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2024-08-12 12:04:45 作者: 萌鈴千葉

  翟潔玉過來剛好聽到這一段話。

  她立馬想讓司機掉頭回去找穆家人問個清楚, 魏正奇拉住她,剛想開口,聽到前面車裡顧昌巍說話了。

  「你和穆冰瑩家有什麼矛盾?」

  胡艷秋一愣,剛才這位軍長明明臉色都變了, 一看就很生氣, 該立馬回去找穆家人質問,然後退親才對, 怎麼反倒質問起她了!

  胡艷秋心底發虛, 面上帶著笑容道:「軍長,你看你說的, 我和她們家哪來的矛盾, 我們都是同族人,冰瑩還喊我九嬸呢,我就是好心,感激你們這樣的英雄, 才來提醒你們不要上當的。」

  「我記住你了。」顧昌巍冷哼一聲,關上車窗,讓司機開車。

  換做別的人說這句話,胡艷秋會覺得自己『舉報有功』了,但這話從車裡這位黑面閻王似的人嘴裡說出來, 她卻打了個冷顫,不自覺往後退了一步。

  看到前面車裡的人不調頭, 不追究, 翟潔玉想回去追問的心思頓時也歇了。

  

  魏正奇打開車窗,「這位同志, 語言誹謗中傷軍人軍屬, 是要被刑事拘留, 負刑事責任的,你知道嗎?」

  胡艷秋嚇了一跳,連忙擺手,「我沒有,沒有誹謗,我說的都是真的!」

  「誹謗也就罷了,什麼誰娶了誰倒霉,現在居然還有人有這樣封建的念頭,我看該送去思想班好好接受教育!」

  翟潔玉經過剛才聽到的震驚,這會已經冷靜下來。

  兒子是什麼性格她太清楚了,他怎麼可能是個任人忽悠的傻瓜。

  這位婦女跑到這攔車,話里話外全是對穆冰瑩的敵意,擺明了就是想破壞穆冰瑩的親事,一定是平時結了仇有矛盾,才會不安好心,在這個時候出來搞破壞。

  「我沒說!我是傳的別人的話!」胡艷秋一聽接受教育,嚇得臉都白了,不敢再說一個字,轉身就跑,兩條腿跑得飛快,跑著還捂著臉,生怕再被第二輛車裡的人記住。

  她總算明白為什麼剛才那位軍長會說記住她了,就是打算著不聲不響把她抓走,去接受思想教育。

  她寧願嫁給一個瘸子,委屈二十多年,就是為了不被拉去教育。

  結果今天守了一下午,沒想到不但沒有挑撥成功,反而被大領導盯上了……

  胡艷秋心裡悔得腸子都青了。

  完了,這下完了!

  胡艷秋的話並沒有像她想的那樣完全沒起到作用。

  當她跑走之後,翟潔玉的臉色便沉了下去。

  她不認為兒子會不知道這件事,但兒子瞞著這件事,就是算準了他們一旦知道,肯定不會同意這門親事。

  魏正奇勸了一句,「先回去,這件事回去再調查。」

  同樣等著回去調查的人,還有坐在前面軍車裡的顧昌巍,他的臉色比平時還要嚴肅幾分。

  關係到顧家下一代的身體,這事馬虎不得。

  ……

  酒席撤下之後,穆冰瑩將碗筷碟子疊落在井台上的大盆里,拎著燒熱的水壺往裡面倒開水,今天燒了許多肉菜,盆碟碗筷都沾上了油腥,倒完開水後,又轉身去廚房拿了堿面,放到水裡,拿著絲瓜瓤開始洗刷。

