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戲

2024-08-15 17:13:12 作者: 蘇佚

  顧傾墨笑道:「當真不難?我可不能出什麼差錯,否則表演得不好了可是要挨打的。」

  攤主總覺得面前面容俊美非凡的少年像是在哪兒見過,但一時想不起來,聽見她說笑,忙道:「客官又不是正兒八經要當偶戲師,自然不難,小人多嘴問一句,客官是要送給什麼人,表演給什麼人看?」

  顧傾墨歡喜地看著手中的人偶:「祖母。」

  攤主早觀察過了顧傾墨和阿霧的穿著,便立刻挑了好幾個製作上佳的人偶,放到顧傾墨面前:「想來是逗老人家開心的,這幾個唱一出花小子,肯定逗得老人家笑個暢快。」

  顧傾墨不解:「沒聽過。」

  攤主頗為自豪地道:「那是小人娘子創作的人偶戲,家裡老人不知聽了多少次,還是一聽就笑得前仰後合。」

  顧傾墨有些為難:「這可是要操縱三個人偶呢。」

  阿霧笑道:「我幫你操縱這個先生吧,還有一個老媽子就請十四爺來?」

  顧傾墨道:「可不能耽誤他課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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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攤主怕失了這筆生意,忙道:「客官家中隨便挑個丫鬟就能學。」

  阿霧問道:「這齣戲長嗎?」

  攤主思考道:「就看您想學多少了,要是著急,先學個片段,反正小鋪子就開在這兒,後頭巷子直走,第一個路口右拐,大水塘前,門口有棵老槐樹的就是小人家了,您要是想學,啥時候來都成,小人娘子一直在家的。」

  顧傾墨想了想,道:「那就這幾個了,替我包起來,我明早上您家來學。」

  「好嘞。」攤主笑著立刻仔仔細細地給她包起來,還在絞盡腦汁想究竟在哪兒見過這麼絕色的少年。

  阿霧溫柔地看著顧傾墨,忽然伸手,從衣襟里拿出一塊繡著君子蘭的帕子,細細地給顧傾墨擦額頭上的汗。

  顧傾墨就很順從地站在那兒一動不動。

  忽然一聲「小王公子!」將路上的行人都嚇了一大跳,紛紛轉頭去看發出聲音的地方。

  顧傾墨和阿霧也下意識地停了動作。

  只見蘇介穿著一身純白的便裝,歡笑著從街對面跑過來,陽光扎在他身上,卻刺進了顧傾墨的眼睛裡。

  蘇介方才一眼就看到顧傾墨和阿霧在街對面挑挑揀揀的,本來還糾結要不要上前,一見阿霧伸手給顧傾墨擦汗,他就迫不及待大叫跑過來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要這樣,只是他當真許久不見顧傾墨了。

  阿霧見蘇介跑到了面前,向他作揖行禮:「寧王爺。」

  蘇介略有些敵意地看著阿霧,但還是笑著回禮道:「先生好,先生不必多禮。」

  顧傾墨卻是冷眼瞧著這不速之客。

  攤主被這麼一聲吼才茅塞頓開,睜著一雙圓眼驚呼:「我想起來了,你是狀元爺!」

  顧傾墨訝然回首看著攤主。

  攤主忙捂了嘴巴,四處張望一番,見沒人聽見他不合時宜的叫喊,才痴笑著掩嘴低聲道:「小人就說肯定在哪兒見過您,幾月前您騎著高頭大馬,一身狀元華冠盛裝繞城遊行的時候,小人有幸遠遠地瞧見過您一面,方才竟然忘了,真是該死。」

