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品相關 (2)
2024-08-14 12:38:09
作者: 清閒丫頭
郎中。
景翊……
景翊賣相最好。
冷月輕輕擰著眉頭看著景翊賣相極佳的身板,要是說景翊跟這個蕭允德關係不錯她還覺得正常,可景翊的三哥景竏常年跟各國來使打交道,是景家哥兒四個里城府最深的一個,平時見面打個招呼都是滴水不漏的,怎麼會跟這麼一個親戚關係不錯?
「你說好像跟他關係不錯,」冷月把「好像」二字說得更外重了幾分,「好像是什麼意思?」
「好像,就是……好似,仿佛,感覺是,但又不太確定的意思。」
「……」
「比如說……夫人你美得像朵花一樣。」
「……好在哪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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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好在花朵色澤艷麗,氣味芬芳,觸感柔滑,用來形容夫人的美再恰當不過了。」
「……」
景翊穿完衣服,擡起頭來,意識到自己犯了什麼錯誤的時候,從冷月青黑如鐵的臉色上可以斷定,這個錯誤已經錯得無法挽回了,只能一句話硬生生地岔出去,「你問這些……幹什麼?」
這也不能算是景翊隨口抓的詞,一大清早的,冷月突然就對他家這個最不著調的親戚生出這麼大的興趣來,確實讓人有點兒費解。
冷月揚了揚眉梢,垂目掃了一眼腳邊這口封得嚴嚴實實的箱子,「成親那天晚上我坐在屋子等你等煩了,就在屋裡四處晃悠著看看……這口箱子我那天晚上已經看過了,看完之後把封條照原樣貼好的。你這親戚給你裝箱的時候好像走了點兒神,裝錯了東西,裝的不是瓷器。」
「不是瓷器?」景翊愣愣地看著箱子,又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也不是千年蟠桃?」
「……」
冷月翻了個白眼,沒搭理他,景翊走過去自己動手揭了封口的紅紙,掀開箱子蓋往裡面看了一眼。
裡面放的確實不是瓷器。
但也不是千年蟠桃,而是他收藏多年的那堆書畫捲軸。
這堆捲軸原本是收在他書房中書案旁邊的那口箱子裡的,怎麼會在這兒呢?
既然這些捲軸在這兒了,那現在書案旁的那口箱子裡裝的是……
焦屍。
把這個圈兒繞過來的同時,景翊也聞見了從箱子深處散發出來的淡淡的燒肉味,手一抖,「咚」一聲把箱子蓋扣了下來。
沒有了昨天那樣濃重的酒氣催著頂著,他現在只能感覺到胃的最深處在起起伏伏,蕩蕩漾漾。
這種感覺還不如乾乾脆脆地吐一場來得痛快,哪怕像昨天那樣乾嘔不止也是幸福的……
景翊欲哭無淚地看著那口本應裝滿瓷器的箱子。
昨兒也沒人跟他說焦屍是在床底下的這口箱子裡發現的啊……
這種模樣的箱子都不知道送來多少回了,之前每回他都是當面打開使勁兒夸上幾句才找個地方扔了的,就這回沒打開,就這回沒扔,還就這回給他送來個不一樣的……
蕭允德也真是的,燒瓷器就正兒八經地燒嘛,這得把瓷器燒成什麼鬼樣,才能讓裝箱的人連哪個是瓷器哪個是焦屍都分不清……
也怪這箱子做得太精,封得太好,他成親那晚要是回來的早一點兒,冷月沒來得及把它打開,還不知道要到什麼時候才會溢出點兒味兒來,那會兒恐怕就不是烤肉香了……