  「今天嚇到你了吧? 」

  穆冰瑩坐在矮板凳上,聽到聲音轉頭,發現送沈聰回農場的顧長逸回來了,「有點,現在已經好了。」

  顧長逸捲起袖子,「我來洗,堿水傷手,你去洗第二遍。」

  「不用了,我手上都沾了油。」穆冰瑩大概知道他一定會幫忙,指著旁邊裝滿清水的另一個大盆道:「你在這裡洗第二遍,這邊我洗就好了。」

  顧長逸聽從指揮,走到旁邊蹲下,將媳婦洗去油污的碗碟放進盆里,快速打著圈搓洗乾淨。

  穆冰瑩看了眼他搓洗的速度。

  洗吧洗吧。

  除了小碗是瓷的,盤子盆都是搪瓷的,任他怎麼搓,都不會搓碎的。

  顧長逸發現蹲在這邊,必須得側著頭才能看到媳婦,洗完一個碗後,便換了個位置,蹲到媳婦正對面去,既能看著她又不耽誤幹活。

  看著媳婦辮子微亂搭在耳畔,臉頰被熱水熏得微紅,鼻尖冒著細小的汗珠,嘴唇微抿著,粉粉潤潤,不禁感嘆,他媳婦真是怎麼看怎麼好看。

  「雖然他們來的很突兀,你被迫接受有些委屈,但是你能同意訂親,我真的很高興,謝謝你。」

  穆冰瑩微愣,擡頭一笑,「這有什麼好謝的。」

  其實剛開始確實震驚到難以接受,後來見到了三位長輩,隨著他們的暗中較勁,要回應他們的爭先搶後,這種震驚便慢慢消失了。

  對方雖然急迫匆促,卻誠意滿滿,能夠感覺到對她很尊重,沒有因為經濟條件懸殊,而表現出高高在上,對她父母家人頤氣指使。

  何況今天她受益這麼多,實在沒什麼好委屈的。

  顧長逸沒有再接話,手上洗碗動作不停,雙眼緊盯著媳婦笑臉。

  穆冰瑩不是感覺不到他的視線,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回應,只能低下頭幹活,假裝看不見。

  真是弄不明白,都這麼多天了,他怎麼還沒看夠。

  「瑩瑩,把盆拖過來,我們要來殺魚醃肉了。」王雨娟提著砧板和刀,沒睡午覺,比平時睡了午覺還要精神,一看到井台鐵盆里的豬肉和大鯉魚,就止不住高興。

  她長這麼大,不管是從前在娘家,還是結了婚嫁到婆家,家裡都沒有擁有過這麼多魚肉,日子真是眼看著有盼頭了。

  「等我一下,還有兩個碗這邊就洗完了,我把水倒掉讓你。」穆冰瑩握著絲瓜瓤,加快速度洗碗,「嫂子,今天多虧有你準備回禮,謝謝了。」

  「謝啥,這不是應該的。」王雨娟嘴上這麼說,臉上笑容明顯變得更燦爛了。

  付出了被看到,被感激,換了誰都高興。

  顧長逸將清洗了第二遍的碗疊起來,控了控水,「嫂子,我來殺魚?」

  「你還會殺魚呢?」王雨娟真是對這個未來妹夫刮目相看。

  村里能下地幹活的男人多,但能在家裡幹家務,進廚房忙活的男人真是找不出幾個。

  就拿她們家男人來說,十年半個月都不能洗碗擦桌子洗衣服燒飯。

  「不用了,你趕快歇著吧,我們穆溪村河多,殺魚都是殺慣了的,你不一定有我弄得快。」

  穆冰瑩將最後兩個碗丟進旁邊的清水盆里,倒掉第一遍洗完渾濁油污的水,讓開位置。

  看著旁邊盆里卸了一半的豬肉,「嫂子,等下肉醃上了,你拿一些回壯壯外婆家,屋裡糕點桃酥蘋果糖都拿一些。」

  王雨娟愣住,「讓我帶東西去娘家?」

  「之前大嫂那邊為我忙活好幾次相親,我一直沒什麼表示,現在親訂下來了,也該跟人說一聲,再好好感謝她。」穆冰瑩將沖乾淨的盆放到牆邊,擡頭笑道:「正好今天東西多,你可以不用空手回娘家。」

