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馬克思的幽靈》的啟示
2024-08-14 17:52:15
作者: 楊耕
在結束語中,我不想對以上論述做一簡單的概括,而是準備從「話語實踐」的角度簡要地論述《馬克思的幽靈》對我的啟示。
福柯曾從「話語實踐」的角度,提出19世紀出現了一類可稱之為「話語實踐的創始人」的作者,他們不只是他們自己著作的作者,而且創造出其他文本的可能性與規則。弗洛伊德和馬克思就屬於這樣的「話語的創始人」[38],他們不僅造成了以後的文本能夠採用的相似性因素,而且為一些差異打開了閘門,為引進一些異質因素開闢了空間。在福柯看來,一種話語實踐的創始與其後生成的轉換是不同構的,擴展話語的類型並不是給予它一種在開始時並不具備的普遍性,而是打通某些潛在的應用道路。在這個轉換過程中,人們沒有必要宣告這些創始人著作中的某些命題是錯誤的。所謂的「錯誤」,或者是創始人著作中無關緊要的陳述,或者是前科學的或意識形態的因素。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理解在這些話語領域裡「返回始源」的不可避免的必然性。
實際上,作為話語領域本身一部分的這種重返從未停止過。這種重返不是增加話語,也不是裝飾的一種歷史補充,相反,它承擔了一種變革話語實踐本身的必要使命。在此意義上,我們可以說,馬克思關於現實社會的整體敘事本身包含了內在的張力,正是這種張力使得馬克思的「文本」為後人留下了巨大的可以發揮的理論空間。在對馬克思「文本」的解讀中,致力於尋找其中所謂的不合時宜之處是沒有意義的,因為馬克思畢竟是生活在19世紀的思想家。之所以需要不斷重讀馬克思,是因為馬克思的「文本」本身業已積澱為歷史、文化的一部分,積澱為時代精神的一部分,由此,不斷地重讀馬克思就是不斷地回返歷史、不斷地反省當下的現實,從而也就是不斷地與歷史對話,與現實交流。
《馬克思的幽靈》對馬克思的「文本」的解讀,可謂是福柯這種「作者理論」的實踐。德希達認為,不要按照在「文本」表層之下尋求終極所指的釋義方法來解讀馬克思的文本,解讀就是變形;如果遺產的可閱讀性是給定的、自然的、透明的、單義的,如果這種可閱讀性既不要求同時也不對抗解釋,那我們就沒有什麼可以從中繼承的東西了;體系的缺乏在這裡並不是一個缺點,相反,異質性為理解打開了前景,它任由自己被那展開、到來或即將到來——特別是來自他人——的東西的碎片打開。哥德爾不完全定理表明,在任何一個包括初等數論的形式系統中,不可能同時既是無矛盾的又是完備的,無矛盾必然不完備,完備必然有矛盾。簡單的包括形式算術系統是如此,高級的思維系統更是如此。
我不能完全認同德希達對馬克思主義的這種解構式閱讀,但也不應簡單拒斥這種解構式的閱讀。德希達對馬克思主義中某些成分的強調,意在對作為整體的馬克思的「文本」進行拆解,使其呈現內在的對抗性和自我消解性。因此,在後現代語境中,馬克思的「文本」變得支離破碎,不再具有一以貫之的統一意義。這是問題的一方面。另一方面,這種「支離破碎」既標誌了既有的馬克思主義闡釋模式面臨危機的症候,也同時孕育了克服危機的萌芽。由此,正是在這種「支離破碎」中,馬克思的「文本」重新獲得鮮活的生命力。
德希達在馬克思主義與後資本主義、馬克思主義與後結構主義之間所作的互文性解讀,至少給我們以下啟示:
第一,文本內在的差異及異質性並不一定是災難,相反,它可能為文本打開新的、無窮無盡的意義源泉,為對文本的新的闡釋提供諸多維度的可能。
第二,致力於構造完整的體系可能已不合時宜,在後現代知識狀態中,面對不同的歷史情勢,可能產生不同版本的馬克思主義,每一種版本都是值得考慮的,而且並不存在純粹的「原版」或者說「底版」。由此,教條主義和本本主義就不再有存身之地。
第三,毫無疑問,我們應在堅持馬克思主義的基本觀點、立場和方法的前提下談論馬克思主義的當代發展,但是,馬克思「文本」的意義並非確定不變的東西,並非一經發現便可無限期地運用的東西,我們應隨著時代的變換,不斷地體認馬克思「文本」的時代精神。正如瑞安在《馬克思主義與解構》中所說:「歷史是不確定性的另一個名稱,永遠向發展新理論體系的可能性敞開著。如果馬克思主義是一門科學,那麼,它便是一門歷史科學。從它公理確立的那一刻起便開放自身,從而在歷史運動中發展自身;它的公理總是即時的,因為歷史是一個變化、修正和發展的領域,它的目的是開放。」[39]
[1] [法]德希達:《馬克思的幽靈》,21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2] [法]德希達:《馬克思的幽靈》,78、122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3] [法]德希達:《馬克思的幽靈》,124頁。
[4] [法]德希達:《馬克思的幽靈》,122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5]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1卷,418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56。
[6] [法]德希達:《馬克思的幽靈》,122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7] [美]沃勒斯坦:《蘇聯東歐劇變之後的馬克思主義》,見《全球化時代的「馬克思主義」》,13頁,北京,中央編譯出版社,1998。
