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地
2024-08-15 17:12:37
作者: 蘇佚
為前三甲所舉辦的狀元宴,今年由於魁首顧傾墨的身份之特殊,來了更多的人,就連一向不和皇帝同吃一頓飯的太皇太后也隨皇帝一道出席,可謂是給足了顧傾墨面子。
齊王晉承佑一邊往禮雁台走,一邊對身側的陸逐道:「你看起來倒還很高興?」
陸逐笑道:「我為何要不高興?」
「你倒說說看你有什麼可高興的?沒了那些蛀蟲,你竟然還比不過一個鄉野士子!」晉承佑很是生氣。
「本王還和父皇打賭你一定是新科狀元,要是本王贏了,他就得送你那些你心心念念的孤本,本王是曉得你有那個拿到他們的本事才將腰杆子挺得那麼直,現在看來到是本王口出狂言了。」
陸逐眉眼彎彎:「我知道阿佑信我,但事實就是我沒比過人家。」
「原本今天這場盛事該是為你準備的!」晉承佑滿臉的失落。
陸逐也不忍再逗他,安慰道:「小臣這不是還得了個榜眼嘛,而且興許那新科狀元,就是老天爺為王爺送來的大禮?」
「此話怎講?」晉承佑看他一眼。
陸逐輕聲道:「王爺器重小臣,小臣感激不盡,但王爺也該學學平襄王廣撒網,小臣說到底是家父唯一的兒子,日後要繼承司天台,恐無法在朝中助力王爺太多,小臣覺得王離便堪當大任。」
晉承佑停下腳步,蹙眉凝視他,心中五味雜陳:「阿逐...」
陸逐抬頭對晉承佑輕輕一笑:「我們快些進去吧,長久站在這裡,到要叫人覺得我們圖謀不軌似的。」
晉承佑一瞬變了臉色,不屑道:「清者自清。」
陸逐道:「平襄王往你身上潑髒水的事你忘啦?盛京是平白能招來禍端的地方,我幾次同你說過,天上掉的永遠不是餡餅,而是——」
「陷阱!」晉承佑打斷他的話,忽然感喟道,「從小在這長大,竟是越大越覺得壓抑,仿佛永遠喘不上氣來。」
陸逐頗有些憐憫地看著他:「王爺...」
「好了進去吧,外頭怪熱的,」晉承佑一邊往裡面走,一邊問他道,「三甲不要一起來?」
「這大熱天的,我可不想穿那麼多,請辭了。」
「就你事多。」
禮雁台前人聲鼎沸,禮雁台後的花園卻很安靜祥和。
「這麼熱的天,這兒的杏花竟果真還開得這麼好,真是難得。」太皇太后故意比皇帝早到半個時辰,但又實在無聊,聽說禮雁台的花園裡,杏花仍舊爭艷,便來轉悠。
「等會兒摘枝好的,送給咱們家的狀元郎。」太皇太后頗為高興。
大宮女孟春曉攙著太皇太后,笑道:「太皇太后就拿這做見面禮?」
太皇太后回道:「哀家暮氣沉沉的人,向他們年輕人道賀前,送枝杏花討個杏林春滿的好彩頭,擋擋衰氣也好。」
「太皇太后福星高照,送小子們什麼都是好的!」孟春曉道。
太皇太后笑了:「那你剛還嫌哀家要送杏花寒酸。」
孟春曉道:「太皇太后得了這麼有才氣的一個親侄兒,能只送枝杏花?您究竟給狀元郎準備了什麼賀禮啊?連奴婢也不能告訴。」
「你嘴巴大,哀家可不放心你。」太皇太后笑道。
孟春曉嘟起嘴巴,像個老小孩兒:「那太皇太后既然說討個杏林春滿的好彩頭去去衰氣,不如奴婢給您折些花兒回去做杏花糕?」
太皇太后氣極反笑:「你還真是事事都能說到吃的上去。」
「誰讓您總不乖乖吃飯。」孟春曉搶白道。
