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中國文化的特點

2024-08-14 17:32:49 作者: 李宗桂

  中國文化類型與其特點緊密聯繫。文化類型決定並包含了文化特點,文化特點是文化類型的具體表現。同時,作為中國傳統文化核心的中國哲學的特點,實際上是中國文化的特點的反映。不過,由於中國文化和中國哲學在外延上並不相同,中國文化可以包含中國哲學,中國哲學卻不能完全概括中國文化,故中國哲學的特點不能代表整個中國文化的特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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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從中國文化的總體來考察,可以繹出其貫穿始終、涵蓋各個方面的基本特點,大致可概括為以下幾個方面。

  (1)人本主義。

  中國文化價值系統的確立,以及基本精神和主體內容的嬗變,始終以人生價值目標和意義的闡明及其實踐為核心,以心性修養為重點。因此,可以說,中國文化的價值系統和內在精神,是以人生和人心為觀照的。

  這種以人生和人心為觀照的中國文化,其首要特點必然表現為人本主義。

  無論海外華裔學者和港台學者,還是大陸學者,雖然在具體價值評判上有所不同,但仍一致認為,中國文化具有超越宗教的情感和功能。換言之,在中國文化中,神道主義始終不占主導地位,恰恰相反,人本主義成為中國文化的基本格調。

  在中國文化中,人是宇宙萬物的中心。人要「贊天地之化育」,與天地「相參」。考察事物,明辨物理,既要「上揆之天」,又要「下察之地」,更要「中考之人」。人成為衡定萬物的尺度。傳統的天人合一思想,強調了天人之間的統一性與合理性。一方面,用「人事」附會「天命」,把人的行為歸依於「天道」的流行,以獲得一個外在的理論構架;另一方面,人又往往把主體的倫常和情感灌注於「天道」,並將其擬人化,使其成為主體意識的對象化和外在體現,「天」成了理性和道德的化身。封建帝王宣稱的「奉天承運」,起義農民的「替天行道」,不過是這種思維格局和心理框架的不同衍射而已。說到底,是人按天意在「承運」,在「行道」。「天」成了人們實現道德理想的手段,而不是目的。即使像董仲舒這樣的神學化的思想家,雖然大肆鼓吹天人感應的理論,要以人應天、人副天數,把人事繫於神化了的天道之下,但同時,他卻又大講以天應人,天人相副,「身猶天也」,「天」不在彼岸世界,不是單純與主體相對立、相離異的外在力量,而是在現實世界之中,在人身上和人心中的可感知的力量。這就把「天」還原為人,「天道」成了人道的投影,神權不過是皇權在現實社會之上的另一種表現。不僅如此,董仲舒將喜怒哀樂賦予自然界,用「善善惡惡」的倫常情感充塞「天道」,實質上是以人的價值原則去裝扮「天」,以求得天人合一。在這個意義上考察,董仲舒的天人合一思想,本質上仍然是人本主義思想的一種體現,儘管它確有神學目的論的色彩,正因為如此,董仲舒的造神運動最終沒有成功,其重要原因之一,是與其既要造神,又要神服務於人的內在思想矛盾分不開的。

  以儒道兩家思想為主體的中國文化,誠如人們所說,是一種倫理本位的文化。無論是儒家的誠意、正心、格物、致知、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明德、新民、止於至善,還是道家的修道積德,佛家的去惡從善,無不以道德實踐為第一要義。至於宋明理學家講的「存天理,去人慾」,則更是以道德理想的踐履為目的。就是中國古代文論、畫論中的主張,也無不如此。在中國古代,繪畫作品要求起到思想教育和道德教育的作用。所謂「惡以誡世,善以示後」[61],「明勸誡、著升沉,千載寂寥,披圖可鑑」[62],「成教化,助人倫」,「見善足以戒惡,見惡足以思賢」,「存乎鑒者圖畫也」[63],等等,便是其昭示人生道路、警戒人心的表現。至於古典文論中「文以明道」「文以載道」之類的議論,更是舉目皆是。諸如此類,都體現了中國文化的人本主義特徵,或如有的論者所示,是「道德的人本主義」。

