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生(上)
2024-08-15 17:15:32
作者: 蘇佚
「阿娘——」顧傾墨又夢到了那夜顧宅的大火。
「你醒啦!」蘇介見她驚醒過來,忙跑過來探她額頭,面上眼裡,皆是藏不住的欣喜若狂,卻又仿佛在掩飾什麼沉重的情緒。
從夢中驚醒的顧傾墨,出了一身黏膩的汗,冷風一吹,瞬間吹冷了她所有驚懼,吹地她心如死灰。
她仔細盯著蘇介看了好半天,才回想起之前發生的事。
她現在是琅琊王離了,她來踏春參加慕春評,被人追殺掉下懸崖。
想清了之前發生的事,她便定下了心,卻一言不發。
蘇介只當她是做了噩夢,還沒完全從噩夢裡反應過來,於是小心地坐到她身邊,輕聲問她:「做噩夢了嗎?」
顧傾墨的眼睫毛微微一顫,玉指不由自主地勾起。
他們此刻正藏身於一塊巨大的岩石下形成的一個岩洞中,旁邊生了一堆火,火上正烤著兩條魚。
他們的身下鋪了滿滿的干松葉枝。
蘇介見她不回答,便只當她是默認了,笑著安慰她道:「以後夢到可怕的事,你就狠狠掐自己,若是感覺不到疼,那便知道就是個夢罷了,無甚可怕的。」
顧傾墨聽他說地雲淡風輕,漠聲道:「我夢見我看著我阿娘葬身火海。」
「……」
蘇介猛地一驚,一時無言。
他尷尬地起身過去將火上烤著的魚翻了個面。
顧傾墨望著岩洞外的夜空,夜空中嵌著好多閃亮的星星,她忽然想起了顧槿。
那個支撐著她走過這無比艱辛的十年的人。
他們以前常爬到房頂上看星星,但真正在看星星的從來只有顧傾墨,顧槿從來不看星星,他只看顧傾墨,顧傾墨被他看得紅了臉,便問顧槿看她幹什麼,顧槿說:
「我喜歡你眼睛裡的星星,亮閃閃的,比什麼都好看。」
顧傾墨一想到顧槿,心裡就忽然溫暖起來,柔和了神色,目光中流露出的皆是溫情,她輕聲問道:「你聽說過芍山之亂吧?」
蘇介聽她提起芍山之亂,心裡「咯噔」一下,不動聲色地坐回了她身邊。
「曾聽說過,不過宮闈密辛,誰知真假呢!」蘇介嘆了口氣,目光慌亂。
「我哪怕是在芍山之亂的時候,也沒有住過這樣寒酸的地方。」顧傾墨一本正經地吐出口的話,卻讓蘇介差點兒咬到舌頭。
什麼?你說起芍山之亂,就是為了拿那時的逃亡生涯同現在做對比?
蘇介忍不住腹誹道:還真是不論何時都受人寵愛的大小姐!
「哎,我說大小姐,」蘇介見顧傾墨一本正經地盯著他說出這句不中聽的話,便忍不住地道,「都是逃命,住哪兒不是住?你還分的那麼清幹嘛?這破山溝里有個洞讓你避避風吹日曬已是很不錯了。」
「這松針,你不覺得扎人嗎?」顧傾墨真的是一本正經到不能再一本正經了。
蘇介故意躺倒在松針鋪著的地面上,氣她道:「扎什麼扎!你覺得扎你還躺了兩天兩夜不肯醒過來!」
「你說什麼?」顧傾墨忽然打斷他。
蘇介還以為自己說錯了什麼話,小心翼翼地重複了一遍:「你覺得扎你還躺了兩天兩夜......」
顧傾墨聞言立刻開始在自己身上翻找什麼東西。
「你找什麼呢?」蘇介的語氣雖是小心翼翼的,但眼神里卻滿是慌亂。
顧傾墨翻找了一陣,卻只摸到了脖子上的短笛,和系在裡衣外的一枚和顧槿腰間那枚相似的銀鈴,只是她那上面刻的是一個「墨」字,顧槿那枚刻的是「淮」。
她不動聲色地緊了緊那枚銀鈴,卻仍未找到她想要找的,那個白色的小玉瓶。
裡面裝了芮之夕囑咐她每日都該吃的補藥,她已經兩天沒吃了!