「哀家記得,長華那小丫頭是最愛杏花的,先帝知道了,便在她宮裡給栽了滿滿的杏花,」太皇太后看著一枝杏花,滿目柔情,「長華別提多高興了,恨不能就在那杏花樹下扎了根。」
孟春曉卻道:「太皇太后偏心,分明是長公主曉得小公主喜歡杏花,才和先帝說種花的事兒,怎得功勞都是先帝一個人的了。」
「是...長安嗎?」太皇太后愣了一下,眼中忽然盈滿淚光,喉頭哽咽。
孟春曉還沒注意到太皇太后的異常:「說起來第一次開花的時候,小公主高興的不得了,長公主卻不知道怎麼想的,天還沒亮呢就央著奴婢採光了杏花,讓奴婢教她做杏花糕。」
「也不知道打哪兒聽來說什麼清晨帶了露水的最為香甜,結果浪費了一屋子的杏花,她才做成了一小碟子能下得去嘴的。」
太皇太后聽著孟春曉說的話,心頭泛著酸楚,哽咽道:「她長了一張刁嘴,可哪兒是懂庖廚之道的人啊。」
孟春曉還在興致勃勃地追憶從前:「長公主臉還沒擦呢,就給小公主送去了,結果小公主吃了才知道,那是咱們家長公主浪費了她那一園子的杏花才做出來的點心,糕還在嘴巴里呢,就給氣哭了。」
「長安啊,那都是讓你給慣的。」太皇太后說著說著便掉下眼淚來,忙以手拭淚。
「太皇太后,」孟春曉瞧見她又傷心了,忙給她遞手帕,「是奴婢失言了。」
「無妨,無妨,」太皇太后擺擺手,「就是苦了遠牧那個好孩子。」
太皇太后一邊哭一邊笑,完了又滿面愁苦:「長華雖然不是我們家的孩子,卻比長安更像是哀家的女兒。」
「只可惜那孩子終究是顧家人,同遠牧一個倔脾氣,再不肯留在盛京這個吃人的地方,不肯繼續陪著哀家這個老婆子了...走了也好,也好。」
太皇太后的眼淚斷線一般掉落。
「太皇太后,今兒是高興日子,莫說喪氣話。」孟春曉有些自責。
太皇太后擺手,卻猛地咳嗽起來。
孟春曉急得給她撫背,要趕她回去,那邊卻突然傳過來一聲尖叫。
太皇太后就是方才一下子太過傷心,才引發的咳嗽,咳了一陣就好了,忙問:「那邊兒怎麼了?」
「奴婢去看看。」孟春曉說完便往聲音傳來的地方走去,太皇太后也緊隨其後。
孟春曉剛走到假山處,便有一個宮女沖了出來,險些將孟春曉撞翻。
「放肆!」孟春曉呵斥道,「橫衝直撞地成何體統,方才叫喚的是你嗎?」
那宮女忙往孟春曉身後躲,仿佛受到了極大的驚嚇,拽著孟春曉的衣服語無倫次地道:「姑姑,姑姑救命,裡頭殺人了!」
孟春曉瞬間鋒利了目光。
跟在後面過來的太皇太后也聽到了這句,沉聲問道:「你看到死人了?」
那宮女仿佛極其慌張,一時沒認出身後的這位是太皇太后,嗚咽道:「不,不不止,兇手也在裡頭。」
太皇太后凌厲了眉眼,全無方才賞花時平易近人的顏色。
孟春曉得了太皇太后的眼神,立刻進假山裡頭尋人,只見扔了一地撕爛的宮服,忙快走幾步,目光還沒聚焦到地上躺著的屍體呢,就見一個身影在眼前跑過。
「站住!」孟春曉警覺地狂奔上前。
突然,前面的人不知是怎麼回事,竟然掉頭跑了回來,又是差點兒將孟春曉撞翻。
孟春曉立刻逮住那人,只見前面又跑回來一人。
一看見那人,孟春曉就怔住了:「...寧王?你怎會在這!」
後頭跑回來的,正是一身小侍打扮的寧王蘇介。
「姑姑快些鬆手,這位是新科狀元王離。」蘇介忙上前將先跑回來的人拉到自己身後,那人竟是顧傾墨。
孟春曉這才打量起方才被她抓在手裡的顧傾墨來。
只見是一個長得極明艷的孩子,似乎還有些眼熟,但只著一件中衣,外頭掛了件小侍的外褂,想來是蘇介與她穿上的,看她神色似是有些愕然。
