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史學評論的標準

2024-08-14 18:28:22 作者: 瞿林東

  既有評論,必有標準。中國古代史學家關於史學評論的標準,雖然明確的說法不多,但他們的不少論斷,還是與此有關的。

  班固評論司馬遷的《史記》,大致包含這幾個方面:在對文獻材料的運用上,說它「甚多疏略,或有牴牾」,但也肯定作者的「涉獵者廣博」;在歷史觀點上,說它「是非頗謬於聖人」;在表述形式上,說它「善序事理,辨而不華,質而不俚」;在撰述態度上,說是「其文直,其事核,不虛美,不隱惡,故謂之實錄」。這幾個方面,其實就是班固評論《史記》的幾個標準。劉勰雖然不是史學家,但他的《文心雕龍·史傳》篇的「贊曰」說的「善惡偕總」「騰褒裁貶」「辭宗丘明,直歸南、董」,也是把史書的內容、褒貶、文辭和書法(指作史態度)作為史學評論的幾個標準看待的。

  在中國史學史上比較明確地講到史學評論的標準的,是劉知幾。劉知幾論史才、史學、史識及其相互關係,雖然旨在說明「史才須有三長」[15],因而史才難得,但實則已講到評論史家的標準了。劉知幾還把史學家的工作劃分成三個等第:第一個等第是「彰善貶惡,不避強御」,如董狐、南史;第二個等第是「編次勒成,郁為不朽」,如左丘明、司馬遷;第三個等第則只能做到「高才博學,名重一時」,如周的史官史佚、楚的史官倚相。[16]這個看法,直接提出了評論史家的標準,可以看作他的「史才須有三長」論的極好註腳。此外,他在《史通》的《采撰》《言語》《敘事》《直書》《曲筆》等篇中的論述,也都關係到評論史書和史家的標準。

  

  劉知幾的「史才須有三長」的論點,在宋人那裡又被進一步具體化了。吳縝所撰《〈新唐書〉糾謬》是一本講考異的書,但這書的序文卻明確地提出了評論史書的標準。吳縝寫道:「夫為史之要有三:一曰事實,二曰褒貶,三曰文采。有事實而如是書,斯謂『事實』;因事實而寓懲勸,斯謂『褒貶』;事實、褒貶既得矣,必資文采以行之,夫然後成史。」他認為評論一部史書的優劣、高下,要看它是否具備事實、褒貶、文采這三個基本條件。具備這三個基本條件的,可以認為是一部好的史書;否則,就不是一部好的史書,甚至根本不能稱之為「史」。是否可以認為,吳縝講的「事實」,相當於劉知幾說的「史學」,而「褒貶」相當於「史識」,「文采」則相當於「史才」?尤其值得注意的是,吳縝對於這三個基本條件,並不是做並列的或同等的看待的,而認為三者之中以「事實」最重要。他說:「事得其實矣,而褒貶、文采則闕焉,雖未能成書,猶不失為史之意;若乃事實未明,而徒以褒貶,文採為事,則是既不成書,而又失為史之意矣。」吳縝把搞清事實,即「事得其實」,作為撰史的基礎和評史的主要標準來看待,顯示出他在史學評論上的卓識。

  然而,無論是史才、史學、史識,還是事實、褒貶、文采,它們之間的關係畢竟是不可分割的,這就要求人們在評論史家或史書的時候,要有全局的觀點。這個思想,在劉知幾、吳縝來說是都有的,而在章學誠那裡則有了進一步的發展。章學誠的《文史通義》一書有很豐富的關於史學評論的見解,如他的「撰述欲其圓而神,記注欲其方以智」[17]的論點,「臨文必敬」「論古必恕」[18]的論點,「言以聲其心之所得」「立言之要,在於有物」[19]的論點,「文與道為一貫,言與事為同條」[20]的論點,「作史貴知其意,非同於掌故,僅求事文之末」[21]的論點,以及上文說的「能具史識者,必知史德」[22]的論點,等等,就是對史學評論各方面的標準做綜合考察的典範。我們說《文史通義》是古代史學評論的總結性的著作,這是一個很重要的根據。

  前人這些直接或間接涉及史學評論的標準的見解,在今天來看,並不都是完全適用的。例如,他們講的「褒貶」,跟我們說的歷史評價就不是一回事;他們講的「事得其實」,跟我們說的實事求是亦不可做同等的看待;他們講的「史德」,跟我們今天說的史德,在階級內容上也有很大的不同,等等。但是,他們的這些見解,作為史學遺產中的思想資料,是值得重視的。它們可以啟發我們在史學評論方面做比較開闊的思考:有的,可以賦予它以新的含義,使其獲得新的生命力;有的,也可以在一定的程度上為今天所用,並使其得到新的發展。這對於活躍史學思想,繁榮史學評論,推動史學工作有很大的好處。

  [1] 《孟子》卷六《滕文公下》,楊伯峻譯註,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155頁。

  [2] 司馬遷:《史記》卷十四《十二諸侯年表》序,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509頁。

  [3] 司馬遷:《史記》卷一百三十《太史公自序》,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3299頁。

  [4] 章學誠:《章學誠遺書》卷九《家書二》,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92頁。

  [5] 劉知幾:《史通》卷十《自敘》,浦起龍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291~292頁。

  [6] 參見劉知幾:《史通》卷二《本紀》,浦起龍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37頁。

  [7] 參見劉知幾:《史通》卷二《世家》,浦起龍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42頁。

  [8] 劉知幾:《史通》卷七《直書》,浦起龍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92頁。

  [9] 劉知幾:《史通》卷七《曲筆》,浦起龍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196頁。

  [10] 黃宗羲:《明儒學案》發凡,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17頁。

  [11] 章學誠:《章學誠遺書》卷九《與汪龍莊書》,北京:文物出版社,1985年,第82頁。

  [13] 以上分別見章學誠《文史通義》的《易教上》《書教下》《釋通》《史德》等篇。

  [14] 劉知幾:《史通》卷十《自敘》,浦起龍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292頁。

  [15] 劉昫等:《舊唐書》卷一百二《劉子玄傳》,北京:中華書局,1975年,第3173年。

  [16] 參見劉知幾:《史通》卷十《辨職》,浦起龍釋,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78年,第282頁。

  [17] 章學誠:《文史通義》卷一《書教下》,葉瑛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49頁。

  [18] 章學誠:《文史通義》卷三《文德》,葉瑛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278頁。

  [19] 章學誠:《文史通義》卷三《文理》,葉瑛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287頁。

  [20] 章學誠:《文史通義》卷二《言公上》,葉瑛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169頁。

  [21] 章學誠:《文史通義》卷二《言公上》,葉瑛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172頁。

  [22] 章學誠:《文史通義》卷三《史德》,葉瑛校注,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219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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