  顧傾墨抬眼害羞地瞥了阿霧一眼,攥著阿霧的衣袖,有些想走。

  阿霧忙道:「店家別嚷嚷,我們家小公子臉皮兒薄,人偶戲還在您這兒學,您把他當成普通客人就好。」

  攤主興奮的一張臉通紅,忙應了,將包好的人偶遞給阿霧。

  顧傾墨低聲道謝。

  蘇介看著顧傾墨攥著阿霧的衣袖,心裡莫名酸脹脹的,見兩人拿了東西準備走,忙湊到顧傾墨面前道:「好巧啊,這大熱天的沒成想能在東市遇上小王公子。」

  顧傾墨卻面色疏離:「王爺回家了?」

  蘇介直勾勾地盯著顧傾墨,見她忽然對自己態度冷漠,心裡愈發泛酸:「還不曾呢,所以叫我子衿就好。」

  顧傾墨恭恭敬敬地:「既然蘇公子還未曾回家,那還是不要時常出來走動的好,人多眼雜,既然在下能遇見您,就還會有您不想遇見的人遇見您。」

  「可你是我想遇見的人啊。」蘇介笑道。

  不知羞恥,顧傾墨在心底冷冷地想。

  阿霧掩嘴淺笑,忽然有了個大膽的想法,見顧傾墨沒有回話的打算,他便開口問道:「不知蘇公子近幾日可有空閒?」

  他一問出口,顧傾墨就蹙眉盯著阿霧,剛想替蘇介回絕無空閒,蘇介就道:「小生無所事事,不知先生有何賜教?」

  顧傾墨瞪著蘇介。

  蘇介玩味地向她一挑眉。

  阿霧笑道:「我聽阿離說,蘇公子雖然不曾讓人知道您的行蹤,卻在狀元宴上為了阿離被太皇知道了您在盛京的事,還為阿離費了不少功夫。」

  蘇介痞笑著盯著顧傾墨,對阿霧道:「小王公子當真如此向先生說?那小生還真是受寵若驚吶。」

  顧傾墨板著臉,不回話。

  阿霧道:「阿離過幾日要去向太皇請安,於是買了三個人偶,打算學一出人偶戲表演給太皇,不知公子可否幫一幫阿離,操控其中一個人偶?」

  「阿霧!」顧傾墨終於出聲阻止。

  「好啊!」蘇介卻不待阿霧收回問話,笑看著顧傾墨應下了,「幾時、去哪兒學?」

  阿霧道:「蘇公子果然爽快人。」

  然後不顧顧傾墨越攥越緊的手,告訴了蘇介他們幾時到哪裡學人偶戲。

  日頭越來越旺盛,於是阿霧和顧傾墨便向蘇介告辭,回府去了。

  蘇介盯著顧傾墨的身影,嘴角微微勾起,倒把攤主看得心裡一慌。

  顧傾墨有些生氣,故而走得很快:「你為何叫他與我們一起?」

  「剛好少一個人,寧王就來了,不就是天意?」阿霧追著她的腳步,細心地給她撐著傘。

  顧傾墨嗤之以鼻:「天意?我看是命犯太歲,總能撞上這位祖宗。」

  阿霧笑道:「寧王看上去很好相與啊,他似乎也挺喜歡你的,能做朋友,總好過日後成為敵人。」

  顧傾墨冷著眉眼:「他是俗家弟子,不入廟堂,和他做不做朋友,對我來說沒有任何意義。」

  阿霧卻道:「我看他未必像表面上那麼玩世不恭。」

  「與我何干,」顧傾墨道,「這次就算了,我不好當著外人拂你的面子,日後不要再與他有過多牽扯。」

  「可我看他對你挺上心的。」阿霧道。

  顧傾墨忽然停了下來,嘆了口氣:「他沒什麼好值得我利用的,所以成不成為朋友無關緊要,上不上心也不過是世家紈絝閒來無趣,發現了別人的秘密,故而覺得新奇想要一探究竟。」