顧傾墨埋首,故作隨意地問道:「我這兩天有沒有什麼...奇怪的地方?」
蘇介盯了她一眼,立刻正經顏色,緊張兮兮地說:「有!」
「什麼?」顧傾墨立刻抬頭問他,眼神之中滿是緊張,與殺意。
蘇介也不轉移目光,面色凝重地道:「發大小姐脾氣!剛一醒來就發大小姐脾氣。」
顧傾墨順手便一掌朝蘇介打去,蘇介反應極快地用左手擋了她那一下。
「嘶——」蘇介被她打到左手腕,下意識地倒吸了一口涼氣,立刻將左手腕捂住,藏於身後。
「你怎麼了?」顧傾墨狐疑地問道,「我打疼你了?」
蘇介立刻做出一副疼得死去活來的樣子。
顧傾墨真有些擔心了,去抓他的手:「你是不是受傷了?給我看一下。」
蘇介見顧傾墨擔心起自己來,朝顧傾墨吐了一下舌頭,大尾巴狼似的道:「騙你的,哈哈。」
顧傾墨嗔怒地瞪了他一眼,轉頭不語。
蘇介深深的咽了口口水,嚷道:「這破山溝,在春日裡能拾到這些干松葉枝已是大為走運了,你當處處有稻草秸稈讓你撿呢?也好在這兩日天氣都好,但凡再差一點,這火都生不起來!」
蘇介偷瞧顧傾墨神色:「你還發大小姐脾氣,一點兒也不知道看看現在的形勢,你說你這樣聰明的人竟然不會審時度勢是不是奇怪?按理來說大晉第一神童,怎麼也不該是這樣的。」
顧傾墨罵道:「剛剛沒打痛,骨頭癢了是嗎?」
蘇介假裝閃躲:「好好好,但我們也得講道理不是?」
蘇介見顧傾墨其實在聽他說話,便繼續道:「不說我拼死拼活救了你吧,就說你昏迷的這兩天,這山洞是本王打掃的,這松葉枝是本王辛辛苦苦拾來鋪在地上的,這火是本王好不容易生起來的。」
「你的衣服是本王脫下來烘乾的,這魚是本王抓來洗乾淨了...烤...上——」蘇介說著說著,原本傲氣十足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昂首挺胸的人也慢慢彎起了脊背,悄悄地往遠離顧傾墨的地方挪動身體。
「你說我的衣服?」顧傾墨一手緊緊抓住自己的衣領,怒呵道,「你脫我衣服了?」
蘇介忙打了一個滾,滾遠了五步距離,思前想後了一陣,忽然有了底氣:「本王就脫了你外衫,就外衫!本王又不是不知道你不方便,但是當時你發著熱,不將衣服烤乾你——」
顧傾墨不等他說完便跳了起來,隨手抄起一根松葉枝便趕上來打蘇介,蘇介連滾帶爬地逃出洞去,在外面嚷道:「大小姐,你可別發脾氣了,本王真的什麼也沒看見,就脫了您外衫。」
「蘇子矜,你膽敢將此事說出去,我必要你付出十倍代價!」顧傾墨沖他吼道,一雙眼瞪得通紅。
蘇介求饒道:「好好好,本王又不是那種不識時務的人,而且本王真的只脫了你外衫,別的什麼也沒做,也什麼都沒看見。」
「你要是真的看見什麼了,我就挖了你的眼睛餵狗!」顧傾墨罵道。
蘇介無法,只得賠罪:「知道知道,本王也不是那種人呀。」
顧傾墨瞪著他,一言不發。
蘇介這時才有些後悔,為什麼要拾些松葉枝來,不對,不拾松葉枝不能躺,應該是為什麼不將那些松葉枝的枝條全都除盡!只能怪自己太懶了,唉。
蘇介求饒道:「而且別人不都以為你是男人嗎,就算他們知道了,其實也沒什麼的。」
「蘇子矜!」
「不不不,我不是這個意思,」蘇介豎起一隻手,作發誓狀道,「我的意思是我真的不會說出去的,我發誓。」
顧傾墨瞪他一會兒,才轉身回去。
蘇介嘀咕道:「你扮成男人這麼像,誰知道你有沒有什麼可看的,再說本王要真想對你做什麼,上次你昏倒在大雨中時就早成本王的人了。」
「蘇子矜,我不是聾子!」顧傾墨怒吼道。
蘇介見顧傾墨已經轉身回去了,就在外面蹲了一會兒,便也悄悄溜回洞裡了。
顧傾墨沒再多說什麼,因為蘇介一進來就去收拾魚,在他們吵嘴的當口,有一條魚烤焦不能吃了。
