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下)
2024-08-15 17:15:38
作者: 蘇佚
顧傾墨沒有轉頭看他,而是同他一般望著如墨天空,因而錯過了蘇介眼底的柔情與一絲絲釋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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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會活著出去的,」顧傾墨似是隨意的一答,而語氣之中卻滿是堅定,「我命不該絕。」
蘇介聞言恍惚了許久,就在顧傾墨以為他不會回答之時,蘇介才反應過來,忽然轉頭質問她:「什麼叫你會活著出去的?」
顧傾墨的目光始終沒有離開天空一眼,只靜靜地道:「『我會活著出去的』,這幾個字很難聽懂嗎?」
蘇介又好氣又好笑地瞪著她:「就是因為太好聽懂了所以才要問問你啊!哎,我發現你還真是個沒良心的!」
顧傾墨面上毫無表情:「我說過的,不要叫我青青,我和你也不是『我們』,你的生死...從來與我無關。」
蘇介原也不是一個愛計較的人,向來對身邊人也有著極好的脾氣,外界風評也多是說他「溫文爾雅,謙謙君子,極有風度」,除了在顧槿面前總愛裝大尾巴狼撩撥他。
可不知為什麼,他在這個認識不過一年,他還捉摸不透的女子面前,屢次三番失了氣度。
現在聽她說這話更是火冒三丈,氣得他只想破口大罵,與她爭辯一二,叫她知道若是自己死了,她也得陪他走黃泉路!
可他忽然一下子又不生氣了,似乎剛漲上來的火氣被什麼東西壓了下去,只好呆呆地盯著顧傾墨。
或許是因為顧傾墨冰冷而疏離的語氣使他忽然不想發作的吧?又可能是因為父親對他們顧家地虧欠使然?
不知道為什麼,他有點兒怕,怕顧傾墨知道自己父親對他們顧家做的那些事,怕顧傾墨說的都是真心話,怕她真的會不管自己的死活,怕她是真的討厭自己。
他的心有點兒酸酸的。
蘇介盯著顧傾墨清秀堅毅的側臉,清冷的月光灑在她的臉上,像為她鍍上了一層月華的輕紗,朦朧又虛幻,飄渺又模糊,似乎離自己很遠卻又很近。
那雙漆黑的眸子深不見底,全無半點兒感情,卻異常清明,比蘇介見過的任何一雙眼都要清亮,又仿佛是帶著一股天然的哀愁,不可名狀的哀愁。
究竟是經歷了多麼痛苦的事,才養出了她這樣隱忍沉著的一雙眼?
蘇介可以想見,卻不願深思。
他盯著顧傾墨看,心裡又不停地揣度著顧傾墨的經歷,不由得看呆了,直到顧傾墨轉過臉來時,他仍舊專注地盯著她,一時竟沒注意到顧傾墨也在看自己。
「你看著我幹什麼?」顧傾墨頗有些不悅的皺了皺眉。
蘇介不由自主地答道:「你眼睛裡有星星,真好看。」
顧傾墨瞬間呼吸一滯,像被一隻手扼住了喉,無法呼吸,瞳孔微微放大。
蘇介這才察覺到自己做了件多麼奇怪的事,忙別過臉去。
顧傾墨又想到了顧槿,心下一酸。
「追你的究竟是什麼人啊?」蘇介為了打破這尷尬而曖昧不明的僵局,隨口一問,又順手撿起一叉樹枝,在地上亂塗亂畫起來。
顧傾墨聽他問起那些殺手,瞬間沉了臉色,語氣也驟然冷了三分:「想我死的人。」
「......」
這答了不是和沒回答一樣嗎?蘇介忍不住腹誹道。
「你仇人還真多。」蘇介嫌棄地道。
「所以我一早便讓你不要與我走得太近。」顧傾墨立刻回道。
