琅琊(上)
2024-08-15 17:16:28
作者: 蘇佚
第二日顧傾墨去太學院,這倒著實讓太學院的老酸儒嚇了一大跳。
他們本以為這位王侍中家的小公子少年高中,必定傲氣得很。
原本聽說她竟要作太子陪讀來太學院上學,便個個擔心得睡不著覺,生怕自己哪裡惹著這位熾手可熱的小公子,到時候像那位小安郡王一樣往死里折騰他們,又怕這位小公子給他們惹出什麼大麻煩,到時候晚節不保。
可沒想到,她頭天來上學就比大多數人都要安分,考較內容竟比誰都回答的流利,周身泰然自若的自信態度,甚是少見,不愧為王家的狀元郎。
昨日他們都覺得顧傾墨能來他們這兒隔天上一次學,都是因為皇命難違,顧傾墨又或許也是個好學之人,完全沒想到人家還多來上一天的課,為之前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的醜惡行徑滿心羞憤。
後又聽顧傾墨說是要出遠門去琅琊,這才明了,又立刻釋然。
顧傾墨向老師們告假之後,便順道去了東宮。
她本以為自己會滿懷憤懣,心懷怨恨地踏進東宮,不給晉承修一點兒好臉色,又要冷嘲熱諷晉承修一頓。
然而從她進去直到她出了東宮,她的內心都沒有絲毫的波動,待人接物皆是彬彬有禮,面上一直掛著溫和的笑容。
她的到來本就把晉承修嚇了一大跳,而她的態度更是讓晉承修心裡直打鼓,比顧傾墨不給他好臉色更讓他難受,直到顧傾墨離開盛京到顧傾墨回來,他都對此事耿耿於懷。
沐辰也有些驚愕,不過他覺得,這才是他認識的公子啊,不管遇到什麼人、什麼事,永遠都是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溫和有禮的模樣。
但只是看著溫和,實際上卻是冷若冰霜,仿佛什麼事都不能擾亂她內心的平靜,這樣氣定神閒,仿佛什麼事都遊刃有餘,毫不在意的顧傾墨,才是他所熟識的公子啊。
顧傾墨自己也覺得有些神奇,她回京的這些日子,的確是遭到了許多的影響,擾亂了她多年來修習而成的平和心境,今日卻不知為何異常心平氣和。
也或許是因為她的阿姐並沒有入住東宮過的緣由吧?又或許是她從前和晉承修的交集,都與東宮這個她無比陌生的地方毫無瓜葛吧?
她從來就沒有認可過晉承修國儲的身份。
顧傾墨想著,馬車便行到了寧王府。
「吁——」沐辰驅趕著胯下神駒到馬車外,下了馬,在車門外對顧傾墨道,「公子,寧王府到了。」
顧傾墨一聽見「寧王府」三個字,便不由得皺了皺眉,一腦門子的官司。
顧傾墨掀起帘子,在沐辰的幫扶下下了馬車,卻對身旁的沐辰道:「你去請見吧。」
沐辰狐疑地看了顧傾墨一眼,問道:「公子不和我同去嗎?公子你不會是不想進去吧?」
顧傾墨好笑道:「我為什麼會不想進去?」
「你怕見到寧王唄!」沐辰毫不遲疑地道。
顧傾墨怒道:「我有什麼好怕見到他的!」
沐辰斜睨了她一眼,對她的反駁嗤之以鼻:「那我怎麼知道?我看你樣子...似乎很怕見著寧王啊,究竟是為什麼?公子你倒是和我說道說道唄!」
顧傾墨惱道:「我哪有怕蘇子衿!你別胡說了,照著規矩本就該是你去請見,你既然不去請見,我自己去還不行嗎!」
不待沐辰再出言多說些什麼,顧傾墨便大步流星地往寧王府大門去了。
沐辰忽然想到方才自己的想法,覺得著實可笑。
他的公子啊,還是這麼容易生氣!根本就沒有變回原先的那個在黎安時那樣氣定神閒的公子。
自從進了盛京,她的情緒便仿佛很容易被外界的事物所干擾,怕是以後呆的越久,她的大小姐脾氣便越來越會顯露無疑。
沐辰搖了搖頭,嘆了口氣。
他遇上的,始終是在黎安與世無爭的那個,女扮男裝謫仙一般的人,那個名聲在外的凌塵閣的十七公子青墨,永遠不是與盛京有著千絲萬縷聯繫,仿佛一生都斬不完這些羈絆的顧家顧傾墨。
是他搞錯了。
顧傾墨已經回盛京來了,可十七公子卻永遠地回不來了。
他想著這些,心裡有些悲哀,卻不知是為他的十七公子青墨,還是自己......