這麼想想,書房裡那具帶著烤肉香的焦屍居然都有點兒可愛了。
冷月等他看著箱子發呆發夠了,帶著一臉「如何是好」看向她的時候,才道,「箱子是蕭允德親自送來的?」
景翊搖搖頭,答話的聲音有點兒虛飄,「瓷窯的夥計送來的……」
「每次來給你送瓷器的都是這一個夥計嗎?」
景翊搖頭。
「那這個夥計你以前見沒見過?」
景翊還是搖頭。
冷月皺了皺眉頭,一言不發地站起身來,整了整衣擺,把那口從床底下拖出來的箱子又塞回到床底下去,喚了兩個丫鬟來伺候洗漱,全都收拾好之後,才當著兩個丫鬟的面對景翊淡淡地說了一句。
「走,去書房,給我看看你昨天抄的《列女傳》。」
☆、家常豆腐(四)
書房離他倆住的臥房不遠,出門左轉,穿過一個月亮門,繞過一株大槐樹,沒幾步就到。
離書房門口還有三五步遠的時候,冷月倏地腳步一滯,緊跟在後面的景翊差點兒撞到她後背上。
「怎麼了?」
冷月皺眉沉聲,「書房裡有人。」
書房裡確實傳出來一種人被死死捂住嘴想喊卻喊不出聲時的低嗚,男人,聲音很低,被庭院裡晨風拂葉的聲音蓋住,幾不可察。
景翊剛聽出隱約的一點兒,門裡就傳來「咚」「咣當」「稀里嘩啦」一連串清晰可聞的大響。
這聽起來像是……
冷月還沒起腳,身邊一陣風起,離門不遠的一扇窗子「吱呀」一聲向里打開了。
冷月微微一怔,餘光掃到身邊,這才發現景翊已經不見了。
剛才那是……
景翊?
她倒是早就知道景翊有一身堪稱出神入化的輕功,出神入化到連大內侍衛都頭疼得很,但是……
景翊從沒當著她的面施展過,一次也沒有。
冷月一怔之間,書房裡傳來齊叔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號。
「我的爺啊!」
這種哭號聲從來不是什麼好事,冷月心裡一緊,不及多想,也從那扇大開的窗子裡躍了進去,兩腳還沒落穩,就見景翊僵著身子杵在屋中,腳邊地上倒著一個花架,三個花盆全摔成了碎片,泥土撒了一地,齊叔正掛著一身的土撲在景翊胸前,一邊嚎啕大哭,一邊兩手攥拳可勁兒地捶打著景翊的肩膀。
「你真是我的親爺啊!」
冷月腿彎一顫,差點兒趴到地上。
景翊也是一頭霧水,他一躍進屋裡就見齊叔自己緊捂著自己的嘴跟花架子一塊兒倒在地上,還沒來得及彎下腰攙他,他就一咕嚕爬起來哭著喊著撲過來了……
「齊叔……這是,怎麼了?」
被景翊這麼愣愣的一問,齊叔終於意識到自己這副模樣實在失儀得很,忙收住了擂打景翊肩膀的手,但顯然一下子還收不住哭勁兒,一時抽抽搭搭的說不出話來。
冷月不由自主地看向那口裝著焦屍的箱子,目光還沒落在箱子上,就看見箱子前面躺了一個穿著府上家丁衣服的人。
冷月緊走了幾步,上前蹲下身子探了探那人的鼻息,又在那人的腕上摸了一把,才微微鬆了口氣,「沒事兒,只是昏過去了……」
話音未落,齊叔就抽了抽鼻子,帶著哭腔接了一句,「是我拿硯台把他砸昏的……」
冷月一愣,擡頭與景翊默默地對望了一眼。
這裡發生的事情好像比他們想像的複雜一點……
沒等兩個人琢磨明白,齊叔已對著景翊揚起一張老淚縱橫的臉,痛心疾首地道,「我的爺啊……三條腿的□□不好找,兩條腿的大活人可滿大街都是啊,您說您喜歡個什麼樣的不好,怎麼……怎麼就……」齊叔咬了咬牙,擡起一隻手顫抖著往冷月的方向一指,「怎麼就偏偏把這種人弄回家裡來啊!」
景翊狠狠一愣。
什麼叫喜歡什麼樣的不好,偏把這種人弄回家裡來?