  「道德的人本主義」的另一表現,是中國文化總是把人放在一定的關係中考察。政治上的君臣關係,家庭中的父子、夫婦、兄弟關係,社會中的朋友關係,構成所謂「五倫」,即五種倫常關係。這五倫中有其特定的道德行為規範,如君義臣忠,父慈子孝,夫敬婦從,兄友弟恭。每一個人既處於五倫的關係網絡中,又同時處於整個社會的家國一體的宗法政治網絡關係之中。於是,就有了一整套與之相應的道德規範。每個人依此規範,在社會中扮演一定的角色,履行一定的義務。相互聯繫、相互制約,維繫社會的運轉,實現各自的人生價值。

  中國文化中這種道德的人本主義,把道德實踐提到至高的地位,因此,豐富了中國人重情操、講修養的一面,但更重要的是,它將人們的視野局限於社會歷史甚而只是道德領域,妨礙了人們對自然科學的研究。傳統中國社會往往把工藝鑽研和器物製造蔑稱為「雕蟲小技」,把「身心性命之學」當做畢生追求的「大道」,便是與道德人本主義的局限分不開的。

  (2)重道輕器。

  以人生和人心為觀照的道德人本主義,其典型表現之一是重道輕器。它表現在義與利、社會與自然、名與身、主體與客體等問題的關係上。

  在義利關係上,表現為重義輕利甚至棄利取義。生與義二者不可兼得時,捨生取義。道與功,明道而不計功。諸如此類,人們十分熟悉,此處不再贅述。

  在社會與自然的關係上,重社會,輕自然。倫理本位的原則,道德唯上的價值取向,把人們的思維重心和實踐活動限制在社會歷史領域。先秦「諸子皆起於救世之弊」。動盪的社會狀況,深沉的憂患意識,更強化了思想家們重主體修養和社會治亂興衰的思維定勢。漢代確立重宗法人倫的儒學為主導思想後,三綱五常成為人們言行的價值標準。而統治階級內部的爭權奪利,相互傾軋,以及以農民起義為集中表現形式的人民反抗鬥爭,從兩個不同的方面,迫使統治者及其思想家精研天人之際、古今之變,從而使治亂興衰的社會歷史問題,成為朝野上下樂此不疲的關心對象。思想家們的一切思想活動及成果,無不為了成風俗、助教化、厚人倫,為了「資治」,此外別無他求。而以孝廉為號召、為標準的仕進之途對知識分子的開放,則又成了強化當官心理、經邦治國的推動力。

  在名與身的關係上,中國文化重名輕身。由於道德判斷成為人們認識事物、鑑別其價值的根本原則,使人們執著於對善的體認和追求,以名聲的完美為最大滿足。由理學家概括並為社會所普遍認同的「餓死事小,失節事大」,便是在名與身關係上的典型文化心態。

  在主客體關係上,重視對主體道德修養而忽視對客體的探求與改造。反求諸己、反身而誠之類的勸導,在中國封建社會不絕於耳。之所以要把個體道德修養視為人生第一要義,不僅在於宗法制的社會結構,更在於以儒家思想為主體的傳統文化,將人設定為一定關係的人,設定為群體中的一分子。而依傳統的中和觀念,由具體的事物和人構成的一定關係的網絡以及社會群體,是不能加以破壞的,只能在各自的克制、禮讓中求得和諧,以維持特定的關係和群體的存在、發展。這就必然使人們向內追求,通過對善的體認來超越謀一己之私利的狹隘情感,即時賢所說的通過內在超越來達成人生價值的目標。順此邏輯,人們的思維翅膀自然只能在個體道德修養的王國中扇動,而不能在自然領域自由翱翔。這也就是中國封建社會的倫理學說特別豐富,自然哲學相對貧乏的一個原因。

  重道輕器思想,說到底,是重精神輕物質,重義理把握輕器物製造。它使中華民族的內在精神較為豐富,情感心理較為穩定,自我調適機能較為發達,並在價值認同和文化心理方面,有著較強的凝聚力和固攝作用。這些對於中國文化的發展和壯大,起了相當的積極作用。但是,另一方面,重道輕器有著嚴重的弊端。它使人們輕視自然,蔑棄技藝,阻礙了科學技術的發展。特別是在中國社會步入近代以後,重道輕器的思想成為閉關鎖國、被動挨打的內在思想原因之一。在建設現代化國家的今天,我們應該揚棄基於自然經濟生產方式上的重道輕器的古典觀念,注入現代意識,道器並重,以器闡道,以器護道,以道促器,使二者相須而行,成為現代化建設中的兩翼。

