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節 史學多途發展的面貌
2024-08-14 18:36:52
作者: 瞿林東著
魏晉南北朝時期史學發展的總的特點,是史學的多途發展。其具體的表現是史風大盛,史家輩出,史書數量劇增而種類繁多。這是秦漢時期的史學所不能比擬的。
史風之盛和史家輩出,一方面是這時期各個皇朝對修史的重視,史官制度有相應的發展,造就了眾多的史家;另一方面是這時期歷史的急劇變動,使私家撰史蔚為風氣,自也湧現出一批「在野」的史家。《隋書·經籍志》史部後序說:「屍素之儔,盱衡延閣之上,立言之士,揮翰蓬茨之下。」[1]可見,在史官任非其才時,這種「在野」史家的地位就更為突出了。
劉知幾《史通·史官建置》篇在講到魏晉南朝史官建置時說:「其有才堪撰述,學綜文史,雖居他官,或兼領著作。亦有雖為秘書監,而仍領著作郎者。」當時的大著作、佐著作郎或著作佐郎,都是「專掌史任」的。他舉出曹魏、西晉的華嶠、陳壽、陸機、束晳,東晉的王隱、虞預、干寶、孫盛,南朝宋的徐爰、蘇寶生,南朝梁的沈約、裴子野等,都是「史官之尤美,著作之妙選也」。齊、梁、陳三朝又設修史學士,劉陟、謝昊、顧野王、許善心等,都任此職。劉知幾以魏晉南朝為考察的主線索,但也論到三國時蜀、吳二國及十六國的史官建置。他論北朝及隋史官,於北魏提到崔浩、高閭;於北齊、北周、隋則謂「如魏收之擅名河朔,柳虬之獨步關右,王劭、魏澹展效於開皇之朝,諸葛穎、劉炫宣功於大業之世,亦各一時也」[2]。這只是舉其大概,實際情況尚不止於此。至於私家撰史而成績突出者,如魏之魚豢、西晉之王銓、南朝齊之臧榮緒、南朝梁之吳均、北魏之崔鴻等皆是。
魏晉南北朝時期史書數量的劇增和種類的繁多,可以從《隋書·經籍志》同《漢書·藝文志》所著錄的史書的比較中得其大體。《漢書·藝文志》撰成於1世紀末,它以史書附於《春秋》家之後,凡12種,552篇。《隋書·經籍志》撰成於唐高宗顯慶元年(656),上距班固去世之年(92)凡564年。其中,前120餘年是為東漢,後60餘年是為隋與唐初,中間370年左右是為魏晉南北朝。《隋書·經籍志》以四部分類,其史部後序稱:「班固以《史記》附《春秋》,今開其事類,凡十三種,別為史部。」它繼承了前人的四部分類法,而在對史書的內容區分上又比阮孝緒《七錄》不僅多出一種,而且更加嚴謹。這13種史書是:正史、古史、雜史、霸史、起居注、舊事、職官、儀注、刑法、雜傳、地理、譜系、簿錄,總共817部,13264卷;通計亡書,合874部,16558卷[3]。這些書,除極少數是東漢、隋朝的史家所撰外,絕大部分產生於魏晉南北朝時期。它們約占《隋書·經籍志》所錄四部書種數的五分之一弱,卷數的三分之一強。
總之,可以這樣認為:中國史學從興起以後,曾一度附屬於經學;司馬遷倡導「成一家之言」,對強調和提高史學家的自覺意識有很大的積極作用;而史學之真正成為泱泱大國,則是在這個時期形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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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時期史學的多途發展,集中表現出史學家對史學內容認識的開闊和撰述的熱忱。如:於「正史」,自西晉以下,「世有著述,皆擬班、馬,以為正史,作者尤廣。一代之史,至數十家」。於雜史,自東漢末年,「靈、獻之世,天下大亂,史官失其常守。博達之士,愍其廢絕,各記聞見,以備遺亡。是後群才景慕,作者甚眾」。於雜傳,自曹魏始,「因其事類,相繼而作者甚眾,名目轉廣」。於譜系,「晉世,摯虞作《族姓昭穆記》十卷,齊、梁之間,其書轉廣」,等等。這些都是「史官之事」或「史之職也」[4]。