  王雨娟心裡頓時感動不已。

  看到這麼多東西她是高興,卻沒想過要送到娘家。

  她娘家哥嫂都在工廠里上班,雙職工家庭,條件比她們家好一大截,這麼多年都是她從娘家拿東西回來,去麻煩娘家幫忙,沒怎麼拿東西回娘家過。

  不是婆婆霸道不給,相反逢年過節婆婆都會主動替她準備雞蛋紅糖,不管是自留地里的菜,還是家裡曬的鹹魚果乾醬菜,都願意讓她帶回去。

  但家裡條件就擺在這裡,這些雞蛋紅糖都是從家裡人牙縫裡攢下來的,她拿走了,家裡人沒的吃,孩子也得少吃。

  所以每次到最後,她都只拎著一點自留地的菜,曬乾的地瓜乾等等去城裡。

  娘家人表面上沒說什麼,但她知道,嫂子是有怨言的。

  尤其嫂子本來就是城裡人,大哥還是蹭的嫂子家光才考進廠,她這種時不時回娘家打秋風,添麻煩的小姑子,換了她,她也不喜歡。

  但是窮啊,沒辦法,她只能厚著臉皮當看不見。

  上午看到這麼多豬肉,她是有動過心思,但立馬就摁下去了,這些都是小姑子婆家給送來的訂親禮,自己家吃吃還好,她怎麼能拿去送給娘家,又不是她讓娘家嫂子給牽成的線。

  真的沒有想到小姑子居然會開口,讓她拿東西送去娘家,而且說的還不止是肉,那意思屋裡東西都隨便她拿!

  王雨娟越想眼睛越濕潤,「瑩瑩,真能拿嗎?」

  「拿什麼?」剛收拾完廚房屋子的董桂紅,一邊拿著毛巾擦手,一邊走過來,「這麼多魚肉,家裡大鹽恐怕不夠用。」

  「媽,我讓嫂子等下拿些豬肉魚肉,再拿些點心送去壯壯外婆家。」穆冰瑩話說一半,突然轉頭看向顧長逸,「你,這些,我應該可以……」

  「當然可以。」顧長逸猜出媳婦要說什麼話,「別說這些,以後什麼事你都能說了算,想怎麼安排就怎麼安排。」

  穆冰瑩臉一紅,這人總是能說出讓人害臊又心怦怦跳的話。

  董桂紅聽到未來女婿說這話,心裡別提多高興了,「對,我剛才就在想了,娟子,等下醃好了肉,多切點帶回去,再拎只雞,親家送來的一公一母最好不要拆開,寓意不好,就把家裡那隻不下蛋的母雞拎回去,等魚殺完了,進去整理禮品,再看看帶什麼點心。」