  (3)經世重教。

  中國文化具有強烈的現實精神,崇尚實際而貶黜玄想。由於「道」並非強加於人的外在絕對精神或理念,而是源於實際的倫常關係和社會政治生活中的一種理論概括,故而這個形而上的道有著自己的現實根據和文化土壤。著名的儒家道統論者韓愈,在其《原道》中所闡明的「道」,其核心是仁義。他認為:「博愛之謂仁,行而宜之之謂義,由是而之焉之謂道。」「道」具有兩方面的內容和功能:一方面,鞏固「君臣、父子、賓主、昆弟、夫婦」等封建倫理關係,維護封建等級秩序。在韓愈看來,要捍衛兩帝三王群聖人之道,就必須做到:「君者,出令者也;臣者,行君之令而致之民者也;民者,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以事其上者也。……民不出粟米麻絲,作器皿,通貨財,則誅。」另一方面,要求君主做到體恤下民,適當考慮老百姓的生存,使「鰥寡孤獨廢疾者有養也」。論道是為了經邦,為了輔弼君主,成為經世之才。可以說,韓愈的這種道論,在中國封建社會的正統知識分子中,是很有代表性的。

  由於道是封建倫理綱常和制度,是統治秩序,也是統治術,因而得道是個體修養的最高境界和人生理想的聖化。所以,現實的人生儘管荊棘叢生,但人們仍然熱衷政務,以圖實現匡時濟世的抱負。由此,以重政務為特徵的經世思想,成為中國文化的顯著特色。

  孔子是歷史上影響極大的主張經世致用、推崇教化的思想家。他明確表示:「誦詩三百,授之以政,不達;使於四方,不能專對;雖多,亦奚以為?」[64]可見孔子多麼強調學以致用,多麼強調文學的實用價值。孔子著名的「詩可以興,可以觀,可以群,可以怨」[65]的理論,強調的是「邇之事父,遠之事君」之類的認識作用與教育作用。他用「思無邪」來概括「詩三百」的政治思想內容,要求人們對事、對人「皆發乎情,止乎義」,仍然是經世重教思想的表現。

  荀子要求人們「凡言議,其明是非,以聖王為師」[66],認為「道也者,治之經也。心合於道,說合於心,辭合於說」[67]。他既隆禮,又重法,禮法並提,王霸皆倡。這些都是經世思想的表現。而他著名的《勸學篇》則把教化的功用揭露得淋漓盡致。

  孔子和荀子以後,歷代思想家無不倡經世,重教化。董仲舒的性三品說,宋明理學家對「天地之性」與「氣質之性」的劃分,天理與人慾的對舉,都是為統治階級教化百姓提供理論根據,為下層群眾接受教化作出論證。而在正統儒家看來,教化過程本身,便是在從政,在經世濟民。經世與教化互為條件,互相促進,共同起著維護封建統治的作用。

  中國古代畫論也從一個側面反映了中國文化經世重教的特點。唐代著名畫家吳道子畫《地獄變相圖》,被後人贊為起到了「遷善遠罪」的作用,並由此感嘆道:「孰謂丹青為未技哉!」[68]而「帝王名公巨儒相襲而畫者,皆有所為述作也。……今人識萬世禮樂」[69]。北宋名書畫家米芾自道:「古人圖畫,非無勸誡。」[70]明代宋濂通過對歷史上繪畫內容的描述,揭示了繪畫的經世和教化作用。他說:「古之善繪者,或畫《詩》,或圖《孝經》,或貌《爾雅》,或象《論語》暨《春秋》,或著《易》象,皆附經而行,猶未失其初也。下逮漢、魏、晉、梁之間,《講學》之有圖,《問禮》之有圖,《列女仁智》之有圖,致使圖史並傳,助名教而翼群倫,亦有可觀者焉。」[71]可見,中國古代的丹青妙筆,並不只在純藝術的領域揮舞,而是作為名教經義人倫的一種載體,一種傳播媒介。

  中國古代特有的書院制度,使教育與訓導相結合,很能體現中國文化經世重教的特點。理學大師朱熹所定並為後世沿用了700年的《白鹿洞學規》,其教育宗旨便是一個很好的例證。這個學規的內容和文字都很簡練:

