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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馬克思的幽靈》的主導思想

2024-08-14 17:52:03 作者: 楊耕

  無疑,作為一代解構主義大師,德希達是站在解構主義的基地上「維護馬克思的幽靈」的,他所理解的馬克思或馬克思主義已經被其解構性的閱讀重新寫過。但是,我注意到,在德希達的話語中的確包含著真知灼見,以及鞭辟入裡的分析。在《馬克思的幽靈》一書中,德希達通過對當代世界資本主義新秩序即「新國際」的分析,通過對《德意志意識形態》《共產黨宣言》《路易·波拿巴的霧月十八日》《資本論》等馬克思的「文本」進行互文性的閱讀,揭示了馬克思主義對「新國際」神話的解構功能和當代意義。所以,《馬克思的幽靈》指出,「人們必須接受馬克思主義的遺產」,「求助於某種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2]德希達一再談到對馬克思主義遺產的繼承。那麼,何謂馬克思主義遺產?如何繼承馬克思主義遺產?

  德希達所欲繼承的馬克思主義遺產主要是指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馬克思的幽靈》指出:「要想繼續從馬克思主義的精神中汲取靈感,就必須忠實於總是在原則上構成馬克思主義而且首要地是構成馬克思主義的一種激進的批判的東西,那就是一種隨時準備進行自我批判的步驟。這種批判在原則上顯然是自願接受它自身的變革、價值重估和自我再闡釋的。」[3]

  在德希達看來,自我批判、自我更新是馬克思主義的內在精神,這種批判精神是馬克思主義最有活力的部分;在時代不斷變換,而時代精神卻在趨於自由主義的惰性和沾沾自喜之時,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只有這種批判精神才能揭示當代資本主義世界的真實面目;忠實於這種批判精神是一種「義不容辭的責任」,只要我們繼承這種批判精神,「使這種馬克思主義的批判適應新的條件,不論是新的生產方式、經濟和科學技術的力量與知識的占有,還是國內法或國際法的話語與實踐的司法程序,或公民資格和國籍的種種新問題等等,那麼這種馬克思主義的批判就仍然能夠結出碩果」[4]。換言之,只要把馬克思主義同當代實際相結合,馬克思主義就仍然會煥發出旺盛的生命力。這裡,德希達已經超越「學者式的閱讀和討論」,把西方馬克思主義者對馬克思主義「經院式的研究轉換為密切聯繫實際的研究」,這標誌著西方學者研究馬克思主義的新路標。

  德希達的理解是正確而深刻的,批判性的確是馬克思主義的本真精神。馬克思主義不僅以批判的精神對待其他各種理論,而且以批判的精神對待自身。用德希達的話來說,就是馬克思以「明白的方式」「要求對他自己的研究主題的結論進行變革」,以克服自身的歷史局限性;更重要的是,馬克思主義以批判的精神看待現實社會。「凡是現實的都是合理的」絕不是馬克思主義的思維方式。相反,馬克思主義總是「在對現存事物的肯定的理解中同時包含對現存事物的否定的理解」,因而在本質上是批判的。

  實際上,在馬克思主義創立之初,馬克思就提出,要對現存的一切進行無情的批判,並在批判舊世界中發現新世界,從而「對當代的鬥爭和願望作出當代的自我闡明」[5]。可以說,馬克思主義創立和發展的每一步都是通過理論批判取得的:「黑格爾法哲學批判」、「對黑格爾的辯證法和整個哲學的批判」、「對法國唯物主義的批判」、「對黑格爾以後的哲學形式的批判」、「政治經濟學批判」……這一系列的批判使馬克思對理論本身以及其他各種理論有了更透徹的理解,對現實的社會矛盾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從而以高瞻遠矚的智慧解答了時代課題,並以巨大的超前性預示了資本主義世界體系的發展趨勢。因此,德希達斷言,「求助於某種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仍然是當務之急,而且將必定是無限期地必要的」[6],並認為只要這種批判適應新的歷史條件,就能結出碩果。在這個意義上,德希達想必會認同沃勒斯坦的觀點:「已經死亡的是作為現代性理論的馬克思主義,這一理論是與自由主義的現代性理論一起被精心製造出來的,而且它確實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自由主義的激勵。而沒有死亡的是作為對現代性及其歷史表現、即資本主義的世界經濟進行批判的馬克思主義。」[7]

  在《馬克思的幽靈》一書中,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與馬克思主義的方法論是聯繫在一起的。德希達認為,在馬克思主義的遺產中,其批判精神是最有活力的部分,而方法論是最有價值的本質的方面,批判精神通過方法論體現出來,方法論的價值通過批判體現出來,而解構本身就是一種方法,「除了是一種激進化之外,解構活動根本就沒有什麼意義或主旨」,「嘗試將馬克思主義激進化的做法可以被稱做是一種解構」。[8]

