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帖(下)
2024-08-15 17:14:21
作者: 蘇佚
顧傾墨嘴裡嚼著米糕,還不肯歇口:「之前太皇太后胃口不大好,只有瑤夫人送去的這米糕還合太皇太后心意,我進宮時托太皇太后的福嘗過一塊兒,很是可口。」
王孜安靜吃著。
顧傾墨繼續道:「那日太皇太后心情上佳,還讓我陪她一同做過這米糕,可就是做不出一樣味道的來。」
她吃完一塊,又拿起第二塊:「於是我回來就一直惦記著,小十四知道了,今日還替我從瑤夫人那兒討了方子來,曉艾竟看了一遍就原模原樣做出來了,小叔也算是趕得巧,多吃幾塊。」
王孜一聽是十四皇子送來的方子,這可戳到他心口上了,頓時沒了好氣:「十四皇子?他來幹什麼?不會為了專門給你送方子吧!」
顧傾墨忽然被王孜這麼沒好氣的一頓責問,瞪了他一眼:「您這是什麼語氣?反正不是來找你的!」
「這是我的府邸,他不來找我來這兒幹什麼?」王孜提高了音量。
「他來找我怎麼了!和你有關係嗎?」顧傾墨回懟道。
王孜怪道:「和我怎麼沒有關係?來了我的府邸,不先來向主人打聲招呼就進進出出,他這還真是極好的教養啊!」
顧傾墨擱下筆,瞪著他道:「這是我家!我同意他來他就可以來!」
王孜從容地喝了一口茶,諷道:「你家?顧七小姐是字寫多了,昏了頭吧!這府門口的牌匾上可清清楚楚地寫著王府!」
顧傾墨譏笑道:「現在天下人可都知道本屆狀元叫王離,王離是誰?是我!我住在您府上,那這兒可不就是我家嗎?況且我們都姓王,誰知道王府的王是王孜的王,還是王離的王?」
「顧小七!」王孜氣急敗壞地將茶盞重重地放到了桌案上。
顧傾墨瞪著他道:「怎麼,王大人聲音大就了不起啊?教養?王大人何時有資格議論他人教養了?」
王孜沉聲:「顧傾墨。」
顧傾墨不再雞同鴨講,而是提筆寫字,任王孜瞪著她,她可是巴不得這尊神仙快些惱了,然後滾回南苑去,別再來煩她。
可王孜深呼吸了幾口氣之後,竟仍舊坐在那裡看自己寫字,可還真是——閒得慌!
過了一會兒,顧傾墨忽然問道:「小叔平日裡可聽說過有什麼人不喜歡小十四嗎?」
王孜不耐煩地撇了撇嘴,氣沖沖地道:「不知!」
「那可否聽說過有誰喜歡捉弄小十四嗎?」顧傾墨又頭也不抬的問道。
王孜加重了語氣:「不知!!」
「那可有聽說過——」
「不知!!!」
「我還沒說完呢!」顧傾墨抬起了頭,瞪大了一雙眼睛。
「不知不知不知不知!不知!!!」王孜噘著嘴,回瞪顧傾墨。
顧傾墨將筆重重地摔到桌案上,柳眉倒豎。
王孜剛要發作,顧傾墨忽然捂住嘴,「噗!」地笑出了聲。
一雙好看的鳳眼瞟了王孜幾眼,又像是不忍心去看似的,別開眼去,可又像是沒看夠般又偷偷瞟了幾眼。
