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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1章 希望的哈達

2024-08-12 08:29:07 作者: 輕侯

  第321章 希望的哈達

  在氧氣稀薄的環境裡,連草原都變得深沉了。

  回拉薩開會的時候, 所有西藏縣長都說這兩年來都沒有引進外地馬匹。

  那馬鼻疽的源頭只可能是邊境過來的野生動物,或者其他省區帶病的野生動物過境造成的。

  可林雪君總覺得藏區地廣人稀,動物的分布也很分散, 按理來說除非是牧野區氂牛扎堆、有許多互動, 才可能導致疫病的傳播。

  像這種□□傳播、吞食傳播的疾病,野生動物想傳播給家養馬是很難的,馬都跟著人走,又不會挨個跟野生動物互動,更何況是放之整個藏區。修路難, 地勢艱險, 一個人想離開自己所在的區去其他地方都難上加難, 怎麼可能有如此高的傳播率呢?

  是以在接下來的每個檢查出馬鼻疽病的疫區, 林雪君都會抽空跟牧民和生產隊隊長、公社社長、縣長們聊天, 想要找出這些有鼻疽病馬的地區到底做什麼特別的事。

  走過三個縣,多個公社, 幾乎都出現了鼻疽馬,林雪君越發覺得事情不簡單。

  後世空氣傳播的疾病都沒辦法在藏區大範圍傳開,馬鼻疽這種為什麼卻能?

  

  怎麼能做到這麼遠的地方都能傳播到呢?什麼動物能跟打卡一樣一個地方不落地傳播馬鼻疽?又要渡江又要爬峭壁下陡崖的, 鳥類嗎?

  林雪君想來想去, 足跡能這麼全的,只可能是人啊……

  跟其他獸醫一起給病牛和病馬打完針, 蹲在病人的隔離帳房群外,林雪君一邊看著醫生給病人做患處的小型外科手術,一邊跟社長聊天。

  「也不可能是兒馬傳染,這麼大的藏區, 不可能所有兒馬都恰巧有慢性馬鼻疽病長期潛伏在身體裡。這種小概率事不可能爆發在這麼多個區。」林雪君拿木棍戳滑地面。

  邊上陪她一起蹲著的社長搖頭道:

  「沒用兒馬, 優種改良的要哩, 我們的藏馬生育能力不好,也太瘦小了,內陸好種馬的種精,專門派人來人工授精啦。落實任務可嚴格了,全面改良,全部藏區的小母馬都上進的要哩。」

  林雪君捏著木棍的手指停住動作,轉頭看向社長。

  「林同志啦,你咋這麼瞪著我哩?」

  「全藏區的藏馬都參與進優種改良計劃,進行了人工授精?」林雪君仿佛已經抓住了事件的要害。

  「差不多哩,拉薩附近的幾個區都參與了。」

  林雪君當即跳起來,一陣頭暈,忙深吸兩口氣平復一下,強制自己不能奔跑,只大步走向呂團長:

  「馬鼻疽病的源頭找到了,要立即回報這件事。種精被污染了,必須儘快追查種精的源頭,說不定不止藏區有馬鼻疽爆發,如果污染種精被運到許多地方,那傳染面就大了。」

  這是重大事故了,希望只有這一批種精被污染吧……

  「我這就派人回拉薩上報這件事。」呂團長也如她方才一般猛地站起身,同樣小暈了下才緩過來。

  「我派個人陪呂團長的士兵一起回去。」社長趕過來開口說道,在藏區行走,得多幾個人結伴才安全。

  當天帶著答案的小隊便出發折返拉薩,第二天,林雪君的隊伍也整裝離開,再次踏上抗疫之路。

  ……

  萬年不化的雪頂長年冰凍在那裡,陽光照得山體明晃晃的亮,卻也不覺得多溫暖。

  一隊藏羚羊像雕像一樣立在雪山下,向行路的客人們行注目禮。

  路過的客人們也仔仔細細地打量著它們,四野看似平靜,可一旦有人發現哪只藏羚羊有不對勁的地方,無論是身上有結節還是鼻孔嘴巴處有膿液鼻汁,亦或者眼神沒有神、皮毛粗糙乾燥,都會立即投石攻擊後撲過去——就算是野生動物,如果生病了,也必須扣下來好好醫治才行。

  山路難走,在高原防疫治疫的工作比想像中更不容易。

  雖然全國現在各方面人才都稀缺,但林雪君還是覺得這次她帶人帶少了。

  挖雪窩子一群人擠在一起睡覺,呂團長還要點著篝火帶隊守夜巡邏。

  遠離雪山時能搭帳房,但為了防狼等野獸,還是要值夜巡邏。幸而在第二個抗疫營盤裡,藏族縣長除了派出兩個小伙子給他們帶隊、幫他們幹活外,還讓這兩個小伙子帶出兩條猛犬藏獒。

