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宴(上)
2024-08-15 17:12:41
作者: 蘇佚
顧傾墨遂道:「其中一個宮女說這附近有座假山,尋常人不會經過,讓阿離先來此處避避,將盛裝脫與她們,讓她們帶回去洗了熨干交還教儀嬤嬤,教儀嬤嬤則提前走了,說先去替阿離拿身乾淨衣服。」
「你怎麼放她們一起走了?」蘇介急道。
顧傾墨道:「她們統共就三人,那一堆衣服至少要兩個人拿,若是只留下一個守著,倒更不安全,外戚私通宮女穢亂宮闈的罪名,阿離可擔不起。」
蘇介氣道:「栽贓之人可真是陰毒。」
顧傾墨繼續道:「阿離等了許久也不見有人來,總覺得不安,於是往裡面走了點兒,這才發現地上有具赤身裸體的女屍,當即明了阿離的不安從何而來。」
太皇太后問道:「然後呢?」
顧傾墨道:「阿離深知此時逃跑就是自行認罪,實乃下策,於是上前仔細查看那女屍死亡原因等,初步認為她應當是被人用重物砸昏,流血過多而死。」
太皇太后的目光有一瞬的驚詫與傷情,喉頭一哽,竟說不出話來了。
蘇介有些驚奇於顧傾墨的回答:「可是那地上並沒有什麼血。」
顧傾墨道:「所以這裡並不是第一案發現場,應當是被拋屍至此。」
「屍體身上除了頭部左側有個傷口,其餘都是揉搓痕跡,並不能造成死亡,排除臟器破裂等肉眼不可見的內部情況以外,應是頭部左側這個傷口導致了她的昏迷。」
太皇太后深呼吸一口氣,勉強讓自己鎮定下來:「為什麼不是直接致死?」
顧傾墨道:「屍體全身泛白,濕冷,略顯花斑,符合失血而死的特徵。」
太皇太后簡直要忍不住了,向後倒退一步,蘇介見狀忙上前扶住太皇太后:「太皇太后您怎麼了?」
太皇太后捂住嘴巴。
怎麼會這麼像?怎麼會這麼像?!
顧傾墨忍住泛上心頭的酸楚,卻無法控制瞬間變紅的眼眶和奪眶而出的淚珠,於是仍舊保持著行大禮的姿勢。
她繼續說道:「阿離猜測,死者應當是在阿離被弄髒衣服那段時間被拋屍到此,死亡時間不會超過一個時辰,最近天氣炎熱,一有點什麼味道就很容易被發現,而阿離在這站了兩刻鐘的樣子——」
「你怎麼站得住?本王路過這邊,老遠就聞到了怪味,這才想進去一探究竟,結果還沒邁步就聽見一聲尖叫,」蘇介嘆道,「本王當時看見你站在屍體邊上,就知道你又遭人算計了。」
「又?」太皇太后抓住了這個字眼。
蘇介道:「臣回京路上,遇到王公子遭殺手追殺,就連豐城衛也將王公子說成是走脫重犯要抓他,於是臣略施援手,這才結交了這位大才子。」
太皇太后凝眉深思。
顧傾墨繼續道:「阿離聞不到味道,又不敢隨意亂走動,所以才沒有及早發現異樣。」
「什麼叫你聞不到味道?」蘇介追問道。
顧傾墨遲疑了一會兒,才道:「阿離...沒有嗅覺。」
太皇太后凝眉沉思良久:「起來說話。」
顧傾墨的肩膀似乎顫抖了一下,但這細小的動作,只落在了蘇介眼裡。
「謝太皇太后。」顧傾墨起身之時,便有一隊侍衛,在一個身穿官服的熟悉身影帶領下跑了過來。
顧傾墨還未來得及低頭,那人就先看清了她。
來人瞧見著裝隨意的顧傾墨,立刻瞪大一雙鋒利的鷹眼,劍眉緊皺,一時忘了行禮。
顧傾墨不動聲色地垂首,那人才回過神一般,向太皇太后行禮道:「微臣刑部侍郎顧遜白,拜見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一見是他,立即伸手道:「找你來才是正經,假山裡頭死了個宮女,你進去瞧瞧。」
