瀾王

2024-08-15 17:15:51 作者: 蘇佚

  晉承修的目光漸漸柔和:「我可以帶她去大晉的各處遊歷,可以與她住到江南去,與她尋一處小院,生幾個孩子,我就做個教書先生,在家附近開個私塾,我守著她,她老了,不好看了我也要守著她。」

  「我想她並不願意。」顧傾墨聽晉承修說這一切時,面色愈發蒼白,心裡的怒火更盛。

  晉承修自顧自地道:「現在...或許是的吧,可我仍舊想像以前一樣該多好。」

  

  他痴痴地道:「我帶她去看日出,帶她去采冬日裡第一株沾了雪的紅梅,會在春天萬物復甦的時候帶她去策馬,淋了春雨也沒關係——」

  「何其可笑。」顧傾墨冷哼一聲,打斷他的話。

  晉承修苦笑一聲:「我後來無數次夢見我們的未來,可這一切最後都會化成她自刎後躍下城牆的那一幕。那大朵大朵的血染紅了我的夢境,我想叫她,想衝過去拉住她,甚至於...我想陪她一起去死。」

  他目光痴怔:「可我...終究是拉不住她了。」

  不知為何,顧傾墨此刻雙眼清明,早沒了一絲戾氣,只靜靜地聽著晉承修說著他的夢,像個置身事外,聽著自己並不喜歡的故事的聽書人。

  晉承修喃喃道:「我也不知何時才能從那個反覆做著的夢中醒來。」

  「殿下是自己不願醒來。」顧傾墨態度頗為冷淡。

  晉承修澀澀笑著,呆怔了好半晌,才道:「父皇讓你為太子伴讀,你若不願——」

  「為何不願?」顧傾墨冷冷地道,「求之不得。」

  晉承修喉頭一哽,不知說什麼是好,只好道:「或許我可以為你另尋一住處,你想住哪兒都可——」

  「何出此言?」顧傾墨橫他一眼。

  晉承修蹙眉瞥了顧傾墨的手腕一眼,嘆了口氣:「小舅公怎能容你,何苦在他這兒...受他欺凌。」

  顧傾墨收回了左手腕,暗暗懊惱被王孜擺了一道,面上卻不動聲色,笑道:「在下與小叔甚是親厚,何來容不容在下一說?明日在下會按時到太學院的,殿下無需擔心。」

  「明日?可——」

  「在下乏了,殿下請回吧。」顧傾墨回絕道。

  晉承修見她如此,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只好起身告辭。

  可是什麼?可是你覺得欠了我們一家嗎?那你放一千一萬個心,我一定會讓你全數還回來的。

  顧傾墨憤憤地想。

  「公子,你身體當真無妨了?」沐辰雙手環著懷中的佩劍,一臉狐疑地倒著走在顧傾墨身前,盯著她絮絮叨叨,「來太學院也不急在一時,若是你仍覺有恙,大可告假再多休息幾日。」

  顧傾墨笑道:「我什麼時候如此病弱了。」

  聞言,沐辰慌亂地正過身子跟在顧傾墨邊上:「屬下是覺得公子你學富五車,教那些老學究都是綽綽有餘,況且你來盛京也不是為了聽他們念經的呀,不然咱們青言書院什麼樣的老師沒有?何苦來此。」

  顧傾墨輕笑。

  沐辰努力掩飾:「公子讓王侍中替你告假吧,遲來個兩三日又有何妨,反正全盛京都知道公子你在慕春評掉下懸崖的事,大家不會那麼不近人情的。」

  顧傾墨無奈地嘆了口氣,心說果然阿霧說的沒錯,沐辰一旦嘮叨起來,和曉艾簡直如出一轍,下次還是帶,帶,可也沒有誰能帶來太學院的呀!