  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夫婦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

  上五教之目。堯舜使契為司徒,敬敷五教,即此是也。學者學此而已。其所以學之序,亦有五焉,其別如下:

  博學之,審問之,慎界之,明辨之,篤行之。

  上為學之序。學問思辨四者,所以窮理也,若乎篤行之事,則自修身以至於處事接物,亦各有其要,其別餘下:

  言志信,行篤敬,懲忿窒欲,遷善改過。

  上修身之要。

  正其誼,不謀其利;明其道,不計其功。

  上處事之要。

  己所不欲,勿施於人,行可不得,反求諸己。

  上接物之要。

  無須贅言,我們可明了這個影響甚為深廣的《白鹿洞學規》的性質和特色了。

  至於儒家主張並孜孜以求的內聖外王,也不過是其經世致用思想的兩種表現形式而已。以儒學為主導的經世致用思想,鑄造了中國封建社會政治、經濟、文化以至於民族性格的內在精神。中國人對國家民族執著的憂患意識(如「天下興亡,匹夫有責」),對道德自我完善的堅定信仰,都是內聖外王兩種經世思想走向的體現。

  值得注意的是,經世思想經過歷史積澱,已轉化為一種普遍的社會心理。中國知識分子普遍懷抱經世之志。情趣高者,表現為「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置國家民族利益於一己私利之上;格調低下者,則一心鑽營,以爬上高位為快事。而無論是前者,還是後者,都有強烈的從政願望,有強烈的當官心理。這種當官心理已在中國人心中形成了一種思維定勢,似乎只有從政當官,而且是當大官,才能施展抱負,實現人生的價值。這種狀況,一直影響到如今。儘管孫中山先生曾經告誡過大學生:「學生要立志做大事,不要做大官。」但看來收效甚微。

  (4)崇古重老。

  中國文化有明顯的崇古重老的特徵。由於中國社會是宗法社會,宗法倫理必然要求人們崇古尊古,而這則是與由此決定的重視老人、唯老人之命是從的價值準則和社會心理相聯繫的。

  由於傳統中國社會是農業社會,農業生產需要經驗來掌握、指導,而一般說來,在傳統農業社會中,經驗的積累是與年歲的增長成正比的,因此,老人的地位與價值在農業社會中特別重要。實際上,「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六十而耳順,七十而從心所欲不逾矩」[72]的「夫子自道」,從思維本質上看,是在強調年齡的增長與經驗的積累和事理的把握之間的相關性,反映的是一種經驗主義的態度。同時,從文句內容來看,顯然是孔子晚年的認識,反映的是老人的心態。值得深省的是,這種經驗性的老人心態,竟然為後來的整個社會所認同,所讚許。

  正因為傳統中國社會是一個宗法社會,宗法倫理的基本精神是尊敬孝順老人,一切言行以老人為楷模,因此,如果像改革家王安石那樣,倡言「祖宗不足法」,便是大不敬,是違逆世俗,將不容於社會。而崇古思想的存在,更使老人的地位與價值得以加強。封建社會盛行的「為尊者諱,為長者諱」的政治道德原則,視尊、長為一,便可見長者(一般來說是老者)的重要性。海內外早有論者指出,在一個封閉的農業社會中,老人是社會的主宰,世界是老人統治的世界。「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的俗諺,「大器晚成」的成語,都是從不同側面肯定老人的價值,貶抑青年的創造性。所謂「大器晚成」,還往往成為青年人在事業不順時的一種自我安慰,或成為其創造精神的一種自我銷蝕劑。

  崇古重老的文化特點,對於社會歷史文化的積累,對於傳統的繼承與發揚,都起過積極作用。但是,它同時使衰暮之氣瀰漫於社會,影響青年發揮應有的作用,使社會心理老化,民族精神萎縮。因此,我們應對尊古重老觀念加以改造。往古是值得借鑑的,但不值得也不應該膜拜;老人是應該尊敬、贍養的,但權力與知識不應該為其壟斷,世界不應僅是老人的世界。

