雙手像是感覺不到疼痛般狠狠地互相掐著,皮膚都被掐紅了。

  顧遜白緩緩伸出手,一邊說著無厘頭的話,一邊鼓起勇氣想要將手放到顧傾墨頭上:「但三哥會好好對她的,三哥...很愛她,很愛很愛...小七,那麼多年了,真的會好好對她。」

  顧傾墨想的太入神,就在顧遜白的手即將要觸碰到顧傾墨,或者說已經觸碰到顧傾墨時,她忽然騰地站了起來:「我要去找阿淮!」

  顧遜白和顧傾墨都猛然驚醒。

  她現在是琅琊王離,不是阿淮的卿卿,她沒有資格去找他。

  沒有。

  資格。

  顧遜白的手就這麼被顧傾墨站起身的動作沖開,尷尬地垂在一邊,冰冷冰冷。

  顧傾墨這才意識到顧遜白還在此,一時有些尷尬:「三哥既然快要成親了,想必有很多東西要準備,夜深了快些回去歇息吧,就要成家立業了,日後也少喝些這害人的東西。」

  害人的從來不是酒,是你顧傾墨啊!

  可顧傾墨從不知這個道理。

  顧遜白緩緩站起身,卻因為坐的久了頭腦發昏,一個踉蹌便伸出手下意識去拉顧傾墨。

  顧傾墨卻因還未完全清醒,沒來得及去接住顧遜白朝她伸來的手,於是顧遜白就又跌坐了回去。

  顧傾墨驚醒,忙要去扶顧遜白,顧遜白卻擺了擺手,啞著嗓子從喉嚨眼逼出一句:「無妨。」

  顧傾墨嗔怪地道:「三哥還是別喝酒得好。」

  「嗯,好,」顧遜白說完這句,忽又沒頭沒腦地接了一句,「小七說什麼三哥都答應。」

  顧傾墨一時怔住了。

  顧遜白伸出手,在顧傾墨的頭上停頓了一會兒,卻終究沒有落下,轉而拍了拍她的肩,沉默半晌後忽然沉聲道:「北疆之事你也別過分憂心,我瞧你臉色——」

  「北疆怎麼了?」顧傾墨忽然打斷他。

  顧遜白蹙了眉:「北魏發兵我大晉,大軍壓境北疆,北疆鎮守軍隊守不及時,遭北魏連拿十城,此事你不知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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