他喜歡的一直就是這麼一個,齊叔是知道的,雖然自從前兩年冷月以女子之身進刑部當差起,京里各種各樣的風言風語就沒斷過,但齊叔一向是憤憤地說這些嚼閒話的人是要爛舌頭的,昨天也還沒見齊叔說什麼,這會兒怎麼突然……
不過,官宦人家裡變臉如變天從來就不是什麼稀罕事。
景翊一愣之間,齊叔又添了一句。
「爺啊,您就沒聽人說過嗎,這種人在家裡擱久了那是要折福折壽的啊……」
「齊叔,」景翊臉色一沉,不輕不重地把齊叔指出去的手按了下來,緩緩而淡淡地道,「這兩天辛苦你了,你先回去歇歇吧。」
齊叔在景家當了半輩子的管家,看著景翊長大,景翊頂著這樣的臉色說出這樣的話來是什麼意思,齊叔一聽就明白。
景翊在發火,在很客氣地請他滾出去。
但是……
齊叔愣了愣,順著自己剛剛指出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正見冷月半跪在家丁身邊,紅唇輕抿,面容微微發僵地望著他,驀地反應過來,慌忙擺手,「不是不是不是……我不是說夫人……我說夫人後面那個,那個箱子,那個箱子裡面,裡面的那個!」
箱子……裡面的那個?!
冷月一口氣還沒松完,又倒吸了回去。
這口箱子上裝的是暗鎖,這樣關著蓋子,單看是看不出來是開還是鎖的,但既然齊叔這麼說了,那這口箱子就肯定是被打開了。
她昨天剛拐彎抹角地問過齊叔,因為原來裝在這口箱子裡的書畫都是景翊的心愛之物,所以箱子的鑰匙就只有景翊手裡拿著一把,還有擱在齊叔那裡備用的一把,要是沒有什麼特殊情況,除了景翊誰也不會擅動這口箱子。
那這一大清早的是出了什麼特殊情況?
一見冷月和景翊齊刷刷地皺起了眉頭,齊叔忙指著倒在箱子前的家丁,磕磕巴巴地道,「這,這熊孩子一早打掃書房的時候手,手滑,把水潑到箱子上了,擦乾了外面的又怕有水滲到箱子裡面,毀了爺的愛物,就,就來找我討鑰匙開箱子……結果箱子一開……他就跟活活嚇傻了似的,倆眼瞪得直愣愣的,一聲也不吭,還慢慢兒地把箱子蓋給蓋好了,然後撒腿就要往外跑,我怕出啥事兒,就順手抄硯台給了他一下……我沒使多大勁兒他就栽到地上了,我也嚇了一跳,差點兒叫出來……剛捂上嘴往後退了幾步就撞到花架子上了……」
冷月又低頭仔細看了看躺在地上的家丁,她記得這個人,他叫臘八,十四歲,她昨天在廚房裡烤羊腿的時候,他一直躲在最後面,把頭埋得低低的,兩手不停地在身前揉搓,腦門兒上汗珠子不斷,問他怎麼了,他吭唧了半天才頂著一張大紅臉說尿急,惹得一屋子人一陣鬨笑。
冷月准他出去方便之後,他就沒再回廚房來。
她還沒來得及找他,他倒自己送上門來了。
齊叔把話說完,又抽搭了幾聲,聽起來很有點兒委屈的意思,景翊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伸手扶上齊叔還在發抖的肩膀,扶了半晌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說這東西是他表哥在他成親那天一大清早派人送來的?
還是說這東西是成親那天晚上他媳婦悄沒聲地從婚床底下搬到這兒來的?
