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後

  回到別院，天色暗沉下來，日頭西斜，半個身子掩入地平線以下。

  程千燈雖然不善廚藝，可是刀工甚好。她將半隻羊整個支楞開，掛在架子上，手握剔肉專用的刀，順著羊骨骼方向，從肋骨起，彎彎繞繞、曲曲折折，刀尖貼著最外層的羊脂劃下。

  這樣剔羊外面的油和裡面的肉一會兒放在火上烤時，會充分交融在一起，不必自己刷油，直接放些調料就已經美味十足。

  白無敵在一旁生火，準備醬料和調料，餘光瞥到正在專注認真地剔羊肉的程千燈，心中驚訝，「咦，夫人生於南方、長於京城，什麼時候學會這蠻北草原的剔羊刀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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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夫人，你這技法好純熟，是師父教給你的嗎？」白無敵實在忍不住，一邊收拾東西一邊盯著程千燈好奇地問。

  「當然不是，師父從來沒吃過這烤羊肉。」程千燈不以為意地回答，十分專注自己手上的動作。

  「那夫人是無師自通嘍？不過我之前從未見夫人你有這等技藝啊？」白無敵稍作困惑，很快就想明白了這是為何，咧嘴笑著說，「莫不是夫人十分想吃這烤羊肉，自己在腦海里將這刀法演練熟了，噢，夫人想去草原生活，也是為了這烤羊肉吧？」

  被白無敵洞察內心想法後，程千燈沒有往日那般不好意思，而是大方豪邁地回答，「是啊，我愛吃肉，最愛吃這烤羊肉！等你從陛下那裡求了解藥，我們就去壩上草原，日日騎馬奔馳，夜夜剔羊烤肉。」

  說著說著，程千燈仿佛已經看到了以後舒服愜意的生活，眼裡的光比天空若隱若現的星星璀璨許多。手中的刀順著肌肉紋理在羊腿處停下，至此，羊已經被剔好，一會兒只需要將架子抬到火堆上，翻轉著就可以烤肉了。哪塊烤好了，直接拿刀劃拉下來，甚至都不用碗筷，舔著刀就可將肉送入嘴中。

  嚼著剛烤好的最鮮嫩的羊肉，嘴裡再來口烈酒，酒香肉香交揉在一起，在程千燈心裡，這是什麼也換不來的美味。

  聽著程千燈對未來草原生活的暢想，白無敵愈加沉默，笑容凝固在臉上，顯得頗為侷促。

  「發什麼愣呢？快點準備好酒，羊肉鮮嫩，很快就烤好了！」看到白無敵心事重重的樣子，程千燈便將他的注意力轉移到美食上，畢竟沒有人會和美食過不去。

  白無敵迅速調整好狀態，他感覺到自己剛剛的晃神被程千燈察覺到了，心中愈加不安。

  火舌舔著鮮嫩的羊肉，程千燈在一旁翻轉掛羊肉的架子，白無敵用刷子蘸醬料刷在羊肉表層，在火的炙烤下，陣陣香味從肉縫中透出來。

  酒罈的蓋子已經被掀起，白無敵舀了一小勺酒，均勻地澆在羊肉上，另一隻手捻起一指調料，同樣撒上去，在經過火舌這麼一舔，那味道別提多香了。

  初步的工作做好後，基本不用親歷親為地去烤了，程千燈和白無敵並肩坐在火堆前，各拿一把匕首似的小刀貼著火苗劃下一片肉來，油脂滋滋地冒著，肉絲間升騰著混著酒氣的香味。

  不多說，二人吹著氣，齊齊將肉撕進嘴裡，還沒嚼爛，端起中間倒滿酒的大碗，仰著頭又是一大口。

  吃著肉、喝著酒，程千燈和白無敵相視一笑。

  「這院子太小，四周，都有圍牆擋著，」程千燈又是一口酒灌入口中，「要是在沒有天高地闊的草原上，肉香酒香混著草香，在那樣開闊的地界，怕是做神仙也不換！」

  白無敵捻起半掌的調料，都不用起身，輕輕一揮手，全部均勻地落在羊肉表面。他將嘴裡的酒肉咽下，看著程千燈笑道，「夫人啊夫人，我以前怎麼沒看出來你穩重的外表下，藏著這樣一顆大口吃肉、大口喝酒的粗獷的心呢？」

  程千燈美美地一笑，抬手擦去嘴角的醬汁，當真是完全放下了架子，「是啊，我以前也沒發現，就是不知道和誰待久了，竟然讓我找到了最真實的自己。」

  「真實，」白無敵眉眼含笑，所有的落寞都變成了深情，娶到程千燈，他覺得自己撿了個寶，隨時隨地發現驚喜，「夫人，你這樣真美。」

  「美吧？」程千燈展露真心的笑容，「其實我從小就活在套子裡，特別是母親死後，尋找到兇手成了我的執念，跟著師父上山學藝，也是為了長本事，將兇手就地正法。」

  白無敵啃了一口肉在嘴裡咀嚼，靜靜聽著。

  程千燈刀上的肉已經吃完了，不過她不急於再去削一片下來，拿著刀的手放在另一隻拄著膝蓋的手上，眼睛透過火苗看向前方，感慨道，「一切的改變，應該從我知道自己真實的身世開始，從那時起，我完全陷入了迷茫，我不知道該如何選擇，不知道該承擔哪個身份。一切好像都是對了，又好像都是錯的。」

  「當時我幾乎不信任所有人，」程千燈慢慢轉頭，將目光落在白無敵身上，語氣很輕，也很慢地說出下一句話，「除了你，我知道，不管我是誰，你一定都會當我是你夫人。」

  這句話的每個字都落在白無敵心頭，如同錘子，將他心裡沉重的負擔砸碎，殘渣變成懊悔和自責。

  大家都說『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白無敵不以為然，因為程千燈是獨特的，是獨一無二的。從認識程千燈之初，白無敵就知道她不是輕易可以靠近的女子，近其身難上加難，更何況進其心呢？

  可是無論是誰，一旦走進程千燈心裡，便再也不會出來。因為程千燈會願意陪他同生共死。

  正是因為了解程千燈的性格，白無敵才不願讓她趟這淌渾水，捲入京城一戰。皇帝幾乎是以全城人的性命去和南王博弈，太危險，來的是千軍萬馬，縱然程千燈武功無敵，也抵擋不住。

  看著白無敵默默無語的神情，程千燈仿佛知道了什麼，但是她不說，她要等白無敵的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