  阿霧皺了眉:「你的意思是,他知道你......」

  顧傾墨點了點頭,蒼白一笑:「他不說出去就罷了,以後少招惹他,和我成為朋友,對他未必是好事...別害了他。」

  說完便獨留阿霧撐著傘呆站在原地,一個人朝前方走去了。

  陽光很刺眼,晃得顧傾墨眼睛生疼,她的腦海中不知不覺就放映出蘇介裹挾著艷陽朝她歡笑著跑來的場景,她心中酸澀,覺得自己真是個禍害。

  阿霧卻有些心疼,仿佛忽然讀懂了蘇介望著顧傾墨那熾熱的目光幾分。

  只是有些人的命格大抵生來就註定不祥,命里定好的要掀起腥風血雨,不論是身邊人還是自己都會被這盛京的漩渦絞成肉泥,卻也還是有一道道光願意奔她而來,何其可悲。

  顧傾墨第二日與阿霧到攤主家的時候,蘇介已經早早地等在那兒了。

  三人趁著早上天還不那麼熱的難熬,學的很認真,三個人又都聰明,所以學得很快。

  顧傾墨其實生性愛笑,只是礙於蘇介在場,所以一開始都憋著,等到後來實在憋不住了,笑得前仰後合,學的都慢了不少。

  攤主娘子創的這出人偶戲太過好笑,攤主家人偶有路過,聽見蘇介操控老媽子,捏著嗓子唱詞兒也都笑得臉酸肚子痛的。

  蘇介被笑了無數次之後,和阿霧也漸漸熟了,他終於嗔怪阿霧道:「怎麼你給自己選了個先生,給我倒分了個老媽子。」

  阿霧這樣溫柔有禮的人,也笑得露出了一整排白淨齊整的牙齒,捂著肚子道:「阿離肯定要,要唱花小子,我,我臉皮兒薄,只能唱先生,哈哈,其實蘇公子你,你唱老媽子再合適不過。」

  攤主娘子也覺得蘇介唱的實在好笑,但看蘇介好像有些生氣,便道:「若是蘇公子不喜歡,要不奴家改一改?雖然說奴家覺得這樣才真的合適。」

  「我!」蘇介啞口無言。

  顧傾墨也不再冷冰冰的,笑得很肆意:「不不不,這樣極好這樣極好,話說你不是上次還扮成過宮——」

  蘇介見顧傾墨要將他上次扮成老宮女的事情說出來,忙捂住顧傾墨嘴巴,羞紅了臉:「就這樣就這樣,還不是為了你,否則我能一次次遭這些罪?」

  顧傾墨被蘇介貼身捂住了嘴還是笑個不停,甚至笑得有些脫力,幾乎癱在了蘇介懷裡。

  本就天熱,大家的衣服穿的少了不說,兩個人貼身站著就不很妥當,蘇介隱隱感覺到顧傾墨身上不同於男子的形狀輪廓,白皙的皮膚瞬間緋紅。

  顧傾墨被他捂得有些喘不過氣來,忙求饒掙扎。

  顧傾墨這麼一動,蘇介瞬間渾身滾燙,他尷尬地放開顧傾墨,站在原地一動不敢動。

  「好了好了,不說你了,」顧傾墨見他可憐見的,忙道,「大家都不許笑了,繼續學吧,爭取多學一點。」

  說完,大家都止住了笑,蘇介尷尬的緋紅臉色也稍微有些褪下去。

  誰料,提出誰也不許再笑蘇介的顧傾墨,原本還一本正經地操控著人偶呢,下一秒忽然捂著肚子爆笑,口裡含混不清地說著什麼打扮、老媽子、好看的詞。

  蘇介的臉色頓時紅得像煮熟的蝦子,趕著去捂顧傾墨的嘴巴,顧傾墨卻拼命掙扎著自己笑脫力的雙腿逃開。

  原本阿霧和攤主娘子還覺得好笑,一看這兩人打打鬧鬧起來,都顧不上笑,忙趕著去攔住他倆。

  幾個人打打鬧鬧、說說笑笑地一個早上便過去了,顧傾墨讓阿霧留了教學費給攤主娘子,並說明明日還會來,三人便往外走去,準備回家用午膳。

  蘇介忽然說道:「小王公子可知,陛下準備祭天祈雨。」

  顧傾墨學完了人偶戲,就收斂了許多,但也不再那麼冷漠疏離。

  她面容舒緩地點頭:「略有耳聞。」

  蘇介笑道:「也是好笑,人們總喜歡寄希望於神靈。」

  顧傾墨不解道:「蘇公子不是俗家弟子嗎?不也信佛?」

  蘇介淺淺一笑,不做解釋,只道:「若是真有神靈能夠幫我們實現願望,那祈願之人多如牛毛,神靈怎麼忙得過來。」

  顧傾墨愣了一瞬,忽然覺得面前的少年或許比自己想像地更為通透豁達:「所以陛下要用大排場,努力讓上蒼於歲月洪流中看到我們這滄海一粟啊。」

  蘇介嗤笑一聲,讓顧傾墨有些驚訝。

  「怎麼?」顧傾墨問道,「在下說的不對嗎?」

  蘇介望著被烈陽烤的幾近融化透明的天空,聲音有些沙啞:「一場祈雨大典花的錢,或許就足以給那些難民人人一口飽飯。」

  顧傾墨和阿霧聽他說這話,有些訝然於蘇介的見解。

  「其實無論如何,那些錢都不會用到難民身上的。」顧傾墨冷笑道。

  三個人行走於略顯蕭瑟的小道中。

  「不會,也不可能,」顧傾墨笑得很蒼白,看向蘇介,「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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