  這就是說,批判、解構和方法是同一序列的範疇,具有同樣的功能。正是在這種意義上,德希達認為,馬克思主義方法論永遠是「絕對地和整個地確定的」,即馬克思主義方法論過去、現在和將來都不會過時,我們必須繼承;更重要的是,我們所要繼承的不是馬克思主義的某種方法,而是其完整的方法論。正因為馬克思主義方法論是「絕對地和整個地確定的」,而方法論又是馬克思主義的本質,所以,馬克思主義已成為人類文化的珍貴遺產。在這一意義上,我們都是馬克思和馬克思主義的繼承人。

  把方法論看作馬克思主義的本質,這並非德希達首創。盧卡奇就認為,馬克思主義的本質是方法論,即使馬克思主義的所有結論都錯了,但只要其方法正確,那麼,馬克思主義就仍然不可超越。在這一觀點上,德希達同盧卡奇不謀而合。在《馬克思的幽靈》中,德希達一方面強調方法論、批判精神是馬克思主義的本質,是必須繼承的遺產;另一方面又強調要把這種批判精神與馬克思主義的其他精神區別開來,因為後者固定在形上學的本質論的總體性中,固定在有關勞動、生產方式、社會階級等基本概念中,固定在國家機器的歷史中,是應該拋棄的。

  問題在於,如果馬克思主義的其他精神或所有結論都應拋棄,那麼,作為馬克思主義本質的批判精神、方法論就難免虛無縹緲了。這是因為,任何一種「主義」的根本精神或本質特徵都是在其他精神、基本理論的演繹中呈現出來的,如果整個演繹過程和結論都值得懷疑,那麼,所謂的根本精神或本質同樣值得懷疑,甚至應該拋棄。但是,我注意到,德希達是在蘇聯解體、東歐劇變之後重申方法論是馬克思主義的本質這一觀點的,而且德希達又是以研究方法論著稱的思想大師,所以,德希達的觀點不能不引起我們的深思。恩格斯早就指出,馬克思的整個世界觀不是教義,而是方法。馬克思主義是「真正批判的世界觀」[9],並體現出巨大而深厚的解構功能。德希達的見解的確包含著合理因素,但他又把這種合理因素溶解於不合理的理解之中。全部問題在於,如何準確而全面地把握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或方法論。

  德希達從求助於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和方法論出發,寄望於馬克思主義獲得新生,以挽救這個趨於破敗的世界。由此,馬克思主義對德希達而言,也就喻示著一種烏托邦精神:「如果說有一種馬克思主義的精神是我永遠也不打算放棄的話,那它決不僅僅是一種批判觀念或懷疑的姿態(一種內在一致的解構理論必須強調這些方面,儘管它也知道這並非最後的或最初的結論)。它甚至更主要地是某種解放的和彌賽亞式的聲明,是某種允諾,即人們能夠擺脫任何的教義,甚至任何形上學的宗教的規定性和任何彌賽亞主義的經驗。」[10]

  本章節來源於𝓫𝓪𝓷𝔁𝓲𝓪𝓫𝓪.𝓬𝓸𝓶

  換言之,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屬於一種對即將到來的絕對未來保持開放的經驗的運動,也就是說,屬於一種必然是不確定的、抽象的、曠野般的經驗的運動,這種經驗被託付、被展現、被交付給一種等待,即等待另一種經驗,等待事變的來臨。在德希達看來,猶如當年共產主義的幽靈在歐洲徘徊一樣,馬克思的幽靈也在當今世界徘徊,它「一直是而且將仍然是幽靈的:它總是處於來臨的狀況;而且像民主本身一樣,它區別於被理解為一種自身在場的豐富性,理解為一種實際與自身同一的在場的總體性的所有活著的在場者」[11]。

  透視《馬克思的幽靈》,我看到了這樣一個激動人心的場景,即馬克思主義的批判精神和方法論已經成為人類文化遺產,不管你是否意識到或者承認,馬克思主義已經對你產生影響,所以,我們「都是具有某種哲學和科學形式的謀劃或者說允諾的絕對獨特性的繼承人」[12]。用伊格爾頓的話來說就是,「馬克思主義像達爾文思想或弗洛伊德思想一樣,已經與現代文明交融在一起,像牛頓對於啟蒙運動的重要意義一樣,已成了我們『歷史無意識』中的一大部分」[13]。德希達由此認為,「資本主義所能做的只能是否認這一不可否認的東西本身:一個永遠也不會死亡的鬼魂,一個總是要到來或復活的鬼魂」[14]。的確如此。就馬克思主義而言,現在已經不是人們需要不需要它的問題,而是它早已客觀存在並必然對人們產生影響的問題了。

  從總體上看,以馬克思主義已成為人類知識寶庫中的一份珍貴遺產來論證馬克思主義的現實性和當代意義,這是德希達研究馬克思主義的出發點,也是《馬克思的幽靈》的主導思想。在我看來,這也是《馬克思的幽靈》給我們的重要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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