  「哎!謝謝媽,謝謝瑩瑩。」王雨娟頓時全身都是勁,捲起袖子提起大鯉魚放到砧板上開殺。

  這麼多年,她終於能風風光光回趟娘家了。

  想到父母和哥嫂驚訝的表情,她真恨不得今天晚上就走。

  穆冰瑩看著嫂子興奮的樣子,微微笑了笑,轉頭看向顧長逸,正好對上他的視線,這次她沒有移開,笑容加深,「謝謝你。」

  顧長逸跟著一笑,「應該的。」

  董桂紅看到兩人眼神這麼膩人,準備和女兒說的話忘得乾淨,「大鹽肯定不夠,我去借一點回來。」

  提起借這個字,董桂紅又想到今天的回親禮,看向兒媳婦,「娟子,你今天都去誰家借東西了?肉票糖票是不是都借了?是說拿票還,還是拿東西換?」

  王玉娟剛想擡頭說話,就看到大門口走進來一群要去上工的人。

  「找我們家借糖票了,不急著還。」

  「我們家給了一斤肉票,拿肉還就行。」

  董桂紅沒想到早上送走了一波上工的婦女,吃完了飯,到了中午上工的時間,又來了更多的人。

  村里人明顯都是急壞了,不知道貓在哪裡偷看半天,一等兩輛軍車走了,立馬就圍過來。

  知道這次是趕不走了,董桂紅沒再費那勁,「誰家有大鹽?再借點給我,等晚上理清楚了,挨個給你們送家裡去。」

  「有,我們家有,我去給你拿。」

  看到董桂紅這態度,社員們就不擔心會被趕出去了,立馬各找各的地方站著,也不等穆家人遞板凳,把手裡的筐籃子扁擔鋤頭鐵鍬放到地上,隨便一坐。

  穆家小院頓時擁擠熱鬧起來。

  「桂紅,這下你們家可發了,找到這麼長臉的親家,穆薇當初嫁人,也沒送過來這樣的排面。」

  「嘖嘖嘖,真捨得,活了幾十年了,還是第一次見到這麼捨得送禮的親家。」

  「小顧,你們家到底什麼條件,聽說你還有兩個兄弟一個妹妹,都找著對象了麼?」

  「怎麼的,你要讓你家苗丫離婚重新再嫁?」董桂紅擋在女婿前面,怕他被村里人煩,「想知道什麼問我,別煩瑩瑩和小顧。」

  「小顧弟弟要是不嫌棄苗丫結過婚,能看上苗丫,我立馬讓她去離婚再嫁!」

  院子裡響起笑聲。

  不但村里人都笑了,穆冰瑩和顧長逸都跟著笑了。

  「哎呦,別說苗丫,我都想離婚再嫁了!」

  一個五十來歲的嬸子一說完,院子裡又響起另一波更大的笑聲。

  董桂紅也繃不住笑出聲,女婿這麼長臉,她心裡自然是得意高興的。

  「桂紅,小顧家裡到底是做什麼的?我聽支書說,是個大人物,到底是什麼大人物?」

  「還用支書說?來的時候都不是開軍車,那是坐軍車,專門有司機開車,能是小人物?」

  「還用看軍車?看這半扇豬肉,就知道是什麼樣的家庭了。」

  「看支書那樣,就知道來頭肯定不小。」

  「我什麼樣啊?」

  支書帶著一群準備下地的村幹部走進來,瞪了一眼剛才背後說他的小伙子,「都不上工了?圍在這裡幹什麼,平時幹活不見你們這邊起勁,偷懶耍滑聊閒天一個比一個來得早。」

  一群人縮著脖子當鵪鶉。

  還沒聽到想聽的,走是不可能走的。

  穆冰瑩心下微微嘆氣,看了眼顧長逸,怕他覺得不自在,「你累不累?要不要先去農場睡個午覺?」

  「不累。」

  顧長逸很享受村裡的煙火氣,這裡很多人他都很熟悉,曾經看著他們的臉龐慢慢添滿皺紋,看著他們步履慢慢變得遲緩,頭髮變白,牙齒脫落,一點一點變老,消失在這個世界。

  當下鮮活的場景,他不但不會覺得煩,甚至想就和媳婦坐在這裡,聽著他們一直聊下去,不管是打聽八卦,還是打趣逗笑,都可以。