  「還有啊公子,青盛台一事你是傷的夠嗆,但寧王也好不到哪兒去,到現在都還在府里養傷呢,你真不去他府上探望?」沐辰問道,「好歹也該過去問問情況,送點兒東西,道聲謝的。」

  顧傾墨乍一聽沐辰提起蘇介,心弦一緊。

  「不說別落人話柄,寧王的確是您的救命恩人呢。」沐辰轉變了勸說方式。

  顧傾墨忽然止了腳步,側身對他道:「所以你是我要現在返回去,然後說什麼身體忽然不適,再提著禮物去蘇介府上看望道謝?」

  沐辰被顧傾墨慍怒的臉色嚇得心中打鼓。

  顧傾墨的心快速地跳著,面色微微泛紅,怒道:「你是想讓我當眾駁太子的面子,讓他難堪?你以為我是有多大的臉面才敢給太子殿下臉色瞧?」

  沐辰不知顧傾墨為何忽然動怒,其實顧傾墨也不甚明了,但聽顧傾墨此言,沐辰不由得小聲嘀咕道:「誰說你不敢給他臉色瞧,盛京最敢給他臉色瞧的人怕就是你了。」

  「你說什麼?」饒是顧傾墨如此好的耳力,也沒聽清他嘟噥的什麼,於是大聲質問他。

  「沒什麼。」沐辰見勸她不動,遂放棄掙扎。

  「以後在盛京時好好走路,讓人看見像什麼樣子?」顧傾墨又忽然放軟了語氣。

  「哦。」沐辰撇了撇嘴,看在自家公子如此態度的份上,不情不願地乖乖跟在她身後,不再說話。

  兩人進了太學院,顧傾墨一臉淡定,安靜下來跟在顧傾墨身後的沐辰則仍舊是滿面愁容。

  兩人剛走到一遊廊,便聽得一聲叫喚。

  「青青,你怎麼也來啦?」

  顧傾墨聽著這聲兒,心裡便「咯噔」一下,但只一愣神,便立刻反應過來,叫她的並不是阿淮。

  沐辰戳戳顧傾墨的背,莫名激動地道,「公子,是寧王!」

  「我聽見了!」顧傾墨轉過身咬牙切齒地道,狠狠瞪了沐辰一眼,「你不是說他還在府里養傷嗎,啊?」

  沐辰很識趣地沖顧傾墨一臉尬笑,並不同他家公子做過多言語上的糾纏,反正憑一張嘴,自己是絕對說不過她的。

  「青青,你是不是想本王了?竟然還找到太學院來了,本王好生感動。」寧王蘇介沖顧傾墨跑來,剛想要一把摟過她的肩,卻被顧傾墨輕易躲開了。

  「寧王。」顧傾墨沉著一張臉,心卻不知為何一陣擂鼓,但仍是不動聲色地向蘇介恭恭敬敬地行了禮。

  蘇介也不介意,轉而拍了拍她的肩,卻又被她躲開,不料蘇介另一隻手趁她不備,輕輕地拍在了她的後腦勺上。

  蘇介就像個惡作劇成功的孩子一樣笑了起來:「躲什麼!巴巴兒跑來尋我,是想看看本王有沒有事吧?」

  顧傾墨動作飛快,冷漠疏離地打掉他的手。

  蘇介也不惱,在她身前轉了一圈,笑道,「本王早已無大礙,原本想去看你,但怕你身體不適,不便見客,於是打算過幾日等你身體好些了再去,沒想到你今天自己追來了,這樣看著...你是好些了。」

  蘇介一句不歇地說著,而顧傾墨內心早已將他扎死千萬次了,只盼著能找個當口插話讓他趕快住口。

  說話間,蘇介身後迎上來一青年。

  「這是遇見誰了,跑的這麼急。」說話的青年眉眼溫和,長著一副和氣的面容,一身書卷氣,與太子晉承修有三分相似,卻更有文人雅士的體態氣度,也絲毫沒有晉承修那仿佛刻在骨子裡的怯懦。