蘇介笑了笑,長出一口氣後,忽然盯著顧傾墨的眼睛,心跳的很快,渾身燥熱:「可是我控制不住,我的心,他自己想要靠近你。」
顧傾墨卻忽然一本正經地喊他道:「蘇介。」
「嗯?」蘇介還從沒聽她這么正經地叫過自己的名字,十分緊張,盯著面前這個他十分想撲倒,然後吻上她的唇瓣,再次品嘗味道的女子,緩緩攥緊了手,心如擂鼓。
只見顧傾墨的目光緊緊地盯著前方,眸子裡似乎有火光跳動,身體微微發顫,語氣中是遮掩不了的恐懼:「著火了。」尾音還帶著點兒哽咽的顫聲。
「嗯,」蘇介不自覺地應道,應完了才意識到她說的話,「嗯?」
蘇介立刻順著她的目光看去,只見方才還只是在烤魚的小火堆,不知何時被風帶進了一點兒火星,落在了干松葉上,已然成了火勢,正朝岩洞裡氣勢洶洶地掃過來。
蘇介一下子跳了起來,拉起呆若木雞的顧傾墨:「跑啊!你還在這兒呆坐著等吃烤活人啊?」
干松葉本就是百姓生火做飯時最好的引燃物,如今的一點火星立刻喚醒了漫天大火,大火幾乎就將洞口堵實了。
蘇介立刻脫下外衫,將芋葉中僅剩的一點兒清水澆在了自己的外衫上,然後用外衫將渾身顫抖不止的顧傾墨包住後護在懷裡,狠下心不去在意這駭人的大火,一鼓作氣,沖了出去。
貪婪的火舌拼命往蘇介身上撩,燒著了他的衣角,撩傷了他的發梢,滾滾的濃煙也跟著興風作浪,鑽入他的喉。
好容易蘇介才帶著顧傾墨跑出火海,衝到了方才他打水的小溪邊,蘇介便忙拍滅了外衫與自己身上的火苗,然後仔細察看顧傾墨是否有受傷。
萬幸,除了顧傾墨像個傻子一樣一動不動,並沒受什麼傷。
蘇介這才長吁了一口氣。
什麼!像個傻子一樣一動不動?
「青青,青青!」蘇介喊她的時候,嗓子幾乎發不出聲音,那燥熱撩地他想伸手進喉嚨里去摳兩下,好生難受。
他搖了顧傾墨幾下,可顧傾墨仍舊是那副呆若木雞,雙眼無神的模樣。
蘇介忙又用手舀了水,潑到她的臉上,心裡不停的念叨:真不是我想報復你,實在是你這樣子不得不用水潑一潑,真的是冒犯了,得罪了,你可別怪我啊......
結果一捧水迎面澆下去,顧傾墨卻大哭了起來。
「......」
蘇介快要崩潰了,他上輩子究竟是造了什麼孽,遇上這麼會哭的一個主,而他心中卻一點兒厭惡感都沒有,只有滿滿的疼惜,可真是犯賤。
「你怎麼又哭啦!我真不是想報復你才潑你一臉水的。」蘇介哄她道。
可這回,顧傾墨有些與原先不一樣了,並不是說她呆呆傻傻沒原先那般聰明伶俐,而是她一邊哭一邊緊緊地抓著蘇介的衣袖,一臉的楚楚可憐,一雙迷離淚眼中皆是迷惘。
「我找不到我阿爹,我找不到我阿爹了,他在哪兒啊?」顧傾墨像個小女孩一般,可憐兮兮地向蘇介撒嬌哭鬧。
「......」蘇介滿腦袋官司,試探著喚了她兩聲,「王公子?阿離?」
可她愣是沒什麼別的反應,只一味抓著蘇介的衣袖,一雙雙鳳眼裡盛滿了清淚,可憐巴巴地望著他,像個被拋棄的小女孩。
「......」於是蘇介試探性地又喚了一聲,「青青?顧...小七?」
顧小七是蘇介從別人那兒聽來的顧傾墨的渾稱,原本沒抱什麼太大希望,只是試探著叫一聲,沒成想這一叫,顧傾墨倒是湊得他更近了,哭得也愈發地凶。
「我找不到我阿爹了,阿爹怎麼這麼晚還沒回家?阿娘也不見了,阿姐也找不著了,嗚嗚嗚。」
完了,這怕不是得了失心瘋?
蘇介的腦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芍山之亂中顧家好像起了大火,顧傾墨會不會是經歷過火災,導致她現在看到大火就會害怕,以為自己還在經歷那場大火?