  (5)德政相攝。

  道德與政治互相涵攝,糾纏不清,是中國文化的特點之一。講道德是為了政治,講政治須純潔道德;道德體現政治,政治寓於道德。這是中國文化的普遍現象。

  由於傳統中國社會是以宗法制為基礎的專制主義社會,家國同構,父權借君權以暢行,君權仗父權以確立,因而倫理與政治結下了不解之緣。孝親與事君是同一恭順原則在不同層面的運用。家族內部用以調整相互關係的道德規範,延伸到社會領域,便成為維護統治秩序的政治原理。漢初以及魏司馬氏的「以孝治天下」就是倫理道德與政治原則相涵攝、相糾結的典型體現。孔子把「愛人」之心的體現者——仁——歸屬於政治制度的禮,使仁禮一體,相輔為用。禮治具有道德色彩,道德具有政治功用。孟子以不忍人之心的善性,推出不忍人之政的仁政,是由道德而政治、政治出於道德的思維格局和價值系統的表現。所謂「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是通過推己及人的情感疏導,溝通人際關係,最終收到「天下可運於掌」[73]的政治效果。孟子「以德服人」的王道政治觀點,實質是通過倫理政治化,以真正落實儒家家族國家化和國家宗族化的總體構想。漢代董仲舒大講以德治國,陽德陰刑,最終是為確立君為臣綱、父為子綱、夫為妻綱的政治秩序。宋儒主敬、存天理的說教,其歸宿在於封建秩序的永恆穩定。

  封建社會的「三綱」,既是政治原則,又是倫理規範,它溝通了族權與王權,典型地反映了封建社會家國同構的基本特徵。

  道德與政治的相互涵攝,相資而行,使傳統中國的專制主義政治統治,儘管骨子中十分冷酷殘暴,但外在表現總是溫情脈脈,人情味甚為濃厚。這增強了中國文化的以倫理為重心的人文主義色彩,同時,又強化了專制王權的統治。

  (6)重整體倡協同。

  重視整體利益的維護,以整體為思考單位,提倡協同,達到和諧,是中國文化的又一特點。

  中國封建社會以大一統為特徵的專制主義統治,要求有一個和諧的人際關係和政治秩序。儒家持中貴和的思想,適應了宗法政治的需要,成為溝通倫理親情的理論橋樑。孔子講:「禮之用,和為貴。」[74]孟子說:「天時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75]《禮記》聲言:「和也者,天下之達道也。」儒家推己及人的忠恕之道,正己正人成己成物的人格修養,內聖外王的理想境界,民胞物與的思想,視天下為一家的情懷等,歸根結底是立足於一個「和」字。

  要達到和諧的目的,就必須在價值取向、思維方式、人格追求、倫理觀念等方面認同,這就需要人們具備協同性的道德和精神,並將其外化為具體的協同性行為。實際上,專制君主頒布的代表封建國家意志的法令律則,提倡的倫理規範,都是帶有強制性要求的人們由此趨同的言行準則。在中國傳統文化中,無論哪家哪派,都是提倡並實踐協同性道德的。儒家倡導的修齊治平,法家樂道的「主賣官爵,臣賣力氣」,佛家熱心的「菩提只向心覓」「佛在性中作,莫向身外求」,道家鍾情於無為、無欲、不爭,以及世俗社會共同認可的忠君、敬長、謙卑、禮讓等道德規範,無不是從不同側面表達各自的協同標準,並努力將其轉化為協同性的行為。如果誰違背了協同性的道德原則,便會被視為大逆不道,當做破壞和諧統一的罪魁,不齒於社會。

  協同是傳統社會保持和諧、穩定、統一的手段和外在行為的表徵。它是以約束個體身心、壓抑個體利益來維護整體利益,是宗法農業社會的必然要求和邏輯結果,是自然經濟思維的表現。從歷史過程來看,協同性道德對於規範人們的行為,使人們在價值系統中認同,從而對於維護和鞏固統一的政治局面,增強民族文化的向心力和凝聚力,起了積極作用。在封建社會的初、中期,這種作用尤為明顯。但是,由於封建統治者的利用,由於統治階級的國家意志的膨脹,協同性道德後來成為抵制競爭、反對獨立意識的工具。在商品經濟勃興的今天,我們仍然需要發揮協同性道德的作用。但更重要的是,我們要樹立並增強競爭性意識,用它去充實、改造傳統的協同性道德,為現代化建設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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