到底還是冷月靜靜定定地說了一句,「齊叔放心,這事兒我來收拾,以後家裡不會再出現這種東西了。」
「其實……」齊叔抹了把淚,咽了咽唾沫,有點兒忐忑地看向臉色頗為複雜的景翊,「爺要是真心喜歡擺弄這種玩意兒,也沒啥……我多去廟裡燒燒香就是了……我保證一個字兒都不會往外說,夫人您可別難為他……」
景翊黑著臉抽了抽嘴角。
他是該謝謝齊叔呢,還是該謝謝齊叔呢……
「齊叔放心,我知道。」
冷月目送齊叔把不省人事的臘八攙走之後,回來關好門窗,走到臉色還在隱隱發黑的景翊跟前,抿了抿嘴,面無表情地道,「我想知道,哪天我和齊叔一塊兒掉進水裡,你會怎麼辦。」
景翊聽得一愣。
這個問題從他剛記事起就聽過,他奶奶問過他爺爺,他娘問過他爹,他大嫂問過他大哥,他自己還半真半假地問過冷月。
只是……
他奶奶問他爺爺的時候,一塊兒掉進水裡的是他奶奶和他爺爺養的一隻貓,因為那會兒他爺爺問那隻貓叫小寶貝兒,問他奶奶叫老婆子。
他娘問他爹的時候,一塊兒掉進水裡的是他娘和當今聖上,因為那會兒皇上正對下棋著迷,整天不分時辰地把他家棋藝精湛的老爺子往宮裡召。
他大嫂問他大哥的時候,一塊兒掉進水裡的是他大嫂和一個已經作古幾百年的文人,因為那會兒翰林院正在修書,他大哥一連幾晚說夢話都在念叨這個文人的名字。
他問冷月的時候,一塊兒掉進水裡的是他和安王爺,因為那會兒冷月還是安王府的侍衛,安王爺一句話,她什麼事兒都幹得出來。
冷月給他的回答是一個飽滿的白眼,外加一句不帶熱乎氣兒的話。
以後你給我離帶水的地方遠遠的。
他想過有朝一日也許冷月也會這樣問他,只是沒想過會是在此情此景之下,更沒想過跟她一塊兒掉進水裡的會是齊叔……
她怎麼會和齊叔一塊兒掉進水裡?
和齊叔……
齊叔……
景翊還滿腦子都是齊叔的時候,冷月已伸手把他往牆上一按,另一隻手捏緊了他的鼻子,微微踮起腳尖,二話不說就吻了上來。
景翊一驚之下下意識地掙了一掙,冷月立時把整個身子都貼了過來,生生用身子把他壓在牆上,壓得他一動也不能動。
冷月吻得既深且急,絲毫不給景翊喘息的餘地,一直吻到景翊滿臉漲紅,幾乎要窒息昏厥了,才鬆開了口,也放開了捏在他鼻子上的手,氣定神閒地看著倚在牆上喘得像是剛蹦到岸上的魚一樣的景翊,輕輕一嘆。
「算了,憋氣就能憋這麼一會兒,水性肯定好不哪去,你還是站在岸邊等著我把齊叔救上來吧。」
「……」
冷月若無其事地轉身走向那口箱子,聽著背後景翊還很急促的喘息聲,輕輕地抿了抿嘴。
奇怪了,帶著茶香和帶著酒香的感覺居然是不一樣的。
以後記得再換個其他香味的試一試。
還要記得換一個藉口。
冷月圍著箱子前後左右仔細查看了一番,待景翊的喘息聲緩和下來,伸手在箱子蓋上輕輕地叩了兩下,頭也不擡地說了一聲,「過來。」
她就是不讓他過去,他也得過去。
他得跟她好好談談,就算她這回真要用一個吻活活把他憋死,他也得先把憋在心裡的話一口氣全說出來。
這具焦屍真的不能再在家裡放著了……
景翊剛走到冷月面前,嘴還沒張開,冷月已淡淡然地道,「你再好好喘幾口氣,準備一下。」