顧遜白當即領旨,卻是滿臉複雜地看了顧傾墨一眼,才匆匆進假山裡頭。
蘇介瞟到顧遜白眼神怪異,心中有些疑惑。
太皇太后對方才發現屍體的宮女道:「你且起來。」
那宮女抽抽噎噎地應了一聲,慢吞吞站了起來,卻是仍舊離顧傾墨遠遠的,埋著頭小聲啜泣著。
不一會兒,顧遜白從裡面出來,摘下鼻前纏的布帶,放下手中的屍檢工具袋,稟道:「啟稟太皇太后,死者應當是被人拋屍在此。」
「!」方才在此處聽顧傾墨推論的三個人都微微有些吃驚。
顧遜白兀自說下去:「死者身上雖有許多青紫痕跡,但應當是在人死前一兩天內的揉搓傷,無內部器官破裂的跡象,除了左側頭部有一敲擊傷,連掙扎痕跡也沒有,顯然是被極其信任的人迎面打昏。」
「後者何以斷定?」太皇太后問道。
顧遜白解釋道:「按照傷口的位置來看,基本排除是左撇子在死者背後動手,而是當面擊昏死者,所以兇手應當與死者相熟,而重擊那個部位不會直接致死。」
「屍體全身泛白,大熱的天卻濕冷,身上有花斑,符合失血而死的症狀,假山內無大面積血跡,說明是拋屍至此。」
太皇太后鳳目當即釘在了顧傾墨身上,就連蘇介也是愈發好奇這膽大心細的顧傾墨究竟是什麼來頭了。
「最近天熱,裡頭氣味已經有些濃重,據臣推斷,死者的死亡時間不會超過一個半時辰,」顧遜白每說一句,都讓太皇太后和蘇介更加對顧傾墨好奇幾分,「而且兇手像是第一次殺人,不止不聰明,還根本沒想要藏屍。」
太皇太后凝眉問道:「此話怎講?」
顧遜白略一思索,沉聲答道:「在宮中最好的拋屍地點應當是偏僻的廢井,哪怕是埋了也比直接扔在假山里好,而且最近天熱,絕不會選擇拋屍在這樣的地方,若說兇手太過倉促,無論如何都不能成立。」
「為何不能成立?」蘇介問道。
顧遜白這才瞧見蘇介,但並未露出過多驚訝,回道:「假山中幾乎沒有什麼血,說明死者應當在被拋屍至此時已經死亡,兇手忽略了第二現場殺人的可能性是否成立。」
「而兇手打昏死者一直到死者失血而死的這段時間,無論他去做什麼,也足夠他想到比假山中安全十倍的拋屍地,可他還是選擇了這裡,除非...他自以為找到了絕佳的替罪羊。」
顧傾墨微微皺眉。
蘇介卻道:「也有可能是他在等某個人來替他背鍋!」
就在這時,孟春曉又帶了一隊人回來:「太皇太后,那老媽子已不見了。」
太皇太后冷笑一聲:「哀家倒不知,大晉如今還有膽大包天至此的。」
顧傾墨忙道:「今日人來人往,要帶什麼人進來容易,換個人出去也絕非難事,只要那人有足夠的身份。」
太皇太后一瞥仍舊乖乖扶著自己的蘇介:「這不就有一個渾水摸魚進來的嗎。」
「臣——」蘇介啞口無言。
顧遜白道:「太皇太后,此事蹊蹺,微臣請主查此案。」
太皇太后道:「你來查,哀家信得過。」
她吩咐道:「春曉,派人傳哀家口諭封鎖宮門,查閱進出記錄,你領哀家口諭,親自去各宮各殿搜那三個拿了狀元盛裝的宮女,她們三個極有可能真是尚衣局的。」
「是。」春曉承了旨便立刻去了。
太皇太后對顧遜白道:「遜白,哀家給你權力,你必須在一個時辰之內查出兇手是誰,否則你這刑部侍郎也不要當了。」
顧遜白毫不遲疑應下,點了兩個侍衛,跟著他進了假山,剛進去就聽見裡頭傳來一陣嘔吐聲。