「愣著幹什麼?不肯去幫我請見,現在還不肯陪著我了?」顧傾墨回首嗔怒道。
「來了!」沐辰落寂地笑了笑,跟上顧傾墨,來到了寧王府的大門口。
只見顧傾墨對寧王府門口看門的門童頗有禮貌地拱手行禮,道:「這位小哥,在下琅琊王離,前些日子承蒙寧王搭救,撿回一條小命,今日特來府上拜見道謝,不知小哥可否為在下通報?」
沐辰心中又是一番唏噓。
他們公子,可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方才還一臉怨氣,轉臉便一臉世家公子溫文爾雅,教養十足的和氣模樣,說起客氣話來一套一套的,讓人牙酸地緊。
誰知那門童也不知是怎麼了,竟像是個傻子一般,一看見顧傾墨便呆怔住了,愣在原地一動不動,一聲不吭,就瞪著一雙眼睛直直的看著顧傾墨,像個木頭假人一般。
「小哥?」顧傾墨又叫了一聲。
「啊?啊!」那門童被她一叫,這才回過神來,忙應道,「是是!不對!」
「怎麼了?有何不對?」顧傾墨疑惑不解:是我說錯什麼了嗎?
那門童忙道:「不是不是!不是公子您不對,而是我們王爺今兒天沒亮就趕回南川去了,此時早不在盛京城裡,您見不著他了。」
顧傾墨聞言皺了眉,順口問道:「可是出了什麼事?」
門童道:「這個小的就不清楚了,或許是又同丞相老爺吵架,一氣之下回南川去了,我們王爺本來也不常在盛京住的,偶爾來一回盛京,也總是因為有什麼要緊的事情,但這些王爺又怎麼會告知與我們這些看門的人知曉呢。」
他撓撓脖子:「總之我們王爺現在不在府內呢,您要是想找我們王爺,可能得過上好一段日子了,這還不如上南川找他去,順道也能去一賞南川的秀美山川,南川的風景啊那可真是好,山清水秀——」
這門童一說起來便扯出去老遠,沒完沒了了起來。
顧傾墨腹誹:我管他有什麼事情回南川?他不在最好了,省得見他心煩,還想讓我去南川找他?真是做青天白日夢!他最好走了就永遠也別回來!
