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對「舊史」的評判及其影響

2024-08-14 18:30:22 作者: 瞿林東

  中國史學有三千多年的歷史,有豐富的典籍和連續不斷的歷史記載與歷史撰述,有優良的傳統和廣泛的社會影響,其整體面貌,為世界各國所僅見,這是毋庸置疑的。這是一方面。另一方面,史學本是歷史的反映。歷史變動了,人們對歷史的認識提高了,史學自亦隨之而有所變革,這是史學發展的規律之一。19世紀中期以後,在西方殖民主義者的頻頻武力侵略下,中國社會歷史發生了巨大的變動,中國人也加快了對外國尤其西方各國的歷史與現狀的研究,其中包括對它們的文化領域的研究。因此,《新史學》的立論,多以西方近代以來的歷史和史學為依據,進而結合中國過去的史學和作者的認識而展開論述。

  《新史學》抨擊「中國之舊史」有「四蔽」「二病」即緣於此。所謂「四蔽」,是:「一曰知有朝廷而不知有國家」,「二曰知有個人而不知有群體」,「三曰知有陳跡而不知有今務」,「四曰知有事實而不知有理想」。誠然,古代史家對於「朝廷」和「國家」之區別的認識,確實模糊。但對這種區別的萌芽認識,並非全無,而至明清之際,黃宗羲、顧炎武、王夫之等人已有了進一步的認識。中國史書中的「群體」意識,亦並非全無,如《史記·陳涉世家》及後來史書中所記述的各種「民變」,以及史學家的民本思想,還有對於類傳的設置與區分等,或多或少還是涉及了「群體」的地位和價值。至於說「今務」和「理想」,前者指忌諱研究本朝史,後者指考察史事的前因後果。梁啓超針對「今務」,說:「凡著書貴宗旨,作史將為若干之陳死人作紀念碑耶?為若干之過去事作歌舞劇耶?殆非也。將使今世之人,鑒之裁之,以為經世之用也。故泰西之史,愈近世則記載愈詳。中國不然,非鼎革之後,則一朝之史不能出現。」[2]這一點,梁啓超說得十分中肯。漢武帝曾說《史記》是「謗書」,崔浩國史案使許多人遭到殺戮,唐玄宗時「唐國史」已有百餘卷卻不能公之於眾,明朝則只修實錄而不撰國史。凡此種種表現,弊端叢生,影響深遠。說到「理想」,即對重大歷史事件的深層認識,中國古代史家還是有成就的,司馬遷記秦漢之際的歷史經驗,唐初史家論隋朝之亡與秦、隋歷史的比較、歷代史家的辯興亡之論,王夫之縱論歷朝治亂盛衰之故,多不乏深刻見解。當然,他們所論,都不能超越一定的歷史條件,這是顯而易見的。

  

  所謂「二病」,「其一,能鋪敘而不能別裁」,「其二,能因襲而不能創作」[3]。「鋪敘」是指記述,「別裁」是指見識,鋪敘多於別裁,即記述勝過見識,使人苦讀史書而難得增長見識。這種現象是存在的,但不是絕對的。中國史家歷來重視「別裁」,從孔子重「義」到司馬遷的「好學深思,心知其意」,從劉知幾所論「獨斷」之學和「才、學、識」三長到章學誠推重「史意」和「別識心裁」,反映了重「別裁」的傳統。歷史典籍的積澱,本是好事,但若處置不當,也會為其所累。梁啓超所論,提醒了人們應當重視這個問題,是很有意義的。至於「創作」,梁啓超肯定了六位史家,即司馬遷、杜佑、司馬光、鄭樵、袁樞、黃宗羲,這是肯定了他們在紀傳體、典制體、編年體、紀事本末體和學案體方面的創造性發揮(其中鄭樵,是推崇其《通志·略》,似可被看作界於紀傳體與典制體之間的人物)。對於其他眾多史家,梁啓超則一概否定他們的「創作」。其實,這裡是大有思考餘地的。第一,中國古代史家能有如此多樣的創造,為世界史學上所罕見,實為難得。這本是一大優勝之處,應充分肯定。第二,中國古代的其他史家,如劉知幾、章學誠、王夫之、顧祖禹、崔適等,近代史家如魏源、王韜、黃遵憲、姚瑩、張穆、何秋濤等,在各自的領域內也多有創造;即使像班固、李燾、馬端臨等,在原有的體裁基礎上,也不是沒有任何創造的。第三,「因襲」也有它的另一面,那就是歷史編撰的連續性,這種內容和形式相統一的歷史編撰的發展,對於反映中國悠久的歷史文化和文明進程,具有重大的意義。因此,似不能認為「中國之舊史」是「不能創作」的「因襲」。如此看來,《新史學》對「中國之舊史」的批評(包括對正統、書法、紀年的批評),是不是不能成立呢?不。它的批評在整體上和方向上,是能夠成立的。今天來看待這些批評,自然應採取分析的和辯證的觀點和方法,對於批評中的片面性應放在當時的歷史環境中去理解,而不必苛求於作者當時的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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