「你多大了?」蘇介試探著問她道。
顧傾墨抽抽搭搭地道:「阿淮你別同我鬧了,我阿爹真的不見了。」
蘇介的心「咯噔」了一下,忽然就泛起濃濃的酸楚,壓得他無法開口。
「阿淮,」顧傾墨抓他抓得愈發的緊,「你快幫我找找他們,我害怕。」
蘇介垂眸,望見她蓄滿淚水的眼中滿滿是恐懼,與抓到救命稻草時的歡欣,心裡的酸味便瀰漫到了嘴裡,泛著苦味兒。
「阿淮...對你很重要嗎?」蘇介啞著嗓子問她,小心翼翼地不敢去看顧傾墨的眼睛。
他怕了,真的有些怕,雖然不知道在怕些什麼,但他怕聽到顧傾墨的答案是真的。
顧傾墨忽然撲進了他的懷裡,將頭埋在他胸前:「你本來就是最重要的,你別拋下我,我一個人真的害怕。」
蘇介忽然被面前這個哭得梨花帶雨的顧傾墨抱了個滿懷,一時有些不知所措,聽了她的話更是滿心滿嘴的酸苦,當真是難受極了。
可他有什麼好難受的呢?近了說,顧傾墨和顧槿的確是兄妹,雖然是那種曾祖父是親兄弟的堂兄妹,那也是兄妹,關係好不是應該的嗎?
而且自己還和顧槿是好兄弟,有什麼可難受的,遠了說,顧傾墨和自己也的確稱不上有什麼關係,至少顧傾墨不知道自己於她而言有多麼重要,況且顧傾墨根本就不喜歡自己出現在她身邊,自己又在這兒難受個什麼勁兒?
不知是由於夜晚的涼風實在是吹的他冷,還是出於別的什麼他自己也分辨不清的原因,他只遲疑了一瞬,便將顧傾墨牢牢地抱在了懷裡。
一個原本極愛乾淨的小王爺,就這樣任由懷中不安分的小女子將眼淚鼻涕一股腦地蹭在了他的衣服上。
但他只是又將顧傾墨抱緊了一些,低著頭用下巴蹭著顧傾墨的臉頰,在她耳邊柔聲哄她:「別怕我在,我一直在,永遠都會在,永遠都不會離開你。」
永遠嗎?
他曾經不信的,永遠什麼的,實在太過虛幻了,特別是對他這樣的人,可如今不知為什麼,他竟生出了一個奇異的想法。
若能如此抱著顧傾墨,就這樣哄她一輩子,也是極好的。
管那虛無縹緲的永遠有多遠?有這一生,哪怕這一生只剩下一刻,也是極好的。
等到顧傾墨再度醒轉,已經身在北苑了,她只睜了一下眼,便又立刻閉上細想了一番。
然而還是被一直守在她床邊的曉艾發現了她睜過眼這件事,於是顧傾墨立刻迎來了曉艾的炮轟:「公子你可終於醒了!你已經睡了兩天了,寧王說你嗆了水,在山裡也一直昏迷著。」
顧傾墨微微蹙了眉。
「你不知道,我和沐辰不眠不休的找了你多久,要不是寧王點著了松葉,我們看到火光,還不知道要再找你多久呢,我們可真是擔心死了,你......」曉艾一見她醒了,便不管不顧的嘮叨起來。
顧傾墨裝死忍了一陣,心中萬分後悔方才為什麼一醒來就睜了眼,但只一瞬她便滿血復活,騰地坐了起來:「寧王怎麼說的?」
曉艾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我們找到你倆的時候,挺多人跟著的,但寧王用外衫包住了您整個身子,也不讓我們多問什麼,只說是在追鹿的時候掉下了山崖,嗆了水,故而你昏迷了。」
她想了想,又道:「然後他立刻吩咐了隨我們一道去的,那個叫洛書言的白面小書童去套了馬車,讓我和沐辰快些將你送回來。」
顧傾墨沉思了一會兒,方道:「那時...顧家可有人在?」
曉艾瞅了顧傾墨一眼,發現對方正盯著自己,便如實相告:「淮公子和顧家一些家僕在,畢竟此次慕春評,是顧家主持召開。」
顧傾墨眼裡的光黯了黯,沉默良久,就在曉艾以為她又難過了時,她忽然開口道:「我餓了。」
曉艾立刻服侍她起床更衣梳洗,呈了熱粥上來。
「寧王真是個好人,與京中那些紈絝子弟一點不同,聽沐辰說是在南川那樣養人的好地方長大的,怪不得生的這樣好,而且他可真護著公子您啊......」
顧傾墨聽她叨叨叨個不停,早已是一個頭兩個大了。
神啊,求求你快讓這個小丫頭閉嘴吧。
不知是她的祈禱被神採納了,還是連神也受不了這小妮子的嘮叨於是開了眼。
阿霧進來了,而且手中還拿著一封火漆封口的密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