這愣是將王孜弄得二丈和尚摸不著頭腦,臉上紅一陣,白一陣。
「你笑什麼!」王孜怒罵道。
顧傾墨終於忍不住,邊拍大腿邊大笑:「哈哈,哈哈你的臉,你看看你的臉,哈哈哈哈——」
王孜被她弄得莫名其妙,不知道自己的臉上有什麼,一時心急如焚,忙站起身在房中一頓好找。
「哈哈,」顧傾墨拼命忍住笑,可又忍不住,只好笑出聲來,「你找什麼呢?哈哈。」
「你別笑了,你這兒怎麼沒有鏡子?」王孜氣急敗壞地問她。
早已笑地躺倒在地上,捂著肚子打滾,全然不顧自己「淑女」形象的顧傾墨笑道:「這是書房 ,哪兒來的鏡子?該不會我們王大統領如此愛慕自己這副盛世美顏,竟在書房也放了鏡子,好時時自我欣賞一番吧?哈哈。」
聞言,王孜忽然站住了慌亂搜尋鏡子的腳步,直勾勾地盯向顧傾墨。
顧傾墨被他這突如其來的「含情脈脈」,啊呸!不懷好意並且充滿怨恨的目光嚇得一時閉上了尊口。
王孜氣定神閒地向她一步步靠近,那充滿怨毒目光的眼睛在看到顧傾墨漆黑如夜的眼睛時眯了眯。
顧傾墨當即覺出大事不妙,這小子肯定在動什麼歪心思,立刻坐正了身姿:「你,你看著我幹嘛,啊?」
王孜直勾勾地盯著她,忽然一把舉過案几上的燈,單膝跪到她身前,一張過於嬌媚的臉頃刻間便湊到了顧傾墨的面前,嚇得顧傾墨登時如蒙大敵,往後一仰。
在顧傾墨即將躺倒在棉毯前那千鈞一髮之際,王孜用空著的那隻手攬過了顧傾墨纖細的腰,將她拉了回來。
顧傾墨被他輕輕一拉,腰上不覺一軟,手便自然而然搭在了王孜肩上,兩人的臉剎那間又被拉回了鼻尖蹭鼻尖的距離。
顧傾墨登時瞪大了雙眼,看著真的是近在眼前的王孜,心一陣猛跳,頓時都忘了呼吸。
忘了呼吸的還有站在走廊上,手中端著一碟子新糕點的阿汲,透過紗窗,屋子裡的暖光傾蓋在他眉眼間,他那雙滿含怨毒的杏眼中倒映著緊貼在一起的兩個人,端著食案的手緩緩攥緊,然後咬牙退進了黑暗之中。
而王孜跪在顧傾墨面前,一手攬著她的腰肢,一手則將燈舉到了顧傾墨的臉邊,緊緊盯著她的眼睛,好一陣細看。
「王,容離,你究竟在看什麼!」顧傾墨意識到這位的手還攬著自己的腰,於是從牙縫裡逼出了幾個字。
王孜遠遠近近看了一番,原本鎮定自若的態度忽然就一百八十度轉彎,瞬間拉下了一張臉:「顧,小,七!」
顧傾墨意識到他語氣不善,本能地不答應他這一聲。
誰料王孜突然鬆開了手,騰地站起身,坐回原位去了。
他這一放手他自己是不要緊,可顧傾墨的腰還軟著,一下子躺了個四腳朝天。
幸好不是夏日裡,否則非要摔得她腦袋脖子腰好一陣生疼。
「王容離你發什麼瘋?摔死我了。」顧傾墨好容易從地上爬起來,張口便罵道。
只見王孜坐回原位後,黑著一張臉,拼命去擦自己的臉。
原來方才顧傾墨摔筆那一下,將墨汁濺到了王孜的臉上,點了一顆媒婆痣,再加上王孜那苦大仇深的表情,這才真是要叫顧傾墨笑破肚皮呢!