景翊一愣,到嘴邊的話往後撤了澈,先問了一句,「準備什麼?」
冷月一句話答出來,景翊頓時後悔把話撤回來了。
「準備幫我驗屍。」
☆、家常豆腐(五)
景翊怔了片刻,聽天由命地一嘆。
她說哪個字不好,偏偏說那個「幫」字。
他好奇了十幾年,時至今日,終於知道冷月此生開口請他幫忙的第一件事是什麼了。
驗屍。
景翊緩緩吐納了幾個回合,無奈地看著那口蓋子緊閉的箱子,認真問了冷月一個問題,「這具焦屍烤透了嗎?」
冷月狠狠一愣,「什麼叫……烤透了?」
「就是從裡到外全都熟了,不管怎麼翻騰都沒有血流出來了。」
冷月愣得更狠了。
不是她聽不懂景翊說的什麼,而是這話實在不像是從景翊嘴裡說出來的,尤其……他還說得這麼認真,這麼淡定。
冷月鬼使神差地問了一句,「什麼血?」
「就是……」景翊仔細想了一下,「紅的,黏黏糊糊的,就像印泥和在蜂蜜水裡的那種。」
「……沒有。」
景翊像是舒了口氣,神色輕鬆了幾分,「沒血就好。」
冷月這才反應過來,他問這麼個讓人頭皮發麻的問題,是因為他怕血?
她知道景翊怕很多東西,怕血,以前還真沒聽他提過。
冷月一時想不通,紅艷艷的血和黑漆漆的焦屍,打眼看過去看分明是焦屍更不可觀一些,景翊怎麼會更怕血?
冷月還沒想通,景翊已泰然自若地道,「怎麼準備,夫人儘管吩咐。」
罷了,他不怕才好。
「我需要茶壺,茶碗,紙,筆,還有你的衣服……停!外面那件就夠了。」
冷月黑著臉接過景翊遞來的外衣,展開鋪在地上,景翊在屋裡轉了一圈,左手茶壺右手茶碗嘴裡叼著紙筆走了回來。
那件鋪展在地上的外衣是要用來做什麼,景翊大概猜得到,所以在脫下來的時候他就已經做好了從此跟這件衣服江湖不見的準備了。
紙筆應該是用來做驗屍記錄的吧,那茶壺茶碗能派上什麼用場?
只見冷月一手拎起茶壺,一手端起茶碗,壺嘴對著碗口,壺身傾斜,再傾斜,再傾斜……斜到幾乎把茶壺倒過個兒來了,停住手擡眼看向蹲在她身邊看得一臉專注的景翊,「水呢?」
「倒掉了啊,你沒說要水……水是吧,馬上來!」
景翊拿過冷月手裡的茶碗,一溜煙竄到魚缸邊上,利落地舀了大半碗水,眨眼的工夫就飄了回來,兩手捧給冷月之前,還不忘把水裡細碎的浮萍挨個撿了個乾淨,看得冷月一點兒脾氣都沒了。
末了,景翊還認真地問了一句,「這水行嗎?」
「行……」冷月把碗擱到地上,伸手準備開箱子,手剛挨到箱子蓋上,忽然想起些什麼,轉頭看向臉色已經複雜起來的景翊,「你老實說,在大理寺這半年你見過屍體嗎?」
景翊很老實地搖了搖頭,實話實說,「我是大理寺少卿,見不著,也不用見。」
景翊話里的意思冷月明白。
見不著,是因為朝中歸大理寺管的人命案子確實不少,刑部審完送來覆核的,京兆府直接交送的,還有皇上或安王爺指派的,但一直以來大理寺里最要緊的活兒就是審判朝中文武百官犯事兒的案子,景翊在大理寺里坐的是第二把交椅,過手的案子自然全是最要緊的。
當官兒的犯案,百例里也不一定能遇上一例人命案子。
不用見,是因為即便是要他接手人命案子,驗屍的有仵作,還有負責監管的小吏,以他的官位,根本用不著親自去見屍體。