顧傾墨獨自坐在原來的位子上一言不發,思索著文若一事是否成了,下一步又該怎麼辦。
蘇介將另一條魚翻了個面,見她又悶悶不樂了,便摸摸索索又挪到了她邊上,輕聲問她:「餓不餓?要不要先吃塊糕墊墊?」
顧傾墨隨口道:「這荒郊野嶺的哪來的——糕?」
蘇介手上攤開的油布內,真的有幾塊白白的糕。
顧傾墨忽然噤了聲,呆呆地看著蘇介手中的糕,那是那天他們去尋寺廟前,她在青盛台吃過的那種糕點。
「幸好書言用油布包了一層,否則還真就在水裡泡爛了,那條魚烤焦了不能吃了,另一條還要一會兒才能熟呢,你兩天沒吃東西都罵不動我了吧?先將就著吃點兒墊墊肚子吧。」蘇介將糕舉到顧傾墨眼前,盯著她的眼中滿是笑意。
顧傾墨小心翼翼地拿起了一塊糕,就像拿起了什麼珍貴無比的東西一樣,還盯了好半晌,才小心翼翼地往嘴裡送去。
「快吃吧,沒下毒。」蘇介催道。
顧傾墨還是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才咬了一小口,含在嘴裡良久,她卻是忽然哭了起來。
「哎哎哎,大小姐,我說你怎麼又哭了?」顧傾墨這一哭,登時將蘇介嚇得手忙腳亂,慌忙拿自己有些破損的衣袖去擦拭顧傾墨的淚。
顧傾墨無比嫌棄地推開他的手,一邊哭一邊將整塊糕都塞進嘴裡,眼淚還不停的掉,一邊又拿了一塊糕塞進嘴巴里,直到嘴巴都被她塞得鼓脹脹的。
她這副吃糕的樣子,活像是蘇介在逼迫她。
蘇介瞧著她如此之「痛苦」地活活往自己的嘴裡塞了三四塊糕,終於是看不下去了,怕她一口噎死,忙道:「您慢點吃,又沒人和你搶,要是噎著了可有你好受的。」
「嗚——」蘇介話音剛落,顧傾墨果真一口噎住了,憋得滿臉通紅,眼淚更是像斷了線一樣直往下掉。
蘇介一下子被她嚇到了,忙往地上「呸呸呸」,又打了自己的嘴兩下:「我胡說八道,我胡說八道,怪我怪我!」
「嗚——」顧傾墨又發出了難受的聲音。
蘇介這才想起來她還在難受,忙幫她順氣,口裡還不停地叨叨:「都怪我,祖宗,怪我嘴欠,你可別噎死了,留我孤身一人守著你的屍體在這荒山野嶺里,你快吐了快吐了。」
顧傾墨的小臉憋地更紅了,金豆子撲簌簌往下掉,大有傾盆而來的氣勢。
蘇介忙道:「我去打水,你可以趁我看不見的時候將嘴裡的糕先吐出來,我很快回來,你別怕。」
顧傾墨還待拽他,他早已一陣風地沖了出去,跑沒影兒了。
蘇介借著清冷的月光,在附近的小溪邊采了一片野竽葉,匆匆盛了溪水便慌慌張張地趕了回去,此時顧傾墨早已將嘴巴里的糕遠遠地吐了個乾淨。
蘇介仔細地餵顧傾墨喝了水,然後幫她順著氣,可嘴巴又不肯歇,不停的念叨她:「你說你,吃這麼急幹什麼?又沒人和你搶,現在好了,噎著了吧?知道難受了吧?」
顧傾墨好容易順回口氣,臉色早已由通紅轉為慘白了,一雙嬌媚的眼紅紅的,如蟬翼般的睫毛上還沾著淚珠,一頭烏黑長髮披散。
這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一副如此楚楚可憐小女兒模樣的顧傾墨。
她聽了蘇介的話,一雙鳳目斜睨,狠狠剜了他一眼,怒罵道:「你還有臉說?也不知道是誰咒我噎住來著!要不是你咒我,我能想罵你嗎?我要是不想罵你,我能噎住嗎?」
蘇介陪笑道:「好好好,都怪我都怪我,是我不該咒你,是我錯了,再喝口水?」
顧傾墨半接過蘇介手中的芋葉,讓他半餵著自己又喝了一口水。
喝好了水,兩人百無聊賴地呆坐了一陣。
蘇介終於是忍不住先發問了:「青青,我們已經在這兒兩天了,你說我們會不會就要死在這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