  「你們怎麼都來了。」董桂紅進屋提了兩個板凳,順便把酒勁上頭,正暈乎乎的丈夫兒子叫出來。

  一家人都到齊了,院子裡的人也越來越多,正是上工點,看見這邊圍了這麼多人,頓時全趕了過來。

  「支書,您就跟我們說說是怎麼回事吧?」

  「是啊,桂紅,早晚得知道,就別藏東藏西的了,親都訂了,又不會有人搶親。」

  「去去,什麼都想知道。」

  村民們剛起鬨,就被村支書擡手揮開,然後帶著人走到井台,對穆冰瑩一笑,「冰瑩,我想跟你說一件事。」

  穆冰瑩一怔,「三大伯,什麼事?」

  村支書指了指屋裡面,「到堂屋去?」

  「什麼事啊,還要單獨說,有什麼我們不能聽的。」

  「難道是想讓冰瑩給你們家穆炎找對象?」

  「三大伯你可不能仗著身份,截胡大家的人啊!」

  周圍人又叫了起來,他們好奇半天了,就想聽個究竟,好不容易趁此機會能聚在一起,氣氛還算不錯,可不能讓村支書跑了。

  「跟冰瑩單獨說什麼?」董桂紅也疑惑,平時就算有事都是找她們兩口子,很少單獨找過女兒說話。

  穆冰瑩不明所以,但是村支書都這麼說了,只能點點頭,往屋裡走。

  村支書忽然又看向顧長逸笑了笑,「小顧也來吧。」

  「搞什麼?」

  看女兒女婿都進去了,董桂紅心裡太好奇了,連忙跟著走進去。

  這是她自己家,沒她不能進屋的道理。

  進了屋子,穆冰瑩才發現似乎不止村支書一個人想找她談話,剛才站在他身後的一群村幹部,也都跟著進來了。

  村裡的幹部幾乎都是穆姓人,算起來都是不遠不近的親人。

  穆冰瑩想泡壺荷葉茶,村支書看到說,不用忙了,中午喝了很多酒,喝不下了,然後不等她回應,直接又說了一個爆炸性問題。

  這個爆炸性,相當於在穆溪村丟下一個巨雷,炸得村里所有河塘水高三尺,山崩地裂。

  剛進門的董桂紅都被震得急剎住腳步,人還保持著往前沖的姿勢,嘴巴張著,眼睛瞪著,吃驚到極點。

  穆冰瑩同樣驚呆了,目光呆滯看著村支書,根本反應不過來。

  正當這時,耳邊傳過來一聲她媽的驚呼聲:

  「上族譜——?!」

  穆家小院剛才還嘰嘰喳喳,隨著這聲不亞於響雷的驚呼聲,驟然安靜下來。

  三秒鐘過後,所有人迅速衝到堂屋門口,每個人臉上都布滿了驚色,詫異望著村支書。

  「所以我說單獨和冰瑩說,不讓你們跟著進來。」看著堂屋門口被堵死,村支書頓感頭疼,真是服了董桂紅這一驚一乍的性子。

  「我……我上族譜?」

  穆冰瑩終於找回理智,開口時還有些結結巴巴。

  沒辦法,這個消息的震驚程度,比聽到恢復高考,聽到文藝創作可以自由了,還要不可思議。

  高考和文藝創作自由,起碼是曾經有過。

  族譜,自打有了這東西,傳下來不知道多少輩了,上面就從來沒有過女孩的名字。

  而現在,剛才,村支書說,經過村里商議,要在她出嫁之前,把她寫進族譜里!

  「是這個意思,現在時局還沒徹底定下來,咱們就不辦什麼儀式,就一切從簡,請族老出面,把你名字添進族譜里就可以了。」村支書自顧自說,臉上帶著笑容。

  他的腦子裡根本沒有想過穆冰瑩會不同意。

  這麼光榮的事情,自古以來頭一回,這麼有面子的事,穆冰瑩怎麼可能會拒絕。

  「這太離譜了!」

  門口人群中突然響起一道帶著怒意的男聲,瞬間喚醒所有人:

  「哪裡有女孩上族譜的道理,荒唐,真是太荒唐了!」

  「誰想出來的招?這是要違背老祖宗的意思,從今以後女人都能上族譜,進祠堂了?」

  「明顯不可能,背著大傢伙,單獨把冰瑩叫到屋裡說,就是說給她一個人聽的,不是出了新規定,從今以後讓各家女娃都上族譜。」

  「小顧,你家到底是什麼背景?你爸得是多大的人物?」

  最後說話的人,點出來了重點,一群震驚到像無頭蒼蠅一樣亂問的族人,突然齊齊看向顧長逸。

  是的,沒有錯,村支書做出這個開天闢地的決定,問題不是出在穆冰瑩身上,而是出在穆冰瑩的對象身上。

  一定是村支書知道小顧父親是個不得了的人物,為了攀高枝,也為了之前村支書和村幹部們討好公社副書記,故意忽視穆冰瑩一家,才做出這樣的決定。

  穆冰瑩往前一步,擋在顧長逸前面,「村裡的事,不要扯到他身上。」

  「這話不對,冰瑩,你這麼聰明,能看不出來村里為什麼突然讓你上族譜?」

  「是,村裡的事不可能跟小顧沒關係。」村支書忽然順著旁邊人的話說,然後笑著看向穆冰瑩,「你這孩子,打小我就知道你以後有福氣,不輸任何男娃,等上了族譜,你永遠都是穆氏人,不管嫁的多遠,你跟小顧都是穆溪村的一份子。」

  穆冰瑩看著村支書的笑臉,僵住的大腦緩緩恢復,終於可以理清楚混亂的思緒。

  剛才剛聽到上族譜的事,她下意識感到排斥,這是她的第一反應,雖然人被驚住了,但潛意識並沒有停止思考。

  村里這個決定,不是她做出了什麼光榮的事,不是完成了讓全村人,讓全族人感到與有榮焉的成就,只是因為她即將要嫁給顧長逸。

  村支書知道顧長逸父親究竟是什麼軍職,也看準了顧長逸這個人的未來潛力,所以才會和村里商量讓她上族譜,為的就是從今以後,讓她想著村里人。

  世道變幻,未來還不知道會怎麼樣,一個族譜名字,給全村人多了一層庇護,這可值得很。

  但是,她要是真同意了,就不僅僅是庇護這麼簡單。

  剛才村支書已經厚著臉皮說出來,她和顧長逸永遠都是穆溪村的一份子,這之後,肯定會厚著臉皮去找顧長逸,找顧長逸的家人給村里安排當兵,通關係,找工作等等等。

  軍人吃香,不僅僅是那身軍服,不僅僅是那份工資補貼,也不僅僅是人們對於軍人的崇拜,還因為軍人退伍復員後,比正常人更容易找到工作,哪怕進不了廠,在村里都能混上個一官半職。

  別看現在社員們反對,等村支書把道理說通了,把好處說完了,這些人立馬就會敲鑼打鼓歡迎她,催著她上族譜。

  穆冰瑩心裡沒有一絲高興,因為當著顧長逸的面,覺得難堪至極。

  尤其在看到父親驚訝歸驚訝,但神情里明顯是高興,以及得意的,更讓她覺得難受。

  她理解老一輩人對族譜宗族的重視,但仍然覺得難受,就像是被萬蟻鑽心般難受。

  「我不上。」

  輕輕的三個字,讓屋子裡的嘈雜聲,戛然而止。

  村支書吸了一口煙,忘記吐出,怔怔看著一臉平靜的穆冰瑩,沒他想像中的驚喜欲狂,沒他想像中的激動得意,沒他想像中的感恩戴德,是一臉平靜的跟他說,不上!

  村支書被沒及時吐出來的煙嗆得狂咳不止,腦袋裡嗡嗡直響。

  剛才村支部開會,家裡有女兒的都羨慕壞了,所有人想都沒想過,穆冰瑩會拒絕。

  這麼大的光榮,怎麼可能會有人拒絕,隨便從族裡選出個女孩出來,只怕都要高興地要上天。

  村支書不敢相信,又問了一遍,「不上?冰瑩,你聽清楚我說什麼了嗎?我說族裡讓你上族譜,祖祖輩輩里,你是第一個上族譜的女娃!」

  他覺得穆冰瑩是沒聽清楚,或者說,因為破除封建,她們這輩長起來的孩子根本不明白族譜的意義。

  要不是因為世道,村里不可能冒著被其他脈族人嘲笑的風險,讓她一個小女娃上族譜。

  她居然說不要!