顧傾墨心裡無比惡毒地想著,面上卻擺出一副惋惜的模樣來,適時打斷門童扯到千八百里外的話頭,嘆道:「這可真是不湊巧!那在下也不好多叨擾,便告辭了,待你家王爺回來,在下再來拜見。」
顧傾墨轉身便要走,誰知那門童卻是叫住了她:「公子留步,既然公子要等我們王爺回來,那不妨告知一下小的貴府住處,方才您說您叫什麼?若是王爺回來了,小的好上門去給您報個信兒。」
顧傾墨有些愕然,一時不知該說什麼。
她沒想過這門童會有這麼熱心,一點眼力見也沒,像極了他家王爺。
沐辰見顧傾墨有些手足無措,便接話道:「我家公子是王侍中的小公子,住在王統領府上,姓王名離,若是寧王回來了,還煩請小哥上點兒心,跑一趟王統帥府知會一聲兒,我家公子感激不盡。」
門童一聽沐辰所言,有些震驚,態度忽然又好上許多:「原來是上年的狀元爺,小的一定時時刻刻記在心上,就等著我們王爺回來,去府上請公子。」
顧傾墨有些澀澀的:「那就麻煩小哥了,時候也不早了,在下先回去了。」
「公子慢走,」那門童眼巴巴地瞧著顧傾墨走遠,眼睛仍舊是沒有半分收回來的意思,口中喃喃,「我還真是第一次見長得比我們家王爺,和顧六公子生的還要好看的人。」
「果然是琅琊王家那樣的百年世家出來的啊,瞧著這謫仙一般的人物,脾氣還這麼溫順,對我一個看門的下人都這麼有禮貌,真是好教養,若是今後能時時來找我們王爺便好了,看著他也養眼啊!」
不過這些話顧傾墨是聽不見了,而且那門童若是能預測未來,只怕更是要對未來之事驚掉下巴呢。
等顧傾墨回到府中,顧遜白果然已經在等顧傾墨了,兩人交談完一些事,顧遜白便如先前一般翻牆回去。
而阿霧得知蘇介趕清早便回了南川,心下不免又多了幾分詫異,思慮更深,總覺得有什麼事情將要發生,便也懶得去理會顧傾墨對於「蘇介回南川了,無法拜見他向他道謝」一事的欣喜若狂。
次日清晨,王孜便送顧傾墨上路,曉艾與沐辰隨侍左右,卻不見阿霧身影,王孤、王稚、王諾等一些與顧傾墨親近些的王家人,並一些看著王孤面子的人也前來送行。
而等顧傾墨一行人行出百里之後,便遙遙可見請了休沐假的顧遜白並一匹白馬在官道邊上等著。
顧遜白這是天還沒亮就等在百里外來送顧傾墨的,囑咐完她一些事並交給她一些東西之後,便送她走了十餘里,這才依依不捨地回去。
自此,顧傾墨一行人輕衣簡裝,日夜兼程,也沒花費多少時日,就到了琅琊。
顧傾墨到琅琊那日,是個大雨天。
一場傾盆大雨,將來時路上的初暑之氣完全澆滅,琅琊城中街道兩旁的小攤販都收攤回家,街上空空蕩蕩的,竟像是一座死城一般,除了嘩嘩的雨聲,什麼也沒有。
顧傾墨進城之後沒有立刻入住琅琊王家,而是尋了一處驛館,等第二日雨停了,才收拾妥當,前往琅琊王家。
到琅琊王家之後,她才發現琅琊的這些王家長輩們都很和善,小輩們也大都知書達禮,文質彬彬,全然不像王稚那般囂張跋扈,驕矜自傲,也不與王孜那般尖酸傲慢之徒相類,多與王諾那般清雅。
大抵盛京真不是一個養人的地方,無論是什麼好根子的人,只要是一栽進了裡頭,就會全然變成另外一副樣子,被功名利祿熏昏了頭腦,成為一個個時時算計,自私自利的人。
有時候顧傾墨也會可憐盛京里的人,因為他們活的累,因為他們都是丟失了自我的人。
他們就像一個個傀儡,始終被貪婪自私牽著走,直到死,才得以解脫。
琅琊王家的辦事效率極高,顧傾墨歸祖的一切事宜都進行地十分順利。
從顧傾墨踏進琅琊的那一刻開始算起,前前後後只用了五天便行完了一切禮儀,拜會了一切該拜會的人。
而琅琊王離的名字也順順噹噹地載入了族譜,其母王沈氏骨灰亦安然入土,葬於王孤亡妻王夏侯氏之右。
中間留有一副空的棺槨,王沈氏的靈牌也放進了琅琊王家祖廟之中,受後人拜祭。
一切都完事後,顧傾墨忽然像是卸下了千斤重擔,得以喘了一口大氣,而之前未感覺到的那些吃力便全數發散出來,像是一個將壓力盡數褪去了的人一般,反而因失去前進的壓迫一下子累倒了。
未隨顧傾墨一同來琅琊的阿霧像是有先見之明,一語成讖。
顧傾墨就這樣生生地大病了七日,發了三日的高燒,後又昏迷了四日,在曉艾和沐辰以及王家人日以繼夜,衣不解帶的照料下,才醒過來。
她這一病,可把王家人都嚇了個半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