冷月暗嘆,差點兒就把這茬給忘了……
這也怨不得她,實在是景翊自己長得不像個當大官兒的,何況眼下他還只穿著輕軟的中衣,曲著一雙長腿乖乖地蹲在她身邊。
冷月看著一臉純良無害的景翊,「那你以前見過死人嗎?病死之類的都算。」
驗屍這件事,冷月自己也是半路出家的,所以她清楚得很,對一具屍體,從敢看,到什麼樣的都敢看,從敢摸,到什麼地方都敢摸,是需要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的,冒進的話,後果比練武走火入魔還要嚴重百倍。
景翊還是搖頭。
「那……」
冷月想問他有沒有見過別的什麼死物,話到嘴邊,驀地想起來景翊是見過的。
景翊最寵愛的那隻貓在半年前莫名地慘死,毛皮被剝盡之後血肉模糊地丟在他的房門口,景翊沒掉眼淚,也沒發脾氣,只是當天就帶著死去的貓搬出了景家大宅,一個人住進了這套與景家大宅相距頗遠的宅院裡,理由是這套宅子離大理寺更近,每天早晨能多睡一會兒。
住過來之後景翊就沒再提過那隻貓,日子照過,與景家所有的人也都照常往來,她差點兒就把這事兒給忘了。
他怕見血,難不成是因為這個?
冷月心裡一揪,及時收住了口,再開口時,聲音明顯軟了幾分,「那你還是出去吧,別跟這兒添亂了。」
景翊怔了一下。
他不知道冷月的腦子裡在想些什麼,他倒是知道,冷月平日裡辦事極少要人幫忙,她提出來讓他幫,那就一定是有她自己一個人辦不了,非要他搭把手不可的事兒。
這種事兒是不大可能說沒就沒的。
他既然知道有這樣的事,就不能把她一個人撂在這兒。
「我出去,你怎麼辦?」
「該怎麼辦就怎麼辦。」
景翊聳聳肩,盤腿往地上一坐,「那我在這兒,你也該怎麼辦就怎麼辦好了。」
冷月跟他對視了半晌,她覺得這個兔子膽兒的人一定是忘了點兒什麼,於是曲起手指在箱子蓋上叩了兩下,「這裡面裝的是焦,屍。」
景翊有點兒無奈地揉了揉鼻子,「我聞得出來。」
「焦屍跟烤肉是有區別的。」
「我知道。」
冷月仁至義盡地嘆了一聲,翻手捏住蓋子邊,輕巧地往上一掀,一股難以言喻的味道從裡面散了出來,冷月淺淺地皺了下眉頭。
八月的天,暑氣到底還未褪盡,屍體捂在箱子裡還真不是長久之計。
冷月向安靜得出奇的景翊看了一眼,景翊紋絲不動地盤腿坐在原地,下頜微揚,嘴唇輕抿,兩眼默默地盯著房樑上的一處,好像在等待行刑一樣。
冷月抽了抽嘴角,「你要是真受不了就趁早出去,一會兒要是吐在屍體上,罰你抄什麼傳那就是安王爺說了算了。」
「這有什麼受不了的,賭坊里味道比這個複雜多了……」
想起他昨天當著安王爺的面嘔得要死要活的模樣,冷月挑了挑眉梢,「你昨兒怎麼沒想起賭坊里的味兒來?」
「我昨天那是酒沒醒透……」
景翊目視房梁,緩緩吐納,一語截斷冷月對昨天慘烈畫面的回想,「我覺得兇手很有可能是個女人。
冷月一愣,她都還沒把屍體弄出來呢,他哪兒來的這麼一個可能,「為什麼?」
「我之前沒留意,剛剛才聞出來……箱子裡散出來的味兒里有股很淡的脂粉香。」景翊又緩緩地吸了口氣,篤定地補了一句,「千色坊的亂紅。」