綜觀劉知幾《史通》的《六家》、《雜述》、《古今正史》等篇,亦可說明這一時期史學的多途發展。其《雜述》篇云:「偏記小說,自成一家。而能與正史參行,其所由來尚矣。」「爰及近古,斯道漸煩。史氏流別,殊途並騖。」[5]他說的「近古」,指的是兩漢魏晉南北朝;從其所舉之書來看,則主要出自魏晉南北朝。劉知幾把「史氏流別」概括為10種:
一曰「偏紀」,如王韶之《晉安帝紀》、姚最《梁昭後略》,是「權記當時,不終一代」。
二曰「小錄」,如戴逵《竹林七賢論》、王粲《漢末英雄記》、蕭世誠(梁元帝)《懷舊志》、盧思道《知己傳》,是「獨舉所知,編為短部」。
三曰「逸事」,如葛洪《西京雜記》、顧協《瑣語》、謝綽《拾遺》,是補國史之遺逸。
四曰「瑣言」,如劉義慶《世說新語》、裴啟《語林》、孔思尚《宋齊語錄》、陽玠松《談藪》,此乃「街談巷議,時有可觀」。
五曰「郡書」,如周斐《汝南先賢傳》、陳壽《益部耆舊傳》、虞預《會稽典錄》,記「人物所生,載光郡國」。
六曰「家史」,如殷敬《殷氏家傳》、《孫氏譜記》(無撰人名)、陸景獻《吳郡陸氏宗系譜》,記「高門華胄,奕世載德」。
七曰「別傳」,如趙采《忠臣傳》、徐廣《孝子傳》,記「百行殊途,而同歸於善」者。
八曰「雜記」,如祖台之《志怪》、干寶《搜神記》、劉義慶《幽明錄》、劉敬叔《異苑》,這是「求其怪物,有廣異聞」。
九曰「地理書」,如盛弘之《荊州記》、常璩《華陽國志》、辛氏《三秦》、羅含《湘中山水記》,記一方之物產、風俗。
十曰「都邑簿」,潘岳《關中記》、陸機《洛陽記》、《建康宮殿》(撰人無考),此記「帝王桑梓」,「書其軌則」,「龜鏡將來」。
在這10類「史之流別」中,劉知幾共列舉40種書作為論證之例,上面舉出的32種都是魏晉南北朝時期的作品。這是從一個重要的方面反映出此時史學的多途發展的生動面貌。
此外,南朝梁太子蕭統編纂《文選》,專立「史論」一目。其序稱:「至於記事之史,系年之書,所以褒貶是非,紀別異同,方之篇翰,亦已不同。若其贊論之綜輯辭采,序述之錯比文華,事出於沉思,義歸乎翰藻,故與夫篇什,雜而集之。」[6]《文選·史論》除收班固《漢書·公孫弘傳·贊》一首外,其餘所收錄者則為干寶、范曄、沈約等之論贊。《文選》是詩文總集,但「史論」以專題出現,這還是第一次,說明史論在這個時期也有了相當的發展。值得注意的是,這個時期在史注方面,也湧現出一批名家,如杜預《春秋左氏經傳集解》、裴駰《史記集解》、晉灼《漢書集注》、臣瓚《漢書音義》、裴松之《三國志注》、劉昭《後漢書注》、劉孝標《世說新語注》。其自注者如羊衒之《洛陽伽藍記》,亦頗知名。史論和史注的受到重視,亦為此時史學之多途發展的兩個重要方面。
總之,魏晉南北朝時期,史學視野開闊,撰述多途,除記一代皇朝之史外,在民族史、地方史、家族史、人物傳、域外史、史論、史注等許多方面,都有豐碩的成果,顯示出史學多途發展的盎然生機。而南朝梁人劉勰撰《文心雕龍》,其《史傳》篇是討論史學發展的專文,預示了史學工作即將進入一個更加自覺的歷史時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