孟春曉忙走穿這座假山,張望一圈,並未發現什麼人影,才回身走到蘇介兩人身邊,恭敬地道:「寧王,狀元爺,你們怎會在此處?」
蘇介忙道:「姑姑別管小王為什麼在這兒,有人要陷害新科狀元!」
孟春曉瞳孔微微放大,有些不解本該在準備狀元宴的顧傾墨為何在此處,於是恭敬道:「太皇太后就在後面,不如請兩位移步。」
蘇介緊緊抓著顧傾墨的手腕,將她護在身後,朝孟春曉略一點頭,便往太皇太后那邊走去,走到那具赤身裸體的屍體面前時,還將顧傾墨護在懷中,伸手擋住了她的視線。
孟春曉總覺得這狀元爺似曾相識。
三人走到太皇太后面前時,那個跪在地上的宮女抬頭一見顧傾墨便失聲尖叫。
「叫喚什麼!這是在太皇太后跟前。」孟春曉厲聲訓斥。
「殺,殺,」那宮女哆哆嗦嗦地偷眼瞧顧傾墨,「他殺人!」
顧傾墨始終不敢抬頭,縱然鐵石心腸如她,也有至親至愛之人,而這個人,現在就在自己的身前,不知正以何種目光打量著如此狼狽的自己。
顧傾墨不敢看上一眼的人,卻是在第一眼見到被蘇介護在身後的顧傾墨時,心就狠狠地一跳,險些喊出聲來,都忘了蘇介本不該出現在這,或者說他不該出現在盛京,光盯著顧傾墨看了。
孟春曉稟道:「太皇太后,奴婢方才在假山裡頭,只看見了寧王和...狀元爺。」
太皇太后盯著顧傾墨,微微眯起了眼。
蘇介上前請安:「...臣蘇子衿,拜見太皇太后。」
他輕輕拉了一下不知為何發愣的顧傾墨:「還不快拜見太皇太后。」
顧傾墨這才像是回過神來,忙下跪行大禮:「王離拜見太皇太后,太皇太后萬福金安。」
孟春曉道:「太皇太后,需要奴婢去叫人嗎?」
太皇太后還在打量顧傾墨,顧傾墨便沉聲道:「不是阿離做的。」
孟春曉立時盯住跪伏在地上的顧傾墨。
顧傾墨雖因見到九年未見的親人而十分激動,但腦子尚且清醒,知道自己遭人暗算,沉聲道:「太皇太后明察,裡頭那個人,不是阿離殺的。」
「你,你胡說!」那宮女涕泗橫流,「我方才分明看見你蹲在她身旁。」
顧傾墨埋首,深呼吸一口氣之後道:「不久前,阿離著盛裝騎馬繞完盛京城後,回禮雁台換華服,剛走到花園便被幾個拿染料嬉鬧的尚衣局宮人弄髒了盛裝。」
「教儀姑姑說去換衣服的地方會遇見很多人,怕弄髒衣服的事情傳到陛下那大家都倒霉,於是並未真的嚴懲那幾個宮女,只訓斥了她們幾句。」
「這地方甚少人來,怎麼剛好就有拿染料的宮人撞上你?」那宮女似乎是被嚇得忘了禮數,一個勁的說顧傾墨「胡說八道」。
孟春曉道:「狀元爺不知,此並不是通往狀元爺換衣服的好途徑。」
顧傾墨回道:「阿離初次進宮,並知道這些,就連那幾個宮女是尚衣局的,也是從教儀嬤嬤口中得知。」
孟春曉正色道:「狀元爺莫怪,今兒不是什麼尋常日子,您更不是常人,出的這事也非同小可,奴婢總要多問幾句。」
顧傾墨不做評價,只道:「還請姑姑快些去找侍衛來,先將引我過來的教儀嬤嬤帶來,那嬤嬤其貌不揚,但左腳走路時外八明顯,右手手背上有塊很大的老年斑,可以從她口中確認那幾個染髒阿離盛裝的宮女。」
太皇太后沉聲道:「去。」
孟春曉看了一眼地上跪著的人,轉身便快步離開。
太皇太后道:「繼續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