「……那是我身上的味。」
「你今早不是沒用香粉嗎?」
冷月輕描淡寫道,「成親那天不是用了不少嗎,應該是把他弄過來的時候沾在他身上了吧。」
景翊的目光倏地從房樑上落了下來。
他一直覺得冷月在發現床下那口箱子裡的屍體之後,是先去書房把他裝畫的那口箱子搬到臥房裡,之後把兩口箱子裡的東西交換,然後再用這口箱子把屍體運來書房的。
但要是這樣,屍體上是不會沾到多少冷月身上的脂粉味的。
除非……
景翊喉結輕顫了一下,「你是……怎麼把他弄到這兒來的?」
冷月利落地捲起袖子,俯身探下兩手,小心地把一團黑乎乎的東西從箱子裡穩穩地抱了起來,又緩緩跪下身子,把這具焦黑中泛著惡臭的屍體百般溫柔地放在了景翊面前鋪好的衣服上,才道,「就是這樣抱過來的。」
景翊脊背僵直地坐著,臉色複雜得和瀰漫在房中的氣味一樣難以言喻。
然而下一刻冷月所做的事又讓景翊驀然覺得,她把這具焦屍從臥房一路抱來書房其實也算不得什麼了。
冷月撩起衣擺別在束得緊緊的腰間,分開修長的兩腿跨跪在這具身形頗小的焦屍的正上方,緩緩沉下腰背,調整到一個剛好誰也碰不到誰的位置,之後一手捏住焦屍兩腮,一手拿著從腰間拔出的匕首,一點點割開屍體被燒得模糊一片的嘴唇,把匕首慢慢探進去,小心地撬開牙關。
冷月保持著這個瘮人中又帶著誘人的姿勢,轉頭看向像是看傻了眼的景翊,「紙,筆。」
冷月連說了兩遍景翊才回過神來,抓起擱在身旁地上的紙筆剛想遞上去,突然想起剛才冷月拎著空茶壺問他水在哪裡的一幕,忙站起身來飛快地把筆鋒往桌上的墨硯里浸了浸,才連紙一起遞了過去。
一具面部全非的焦屍當前,景翊沒嚎出聲來,冷月已經很意外了,看到他遞來的這支筆,冷月更意外了。
「誰讓你蘸墨了……換一支,蘸清水。」
「……」
景翊頂著隱隱發黑的額頭換了一支幹淨的筆來,在茶碗裡蘸了水,遞給冷月,冷月卻沒伸手去接。
準確地說,她是騰不出手來接。
她一開始想要把景翊留下來,為的就是要他在這個時候給她搭把手。
冷月猶豫了一下,「你真沒事兒?」
景翊扯起嘴角笑了一下,雖然笑得很難看,但足以讓冷月認出那是一個表示一切安好的笑容。
「你要是真沒事兒就給我幫把手。」
景翊點頭,他在這兒堅持到這會兒,等的就是她這句話。
「拿匕首,或者拿筆,你挑一個吧。」
景翊本就是個文官,選拿筆幹活兒幾乎是本能的事,何況,他也本能地不想跨跪在一具焦屍上面……
景翊選定的那一刻就意識到自己錯了,從根源上就想錯了。
對於他這個從小就跟念書有仇的寶貝媳婦來說,筆這種東西怎麼會是用來寫字的呢?
一語落定,冷月沒給他反悔的機會。
「你把筆頭伸到他嘴裡,儘量往喉嚨深處伸,沿著壁轉轉筆頭,然後拿出來浸到茶碗裡涮乾淨,來個五六回就行了……把紙鋪在屍體胸口上,別把水滴在屍體上了。」
果然……
景翊不禁想,他剛才要是真就那麼走了,她這會兒興許會用身體的其他部分來做點兒什麼,具體用哪一部分來做什麼,景翊覺得除非親眼目睹,否則他這輩子都猜不出來。
景翊不禁又想,記憶里那個膝蓋磕破點兒皮都會哭得整條街都能聽見的小丫頭,難不成是他自己想像出來的?