太皇太后瞥了蘇介一眼:「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蘇介不好意思地低了頭,輕聲嚅囁道:「還沒人知道臣回來了呢。」
太皇太后面無表情地駁斥道:「帶你進來那人不就知道你回來之事?」
蘇介忙抬首請罪:「都是臣逼他的。」
太皇太后沒理他,走到一個侍衛邊上耳語幾句,回身對蘇介故作姿態地道:「你隨他去,待會兒讓你做什麼就做什麼,這可是哀家保你的好法子。」
蘇介有些害怕,但顧傾墨現在忙著想自己的事兒,根本沒注意到蘇介求救的目光。
蘇介只好認命地跟著那侍衛走了。
太皇太后又指著那個發現屍體的宮女對另兩個侍衛道:「看好了她,要是刑部侍郎說用不著了,再送來禮雁台,屆時自有人會接手看管,別叫哀家知道她死在了你們手上。」
那兩個侍衛應了。
太皇太后問顧傾墨道:「好孩子,你還有什麼要現在說的話嗎?」
顧傾墨略一思索,硬著頭皮道:「阿離是不是不該回來?」
太皇太后聽她這句話說的沒頭沒腦,緊緊盯著她。
顧傾墨今日第一次沒有逃避,而是毫不掩飾內心的悲痛,迎上了太皇太后的目光。
那雙眼睛,那樣澄澈,流露出的害怕、擔憂、悲痛,皆是如此真實。
「仵作一驗屍就能知道,那人死亡之時阿離還在巡遊盛京,這條路不但不是第一次進宮的阿離去往換衣場所的必經之路,而且還甚少有人走動,這裡也並非第一案發現場。」顧傾墨哀怨地盯著太皇太后。
「種種皆能輕而易舉地證明阿離並非那窮凶極惡的兇手,可那人還是選擇在舉國為阿離歡慶得了狀元的日子裡,不惜殺害一個少女來誣陷阿離,阿離是不是何處錯了?」
太皇太后被她的目光一震,聽著她哀怨的言語忽然說不出話來。
她面前這個只著單衣的少年,只是個單薄孩子啊。
太皇太后捂住心口。
顧傾墨忙衝上前扶住太皇太后,語氣著急:「您怎麼了?」
太皇太后把手放到她手上,借力勉強站穩,盯著她的目光愈發憐愛,竟將頭靠在了她的肩上,喘著氣哽聲道:「好孩子,好孩子,不怕,姑母在,還有姑母在呢。」
顧傾墨一聽她說這樣的話,當即淚如雨下,卻硬生生憋著聲音。
太皇太后順勢將她擁入懷中,輕輕地拍著她的頭,像從前抱著自己撒嬌的女兒一樣,輕輕拍著對方的頭。
她不知道,自己的言行,才是擊潰懷中泣不成聲少年的無影刃。
群臣早已聚集在禮雁台。
「怎麼不見刑部侍郎?說起來他還算是狀元郎的半個恩人呢。」「顧家可不會參加這種宴會。」
「這是怎麼說?我剛才還看見從不出席這種場合的顧學士,都帶著個小侍來了呢。」「你瞎了吧?顧槿幾時肯來這種場合?況且他是個有名的沒有侍從的世家公子。」
「我真沒看錯!」「他真沒看錯,顧槿早前真來了,只是還沒坐下就又走了,好像是國子監有什麼事情。」
「看吧看吧!」「那怎麼不見刑部侍郎,按理他才是顧家最該出席的那個。」
「沒準讓他去保護狀元郎了。」「極有可能。」
「皇上駕到——」內務府總管李慎吊著嗓子高聲呼道。
眾人瞬間起身,齊聲高呼行禮。
皇帝晉誠從後頭出來,緩步走至正中寶座,道:「平身。」
「謝陛下。」眾人齊呼,後整齊起身。
待皇帝坐下之後,眾人也入座。
皇帝掃視一圈,忽然問道:「怎麼不見刑部侍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