訪「史語所」
2024-08-15 18:36:16
作者: 張廣智
歷史的現代轉型,如大河到了出海口,劈波斬浪,迅猛異常,史學亦然。確乎如此,正是從20世紀以來,中國史學發生了裂變,從傳統到現代,從閉塞到開放,開始了中國史學現代化和科學化的行程。倘如是,凡曾經稍稍接觸過中國現代史學的人,怕是很少不知道「史語所」在這一行程中的作用與影響的罷?
「史語所」是「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的簡稱。1928年,國立中央研究院歷史語言研究所正式成立,傅斯年出任所長,1948年年底遷往台灣,落戶在台北南港,直至今日。來東吳後,一直想訪「史語所」,特別是前兩天去了台大,拜謁「傅墓」(1950年傅斯年病逝,喪於台大),聆聽「傅鍾」(台大的上下課鐘聲),更催我去訪由傅斯年創辦的那個所。
是日,秋雨霏霏,這是與所長王汎森約定的日子。說起王汎森先生,當是我的老朋友了。1996年5月,在山東聊城召開的「海峽兩岸傅斯年百年誕辰暨學術研討會」上,我與他有一則「關於蘭克史學的對話」。因傅斯年有「中國的蘭克」之稱,故在這次會上,研究西方史學的張廣智與研究中國史學的王汎森,有了這次難得的學術對話,這既出乎會議主辦者的意料之外,又合乎學術交流的情理之中,後來經新聞媒體一宣傳,就有點變味了,說這是海峽兩岸的真正意義的對話。這自然是言重了,其實我當時沒想那麼多,汎森兄事後也說是這樣,我們兩人作了一次普通的學術交流,只不過在形式上採用了即興互相答問的對話方式。兩年後,我首次訪台,出席「海峽兩岸史學史學術研討會」,我的大會報告論文又由汎森兄評論,這更進一步地加深了我們間的學術情誼。後來,他又來上海,住宿的天鵝賓館離我家很近,我作「導遊」,同去對面的魯迅公園,瞻仰魯迅墓,參觀魯迅紀念館。再後來,他多次來復旦作學術演講,我與老友都有見面敘談的機會。此次,他知道我來了東吳,同為東吳「兼職教授」(我為「客座」)的老友又可與我見面了。
與王森先生合影
我一路正想著往事,車已至「中央研究院」大門前停下,雨也停了。台北的秋雨,斷斷續續,這倒有點像上海的六月黃梅天。我徑直向里走去,南港院區不小,初次入內,倘無路標所示,會迷失方向。我一路走著,只見前方一幢大樓上書「歷史語言研究所」,啊,到了。
我還是早到了。一位年輕人(台大博士生小楊)在門口等我,說王所長臨時有個會,很快就回來。乘這空隙,我要小楊陪我去史語所圖書館,只見館內藏書甚豐,琳琅滿目,但珍貴的「傅檔」一時還未能查閱。在館內,意外地遇到了台灣地區羅馬古史名家邢義田先生,相互交談甚歡,並複印了他的兩篇大作。
「您還是老樣子,我卻變老了。」一見面,汎森兄握著我的手,不無感嘆地說道。我望著他稀疏的頭髮,說的是實情,想必他是累老了。可不,如今他已晉升為「中央研究院」院士,又肩負重擔,任歷史語言研究所所長,而工作之餘,學術研究也一刻不能放鬆。我在大陸不時就看到他的新作問世,比如《中國近代思想與學術的系譜》、《晚明清初思想十論》,以及散見於兩岸學術期刊的大作,他真乃海峽兩岸三地中生代學者的佼佼者。
隨即他贈我英文著作:Fu ssu-nien:A Life in Chinese History and Politics(Cambridge:Cambridge Univ.Press,2000)。這是他的博士論文。
老友顯得很興奮,不時回憶起我們往昔見面時的情景,一經他的回憶,往事又歷歷在目,猶如發生在昨日一樣。
「十年前,您在聊城對我的囑咐,我還未完成呀。」我愧疚地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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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噢,您說的是史語所與法國年鑑學派的比較研究。」十年前的那次對話情景,仿佛又在眼前。
我看著他,不知下面還要說些什麼。
我想,以傅斯年為首的「史語所」學人群(學界通稱為「史料學派」),與比它晚一年(1929年)由呂西安·費弗爾等創立的年鑑學派,確有許多相同之處:它們都是深深紮根於本國學術傳統的現代學術流派;它們都歷久而不衰,造就了一代又一代的一流史學人才;它們的創始者都具有寬廣的視野,又都是出類拔萃的學術組織者;它們在長期的發展進程中都對後世史學發生了深刻的影響。當然,年鑑學派後來發展成為世界性的史學流派,而史語所學人群則沒有達到這樣的境界,但在當今海峽兩岸學術界的影響仍不可低估。
我又想,這個比較研究不是比附,而是可行的,儘管它的難度太大,我怕是力不從心了,只好寄望於年輕一代的學者。
下午離開「史語所」,回眸一看,對那棟大樓上的「歷史語言研究所」這七個字,投去了深情的一瞥,我在想:在中國現代史學上,「史語所」將占有一席之地,它於中國史學的貢獻與影響,亦將彪炳於中國現代史學史冊上而不能忘卻。
但願我的這些想法不會成為一種幻想。
10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