  「我聽清楚了,我不上。」穆冰瑩背脊緊繃,根本沒勇氣回頭去看顧長逸的臉色。

  這才剛訂親,就有村里人計算著怎麼吸他家的血,借他家的勢了。

  她本就因為經濟條件相差懸殊而自卑,這會更被放大十倍百倍的自卑吞沒,呼吸難以保持正常。

  「你根本不懂族譜的意義!」村支書扔掉菸頭,使勁踩了一腳,「讓你上族譜,也是為了你們好,姓穆的族人不止咱們這一脈,你們還年輕,路還長著,小顧又這麼有本事,你要上了族譜,以後小顧遇到什麼事,其他村裡有本事的族人都會當他是自己人,拉他一把,不要覺得我就想著怎麼占小顧便宜,我也是真心為你們打量的!」

  「小時候我身體不好,族裡人的行動,不是幫扶,而是勸我爸媽把我扔掉。」穆冰瑩臉色慢慢變得冰冷,「我爸媽沒扔,我活著長大了,除了我家裡人,我不需要任何人為我打量。」

  村支書臉色的怒氣凝固了,他聽明白了穆冰瑩這話背後的意思。

  他也知道,穆冰瑩聽明白他之前話里的意思。

  這是在回應,告訴他,她絕對不可能把自己永遠當成穆溪村的一份子,不要指著她回饋村里,更別指望她能拖穆溪村一把。

  村支書怒瞪著穆冰瑩,穆冰瑩也冷冷盯著他。

  周圍人不知道該不該插嘴。

  氣氛驟然僵住。

  「我當什麼好事!」

  董桂紅反應過來了,猛地衝到村支書面前,使勁朝他臉上撓了一把,「你個老不要臉的東西!我阿囡還沒嫁出去,你們這些糖都沒給過一塊的狗屁叔叔伯伯,就惦記上怎麼吸血了!我今天非得撕撕看你這張老臉皮有多厚!」

  「幹什麼!疼!哎呀!」

  村支書沒想到董桂紅會突然撲上來撓他的臉,一個不防,臉上已經被抓得好幾道火辣辣的口子,氣得他破口大罵:

  「董桂紅!你這個瘋女人!這麼大歲數了,你怎麼還這麼瘋!德厚!德厚你快管管!快來個人按住她!」

  僵直的場面,被董桂紅突如其來的舉動給徹底弄亂了。

  村支書像個猴子一樣,在堂屋裡亂竄躲著董桂紅。

  「不要臉的東西!向著你這麼多年,還真當我們是好欺負的!我今天不把你的臉撕下來我就不姓董!」

  董桂紅頭髮亂了不管,擡手摘下頭頂的發箍扔在地上,捲起袖子,指著一群村幹部,罵道:

  「今天你們都給我看好了,誰敢打量著怎麼不要臉從我們家這薅點羊毛,我不但得把你們的臉撕爛,還得把你們的頭髮全給薅下來!」

  說完就衝上去,一把抓住捂著臉弓著腰的村支書頭髮,使勁抓了一把,薅得村支書連連慘叫。

  「疼死我了!我的頭髮!你這個瘋女人!」

  董桂紅一邊罵,一邊雙手齊上,村支書本來就沒幾根的頭髮,又被薅下來好幾撮。

  等周圍人反應過來,上去拉的時候,發現董桂紅真的發了狠了,那頭髮上都帶著血的,明顯是從村支書頭上生拔下來的,怪不得村支書叫成那個慘樣。

  旁邊的村幹部們看到這一幕,原有的心思頓時歇了。

  而村支書本人,心裡的打算早已經消失徹底,滿腦子都被『董桂紅要下狠手殺了他』塞滿,一心想怎麼逃出穆家大門,不敢再想怎麼勸穆冰瑩同意。

  「媽,媽,別追了!」穆冰瑩追進院子,拉住頭髮散亂,鞋子都不知道掉哪裡去的母親,看著母親的樣子,眼前一片模糊,喉嚨哽咽:「別追了,進屋穿鞋,別傷著腳。」

  被女兒拉住,董桂紅怒氣微散,一轉頭看到堂屋裡還站著的村幹部,立馬脫下腳上還剩下的另一隻鞋,摔向屋裡,「還不走,等著我請你們吃飯嗎!」

  剩下的幹部就像是受驚的鳥,眨眼間消失在穆家堂屋。

  董桂紅赤著腳走進堂屋,看到圍著的其他社員,「你們也走吧,都走。」

  「桂紅,消消氣,他就是腦子抽了,別搭理他。」

  「是,其實他也沒壞心思,是為村里人想,但也確實為冰瑩想了,旁支不是有在軍隊,在外地當官的麼,他沒說錯。」

  「別把自己氣到,我看他那樣,是不敢再打這心思了,我們等會上工會去再罵他。」

  社員們勸了兩句,雖然心裡還是想知道小顧家究竟是怎麼樣厲害,但都明白,今天是絕對問不出來了,紛紛拿起農具,離開穆家去上工。

  等人都走了,王雨娟拴上大門,從井台打了盆水,拿了毛巾進屋。

  「媽,洗一洗。」

  董桂紅坐在矮凳上,怒氣還沒徹底平靜下來,撥開擋在額前的頭髮,看向顧長逸露出一個笑容,「小顧,今天讓你看笑話了,你放心,你跟瑩瑩結婚後,我們家,還有村里這些人,是不可能到你面前,給你添麻煩,為難你的。」

  「嬸子,您不用放在心上,就算他們真來了,我也不會對冰瑩,對你們有什麼意見,這是兩回事。」顧長逸心裡一直佩服丈母娘,這會見了更是刮目相看,為丈母娘對媳婦的一片心而深受感動。

  聽了這話,董桂紅露出一個真心實意的笑容,心裡的擔心跟著放下,覺得這個女婿沒有選錯,「總之你不用擔心,我以後天天看著他們,不可能讓他們這些人出現在你面前。」

  穆冰瑩蹲下,擰濕了毛巾給母親擦臉,看著母親充血的眼眶,忍了半天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你這孩子,哭啥。」董桂紅接過毛巾,自己擦了擦臉,又擦了擦脖子後面的汗意,「小顧還在呢,等會再笑話你,都這麼大的人了,還哭鼻子。」

  「不會笑話。」顧長逸立馬接話,「嬸子,您真厲害,我都感動得想哭了。」

  董桂紅笑問:「不覺得我是瘋婆子啊?」

  顧長逸豎起大拇指,「您是女英雄!」

  董桂紅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穆冰瑩也沒忍住,破涕而笑。

  感傷的氣氛就這麼被顧長逸的兩句話打散。

  其實母女倆主要就是擔心顧長逸會另有想法,看他真的不在意,心裡的擔心褪去,便沒那麼沉重了。

  「媽,洗洗手,往手上抹點雪花膏,那頭髮勒手的很。」王雨娟主動進屋把自己平時都不大捨得往臉上抹的雪花膏,拿出來讓婆婆抹手。

  剛才聽到村支書那麼說,她就一肚子氣,但卻沒有辦法。

  她是外村嫁進來的小輩,沒有資格到族裡長輩,又是村支書面前說三道四。

  正不知道該怎麼辦時,婆婆衝出來了,雷厲風行扭轉局面。

  以前看到婆婆疼小姑子,為了小姑子什麼都願意做,羨慕之餘,心裡總歸不大舒服,畢竟疼小姑子的東西,都是家裡攢下來的。

  但今天看到婆婆前所未有的瘋魔樣子,她心裡不但沒有一絲不舒服,反而是滿滿的敬佩,學到了為人父母最可貴的一面。

  「沒事,我這手都糙成什麼樣了,干一輩子粗活了,幾根頭髮還能把我傷著?還抹什麼雪花膏,不抹。」董桂紅接過女兒遞過來的梳子和發箍,把頭髮理清爽,再把發箍帶上,又變成平時利索的樣子。

  她看了一眼不說話的丈夫,「村里要再來找事,你知道該怎麼辦吧?」

  穆德厚咳了一聲, 「其實德勇說的也沒錯,瑩瑩真上了族譜,以後去珠市,那些人要能幫襯一二,是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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