  這是瀾王晉承攸,皇帝晉誠的第十子,字子瑜。

  「遇見朋友了,」蘇介沖顧傾墨擠眉弄眼了一番,才回頭對瀾王晉承攸道,「子瑜來看看,這可是我很喜歡的一位朋友。」

  蘇介故意將「很喜歡」三字咬地極重。

  「哦?是什麼樣的人竟能討得你的一句很喜歡?」瀾王晉承攸進了遊廊,仔細而不失禮貌地打量著顧傾墨。

  「學生見過瀾王。」顧傾墨始終低眉垂目,向瀾王晉承攸行了一禮。

  晉承攸瞧見她眉目,小小的一驚,隨即問道:「好眼熟,敢問公子尊姓大名?」語氣之中也滿滿是柔和有禮的態度,使人聽了如沐春風。

  「她叫王離,字青青,『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的青青。」蘇介不待顧傾墨回答便立刻替她答了,還順手趁顧傾墨此時不敢對他造次揉了兩下顧傾墨的腦袋。

  可令蘇介沒想到的是,慣會裝腔作勢的顧傾墨一遇上他,竟什麼禮數儀態皆忘得一乾二淨,將那些尊卑有序早已悉數拋到九霄雲外去了,粗暴地將他的手打開,狠狠瞪了他一眼:「蘇介你——」

  「不是嗎?」蘇介躲到晉承攸的身後,沖她笑道,「這可是本王贈你的字,你可要給本王好好珍惜呀。」

  顧傾墨瞪著他,作勢便要罵他。

  晉承攸見狀小小的吃了一驚,忙道:「原是王家的狀元郎,失敬失敬,按輩分,小王還需尊您一聲小叔。」

  顧傾墨這才將那些禮數儀態拾回來一些,向晉承攸拱手道:「學生不敢,王爺喚我阿離便可。」

  晉承攸笑道:「子衿平日裡很是識儀得體的,今日不知怎的如此頑皮,冒犯了王公子,還望公子見諒。」

  顧傾墨恭敬道:「不敢,是學生造次了,寧王如此這般,頗有幼兒心性,學生與寧王相處也有幾日,習慣了王爺如此,故而一時失了禮數,還望瀾王莫要怪罪。」

  說話間,朝蘇介皮笑肉不笑的扯出一個冷笑。

  蘇介見了,心中對這位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顧家神童更加多了幾分興趣。

  晉承攸疑惑地盯了一眼在自己身後笑地一臉傻氣的蘇介,強壓下心中的疑惑,遂道:「先前聽說王公子與子衿雙雙遇險,本王還擔心了好幾日,好在王公子吉人天相,福佑子衿,兩人都平安無事的回來了,不知王公子恢復的如何了?」

  顧傾墨恭敬地道:「多謝王爺關心,學生已無大礙,只是睡了幾日,骨頭有些懶了。」

  晉承攸做了個請的動作,便領著顧傾墨同沐辰往書捨去:「聽說公子孝期剛滿便領旨做了皇兄的伴讀,公子這才剛好,便走馬上任了?」

  聞言,蘇介狐疑地盯著顧傾墨,走在晉承攸另一邊的半身後,剛好與顧傾墨齊平。

  顧傾墨也不在意蘇介的目光,只向晉承攸道:「學生皇命在身,自是不敢倦怠。」

  晉承攸點點頭:「皇兄可去貴府看望過了?」

  「太子殿下昨日來過了。」顧傾墨回他。

  蘇介愈發驚訝,隱隱有些憂心。

  晉承攸柔聲道:「我這皇兄雖身居高位,但品性極佳,待人溫和,你大可放心。」

  顧傾墨內心冷笑,面上卻是恭恭敬敬的:「太子殿下溫文爾雅,學生能伴其左右,一同聽太學院名夫子授課,自是天大的福氣。」

  晉承攸聽她說起讀書,便來了興趣:「一時本王竟忘了小王公子是新科狀元出身,實在罪過,敢問小王公子喜歡讀什麼書?」

  蘇介仍在思慮顧傾墨成了太子伴讀一事,想到太子母妃是王家人,心中惴惴。

  「學生不才,沒讀過什麼書,只頗愛《山海經》《韓非子》兩書罷了。」顧傾墨說這話時眼底的淺淺溫柔被蘇介盡收眼底。

  顧槿也是最愛《山海經》的。

  蘇介忽然便有些胸悶,十分哀怨地望了顧傾墨一眼,跟在晉承攸身後一言不發。

  「《山海經》與《韓非子》?那倒是截然不同的兩本書。」晉承攸柔聲笑起來。

  顧傾墨微微頷首,未置一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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