「你別擦了,越擦越多。」顧傾墨被摔了這麼一下,早就不覺得好笑了。
王孜也不理她,臭著一張臉,仍舊無比嫌惡地使勁去擦自己那張女人都嫉妒的臉。
顧傾墨從懷中拿出一塊疊的方方正正的手帕,將茶盞里的溫茶倒了一些在上面,將它濡濕,走到王孜身邊坐下,將他那一張臭臉掰過來,伸手過去。
「幹嘛?」王孜一臉警覺地避開顧傾墨伸過來的手。
「給您擦臉,您不是看不見嗎?」顧傾墨打掉他來擋的手,極輕柔地去擦被王孜越擦越花,越擦越紅的臉,「還拿我的眼睛當鏡子,可真有你的。」
王孜一下子紅了臉,感覺到臉上很熱,原本無比蒼白的臉頰上暈開了一片紅雲,呆呆地凝視著面前無比認真地給自己擦臉的顧傾墨。
「看不見還硬要自己擦,臉都給你擦紅了。」顧傾墨柔聲抱怨道。
王孜忽然鼻頭一酸,嗓子十分沙啞:「可不是嘛,看不見還硬要自己擦,生怕那些人是要害自己。」
「瞎說什麼呢。」顧傾墨隨口回道。
「年幼便喪失雙親的人,可不是什麼都要親歷親為嗎?總覺得所有人都心懷不軌,曉得人心難測、世道艱險,除了自己便再沒人可以相信的。」
王孜靜靜地盯著顧傾墨那雙漆黑如夜的眼睛,心裡千軍萬馬奔馳而過,可他極力忍下了,手不自覺地攥緊衣擺,又無奈地鬆開。
反反覆覆。
顧傾墨愣了一下,才望著他的眼睛,毫不避諱地看了一會兒,才發覺他的眼神竟是無比清澈、安靜深沉的,不由得滿腹驚奇。
她原先從未細看過王孜的眼睛,哪怕是在同王孜無數次地鬥嘴不成後的大眼瞪小眼中,她也從未發現王孜的眼睛竟然是這樣的,那一雙總射出陰冷寒光的近乎妖媚的眼中,竟盛著一汪清泉。
她的心在意識到這一點時,小小的驚了一下,忙別開眼去。
「只有我娘給我擦過臉,我從沒讓別的什麼人,碰過我一寸一毫,」王孜仍緊緊地盯著顧傾墨,「可我早已忘了我娘給我擦臉,是什麼感受了。」
顧傾墨的手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
「擦好了。」顧傾墨站起了身,眼神在空中亂飄了一會兒,復又坐下,硬著頭皮迎上王孜如今真是含情脈脈的目光。
顧傾墨睜大了眼睛,道:「看吧,看看你的臉擦乾淨了沒。」
王孜的瞳孔張了張,手指不由自主地勾了起來,咽了一口口水,呆呆地看著顧傾墨。
「看好了沒?」顧傾墨被他盯得一陣心亂,不耐煩地問道。
王孜垂下了眉:「嗯,還算乾淨。」
「呵!」顧傾墨不由得抱怨道,「本小姐給你擦臉就不錯了,我這輩子還沒給我那麼討厭的人擦過臉呢,你還敢嫌棄!」
聞言,王孜的心緊了一下,忽然有些失落。
是啊,她討厭自己。
顧傾墨坐回自己位子上,又提筆寫字,可寫了幾個字後,她發現此刻正心亂如麻,根本寫不下去一個字。
她只好沒話找話道:「小十四同我說,那些我幫他抄的字總是會少個十幾張,你說這是為什麼?可我每次抄好了都清點數目的,一張不少啊。」
王孜的手不由自主地握緊,眼神不自覺地亂飄,口裡實話實說道:「被哪個不喜歡他的人故意拿走了吧。」
「所以我覺得小十四的人緣可能不太好,不過他的同窗也太壞了,小十四這麼好的孩子,捉弄他一次兩次也就算了,捉弄了他小半年這也真的太過分了!」
顧傾墨憤憤不平地道:「若是讓我抓到那個小賊,定要給他點兒顏色看看,叫他知道小十四也是有人護著的。」
「阿嚏——」那偷字小賊聽了顧傾墨的話不由得打了個噴嚏。
「你怎麼了?」顧傾墨關切地問道,「別是從我這兒過了病氣吧?這大冬天的可不敢生病了,聽說你本來身體就不好,還是快些叫那位妙手回春的季老院正來瞧瞧。」
王孜胡亂應了。
「所以我覺得啊,我一定要對小十四好點兒,多帶他來我們家玩玩。」顧傾墨一邊喝茶,一邊說道。
王孜現在早已坐不住了,連「顧傾墨要多帶十四皇子來家裡玩」這樣「大逆不道」「不知禮數」的想法竟也忘了要多加追究,滿腦子都是「我們家」「方才她幫我擦臉」「她的眼睛真好看」「可是她說討厭我」……
諸如此類的混亂想法。
「嗯嗯,天色不早了,我先回去了。」王孜慌亂起身,牛頭不對馬嘴地接上顧傾墨的話,也不待顧傾墨再多說什麼,便飛一般地逃了。
「王容離這是怎麼了?我又不會吃了他。」顧傾墨嘟噥道。
顧傾墨是不會吃了他,可王孜怕自己再坐下去,他會吃了顧傾墨!
而且是吃干抹淨,一滴不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