[8] [法]德希達:《馬克思的幽靈》,129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9]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261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10] [法]德希達:《馬克思的幽靈》,126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11] [法]德希達:《馬克思的幽靈》,141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12] [法]德希達:《馬克思的幽靈》,128頁。
[13] [英]伊格爾頓:《歷史中的政治、哲學、愛欲》,118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
[14] [法]德希達:《馬克思的幽靈》,141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15] [法]德希達:《馬克思的幽靈》,130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16] V.B.Leitch,Deconstructive criticism,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1982,p.205.
[17] Derrida,Positions,Minuit,1972,p.16.
[18] [法]德希達:《一種瘋狂守護著思想——德希達訪談錄》,21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19] [英]伊格爾頓:《歷史中的政治、哲學、愛欲》,120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
[20] 此外「德雷達」與「德希達」所指為同一人,只是譯法不同。
[21] [英]伊格爾頓:《二十世紀西方文學理論》,162頁,西安,陝西師範大學出版社,1987。
[22] [法]德希達:《馬克思的幽靈》,129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23]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2卷,159—160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57。
[24] [德]海德格爾:《面向思的事情》,59—60頁,北京,商務印書館,1999。
[25]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3卷,253頁,北京,人民出版社,1960。
[26] [法]德希達:《馬克思的幽靈》,79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27] [英]伊格爾頓:《歷史中的政治、哲學、愛欲》,122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
[28] Fredric Jameson,The Political Unconscious,Cornell University Press,1982,p.10.
[29] [法]德希達:《馬克思的幽靈》,140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30] [美]詹明信:《晚期資本主義的文化邏輯》,3頁,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7。
[31] [法]德希達:《一種瘋狂守護著思想》,126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32] [英]伊格爾頓:《歷史中的政治、哲學、愛欲》,120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
[33] [法]德希達:《一種瘋狂守護著思想——德希達訪談錄》,117頁,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1997。
[34] M.Ryan,Marxism and Deconstruction,The Johns Hopkins University,1982,p.1.
[35] [英]伊格爾頓:《歷史中的政治、哲學、愛欲》,124頁,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1999。
[36] D.Attridge,G.Bennington and R.Young,Post-Structuralism and the Question of History,Cambridge University Press,1989,p.30.
[37] [法]德希達:《馬克思的幽靈》,21頁,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1999。
[38] [法]福柯:《什麼是作者?》,見《後現代主義文化與美學》,299頁,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1992。
[39] M.Ryan,Marxism and Deconstruction,The Johns Hopkinc University Press,1982,p.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