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漢書》學」的興起
2024-08-15 17:19:00
作者: 瞿林東著
在中國古代史學史上,馬、班齊名,《史》、《漢》同輝,讚譽者蜂起,仿效者不絕。其實,《史》、《漢》的命運畢竟還是不完全一樣的。隋唐之際,《漢書》研究成為顯學,而《史記》研究卻大不如前者。
隋唐之際《漢書》學的興盛,突出地表現在湧現了一批專治《漢書》的學者。
隋朝劉臻,「精於《兩漢書》,時人稱為漢聖」[20]。當然,超過「漢聖」的人還是有的。學者楊汪曾經問《禮》於沈重,受《漢書》於劉臻。二人推許之曰:「吾弗如也。」隋煬帝時,楊汪任國子祭酒。煬帝「令百僚就學,與汪講論。天下通儒碩學多萃焉,論難蜂起,皆不能屈」[21]。煬帝時期有一個光祿大夫于仲文,曾參掌文選事,亦撰成《漢書刊繁》三十卷。隋朝《漢書》學的泰斗,還應算是蕭該和包愷。煬帝大業中,蕭、包二人聚徒教授,著錄者數千人,可謂盛況空前。史稱:「於時《漢書》學者,以蕭、包二人為宗匠。」[22]
關於蕭該,據《隋書·蕭該傳》記,隋文帝時,他被「拜國子博士。奉詔書與(何)妥正定經史,然各執所見,遞相是非,久而不能就,上譴而罷之。該後撰《漢書》及《文選音義》,咸為當時所貴」。蕭該的《漢書音義》,看來也是屬於發憤之作。關於包愷,是從王仲通受《史記》、《漢書》。包愷的《漢書》學知識,主要來源於王仲通。蕭、包教授《漢書》,弟子數千,門庭若市,堪稱隋朝《漢書》學的魁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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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初,《漢書》學繼續發展。唐高祖時,曾任廉州刺史與鄂州刺史的顏游秦撰《漢書決疑》十二卷,成為唐代《漢書》學的開山。顏游秦是著名學者顏師古的叔父,所撰《漢書決疑》為學者所稱,後師古注《漢書》,亦多取其義。顏師古注《漢書》,是在唐太宗貞觀十一年(637年),「時(太子)承乾在東宮,命師古注班固《漢書》,解釋詳明,深為學者所重。承乾表上之,太宗令編之秘閣」[23]。顏師古注《漢書》,用力至深,「時人謂杜征南(杜預)、顏秘書(顏師古)為左丘明、班孟堅忠臣」[24],極為恰當。
唐太宗至唐高宗時期,唐初的《漢書》學發展到它的極盛時期。「是時《漢書》學大興,其章章者若劉伯莊、秦景通兄弟、劉訥言,皆名家。」內中,秦景通與其弟秦景畔「俱有名,皆精《漢書》,號『大秦君』、『小秦君』。當時治《漢書》,非其授者,以為無法雲」。而劉訥言則「以《漢書》授沛王」[25]。如此看來,當時的《漢書》學,不僅湧現了一些著名學者,而且已形成了若干學派。隋朝的蕭、包,唐初的顏、秦,都可視為突出的學派。
隋唐之際《漢書》學的發展,在當時有廣泛的基礎。蕭、包門人數千,顏家叔侄相承,秦氏兄弟齊名,皆致力於《漢書》學。這說明當時的士人中頗有一些人熱衷此道。隋唐之際《漢書》學的興盛,又是得到當時某些統治人物的重視和支持的。楊汪任國子祭酒,隋煬帝「令百僚就學,與汪講論」。顏師古注《漢書》,更是當朝太子支持的;注成之後,又得到當朝皇帝唐太宗的賞識。敬播注《漢書》,則是在唐太宗的重要輔臣房玄齡的具體指示之下進行的[26]。如此等等,都反映了當時統治集團中的一些人物十分重視《漢書》研究。
那麼,為什麼當時的統治集團中的某些人物對《漢書》這樣感興趣?《漢書》學為什麼會吸引那麼多的人關注並成為顯學,而《史記》卻「傳者甚微」?唐初的歷史學家們對於這個問題是作了回答的。他們認為:
(司馬)談卒,其子遷又為太史令,嗣成其志。上自黃帝,訖於炎漢,合十二本紀、十表、八書、三十世家、七十列傳,謂之《史記》。遷卒以後,好事者亦頗著述,然多鄙淺,不足相繼。至後漢扶風班彪,綴後傳數十篇,並譏正前失。彪卒,明帝命其子固續成其志。以為唐、虞、三代,世有典籍,史遷所記,乃以漢氏繼於百王之末,非其義也。故斷自高祖,終於孝平、王莽之誅,為十二紀、八表、十志,六十九傳,潛心積思,二十餘年。[27]
《隋書》作者的這些議論,不是沒有根據的。班固繼承其父班彪《王命論》的「漢德承堯」的思想,認為「漢紹堯運」,批評司馬遷是「私作本紀」,把劉氏皇朝的歷史「編於百王之末,廁於秦、項之列」。可見,唐人是窺見班固的這一主旨的。
《漢書》作為紀傳體皇朝史的始祖,它的產生是由一定的客觀歷史條件決定的,其中主要之點在於:它是統一的皇朝政治的需要和產物。但是,從著述者的主觀認識來看,也有其不可忽視的思想條件,即「以漢氏繼於百王之末,非其義也」。從歷史編纂學的角度來看,不可能每個朝代都按照《史記》那樣去撰寫通史,都毫無例外地從黃帝寫到當今。因此,隨著統一的封建皇朝的建立,隨著封建國家政治的鞏固、經濟的發展、文化的繁榮,等等,勢必要求出現「包舉一代」的紀傳體朝代史,於是《漢書》繼《史記》之後應運而生。它的產生是合情合理的。但是,若因為司馬遷以漢史「編於百王之末,廁於秦、項之列」,就似乎是小視了劉漢皇朝,所以必須「斷自高祖」以體現「漢紹堯運」,這就顯示出史識上不如司馬遷了。但班固的這個主旨,符合封建皇朝的「君權神授」說,正因為如此,魏晉以來,雖有「三史」(即《史記》、《漢書》、《東觀漢記》)之學,然則《漢書》逐漸顯要,《史記》「傳者甚微」,這是毫不足怪的。
隋唐之際,《史》、《漢》的這兩種不同的命運,即便在著名的史學評論家劉知幾的筆下,亦不例外。劉知幾批評司馬遷《史記》為體不當,撰述煩瑣,「可謂勞而無功,述者所宜深戒也」[28]。可是劉知幾對於《漢書》的評論卻完全是另一種口氣,他寫道:
如《漢書》者,究西都之首末,窮劉氏之廢興,包舉一代,撰成一書。言皆精練,事甚該密,故學者尋討,易為其功,自爾迄今,無改斯道。[29]
在某種意義上看,這是劉知幾對隋唐之際《漢書》學之所以成為顯學的一個理論上的總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