景翊想這些的工夫,冷月的耐心已經用盡了。
冷月俯身下去用嘴咬住匕首,騰出一隻手來,一把奪過景翊手裡的筆,乾脆利索地送進了屍體的嘴裡,看得景翊脖子一僵。
果然……只有親眼見了才能知道。
冷月捏著筆桿迅速地攪了幾下,又利落地抽了出來,斜眼看向景翊,含混地說了個了「水」字。
景翊趕忙接過那支註定這輩子都不會再被他用來寫字的筆,照冷月說的在茶碗裡涮了幾下,筆鋒上粘附的穢物化在水裡,一碗清水頓時豐富了許多。
景翊的胃裡不由自主地翻了一下。
回頭得跟安王爺說說,要給仵作們漲點工錢才好……
眼瞅著冷月又要低頭去咬匕首,景翊忙伸手攔了一下,「你拿好匕首,我來。」
「好。」
景翊硬著頭皮重複了幾遍冷月剛才的動作,冷月喊停的時候,景翊堅信自己短期之內是不會再有提筆的心情了。
冷月淺淺地舒了口氣,跪直了身子,從焦屍嘴中抽出匕首,在鋪在焦屍身下的那件衣服上擦抹了幾下,收回腰間,端過景翊捧在手裡的茶碗看了一眼,突然心情大好地明媚一笑,探過頭去在景翊細汗涔涔的腦門兒上輕快地賞了個吻。
「幹得好!」
景翊有點兒想哭。
倒不是因為冷月誇了他他還不知道為什麼被誇,而是因為冷月的吻。
這是她一天之內第二次吻他。
第一次,她差點兒用一個吻把他活活憋死。
這一次,她兩腿之間躺著一具熟透了的屍體。
一天才剛過了一個早晨,今天還會有第三次嗎?
☆、家常豆腐(六)
冷月就保持著這個驚心動魄的姿勢,揚著手裡的茶碗對欲哭無淚的景翊道,「死者嘴唇緊閉,嘴裡沒有菸灰,應該是死後焚屍,好事兒。」
冷月明顯很愉快,但景翊想不通她愉快的什麼。
這種感覺很不好,尤其是她愉快的內容還跟一具燒得烏漆墨黑的屍體有關,就更不好了。
景翊默默地掃了一眼那具還窩在冷月□□的屍體。
在這具焦屍被冷月拿匕首硬生生撬開了嘴,又被他拿著一支筆在嘴裡胡亂攪合過幾個回合之後,他對這具屍體境遇的同情已經足以覆蓋他對這具屍體形貌的恐懼了。
景翊微微搖頭,悲天憫人地嘆了一聲,「死後燒和死前燒,結果不都是死了,而且被燒了嗎,有什麼好的?」
冷月把碗塞回景翊手裡,站起身來,移步到屍體一側,順便翻了個白眼,「我一刀捅死你然後把你扔到火堆里,和直接放把火慢慢燒死你,你選哪個?」
景翊扁了下嘴,「燒死。」
「……為什麼?」
景翊無辜地眨了眨眼,「被火活活燒死雖然比較慘,但死的過程比較慢,沒準兒你看到一半看不下去就救我出來了,我就不用死了。」
「這個你不用擔心,我看不下去的時候會一刀捅死你的。」
「……」
冷月沒去管景翊那張瞬間黑得足以和焦屍媲美的臉,屈膝半跪在屍體旁邊,從頭到腳細細地查了一遍屍體的正面,查完正面剛把屍體翻過個兒來,就聽景翊倒吸了一口氣。
屍體平放著的時候沒覺得什麼,這麼一翻過來,景翊才留意到屍體的後腦勺上居然有個巴掌大的窟窿。
景翊愕然地盯著那個同樣被燒成黢黑一團的窟窿,半晌才囈語般地低聲道,「他是……後腦勺被砸了個坑而亡的?」
冷月摸在窟窿邊上的手一抖,差點兒戳進窟窿里去。
從他描述死因的句法上看,他還真不像是辦過人命案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