  要是有野獸靠近,離很遠時藏獒便開始狂吠示威。

  大型犬的吼叫聲渾厚而高亢,即便是它的主人聽到也會產生生理上的驚懼感。小型野獸總是被嚇得立即轉身遠遁,不敢輕易靠近行路的人群。

  隊伍中的外來『客人』們總是一臉肅穆,在艱難的環境中爬石頭山、拽著麻繩往峭壁下斜行,人跟石頭一起往下滾,實在不是件讓人心安的體驗。

  就是擡頭看到的風景再驚艷,生死面前也沒心情賞景了。

  林雪君總覺得,西天取經應該有這麼一難——背負艱巨任務,穿越青藏高原去疫區,治療兩種可怕的動物疫病。

  可隨隊的藏族小伙和姑娘們臉上的表情卻跟『客人』們不同,面對艱險時,他們總是木著一張面孔,既不悄悄抹眼淚,也不皺著眉呲牙咧嘴,好像這與往常他們面對的所有一切都沒什麼差別一樣。

  到了休息的時候,只要呂團長他們點燃篝火,藏族小伙和姑娘吃飽了肚子,還能站在篝火邊對著月亮或者星星唱歌。

  阿木古楞作為蒙古族小伙子,也能站起身隨著歌聲岔開腿晃動肩膀、扭動手臂,跳幾個蒙古舞動作,哈哈大笑著短暫地融入這樂觀氛圍。

  吸著氧的林雪君等人只能看著笑著,遺憾於實在沒有力氣和膽量在這種情況下唱歌跳舞。

  「看著他們,我就覺著好像生活中遇到什麼苦難都沒什麼了。」衣秀玉抱著她的氧氣筒,突發感慨:

  「都是事兒而已,遇到事兒就辦事兒,辦完事兒了繼續唱歌跳舞,不用哭也不用傷心害怕。」

  林雪君摩挲了下衣秀玉毛毛草草的頭髮,笑著跟著哼唱了兩句就覺得有點氣短,看樣子高原上不適合K歌,只能欣賞啦。

  唱歌跳舞的藏民身後,陡峭的大山從近而遠,一座又一座。

  高低起伏的草原和松林與高山相映,在黑暗中連成沒有邊際的怪物,趴伏在大地上。

  這條路好像永遠走不完似的。

  好在他們在當雄營盤地里已經把牛肺疫和馬鼻疽的防治流程走順了,要做什麼,會遇到哪些困難,得注意哪些問題,如何安排人手等等都積累了一些經驗。

  到其他縣時就更容易一些,再遇到新的問題,林雪君心態也慢慢變好,都當成經驗積累,不要出紕漏就行。

  出現問題,解決問題,這就是專注做事的態度了。

  病例冊上的記錄越來越多,林雪君的隊伍則越來越瘦。

  每個區縣、市鎮、公社生產隊裡,會接觸到牲畜或者接觸過野生動物的人都要被檢查。牲畜也要檢查,檢查完了,生病的動物入棚隔離,人也集結到一片區域裡扎帳房治療和隔離。

  每個大片區里都得留下一個人醫、一個獸醫(或者學會打針的藏醫、土獸醫),再加上兩個幫忙應對各種狀況的士兵,還有一些物資。

  但隊伍越瘦,也代表著收置的區域增加了——得到管控的區域變多,不受控制的、可能正毫無反抗能力地遭遇疫病磋磨的人和牲畜就變少了。

  總歸前路還是充滿希望的,這條路總能走到盡頭。

  …

  在呂團長派人回去上報馬鼻疽可能的源頭信息11天後,回來傳信的藏民和士兵終於在5號隔離點追上了林雪君一隊。

  拉薩方第一時間將消息上報,並請求提供種精的地區立即追溯當時那批種精的源頭。尋找污染原因的同時,還要對其他可能也被污染的地區進行示警。

  一時間好幾個省市都有了危機感,開始大範圍地進行馬鼻疽疫病篩查。

  「林同志,團長,我們又帶回一批物資。還有這次落實優種改良的地區列表,我都畫在地圖上了。」折返的士兵向林雪君和呂團長匯報工作時,還拿出了許多他們正急需的東西。

  新隔離區規則的構建是繁雜的,但做順手後大家配合無間,效率很高。

  原地停留3天,將所有病馬病牛的第一輪針打了,林雪君又開始清點人數、整理行囊。

  「林同志啦,這樣走下去,每到一個地方你都要先帶隊給牲畜和人治病,隔離畜棚和帳房區安頓好了,你又上路啦。沒有休息,太累啦。」

  歐珠仔細打量對方臉上的表情,觀察對方的唇色,擔憂之情溢於言表。

  跟歐珠他們呆得久了,說的話多了,林雪君漸漸也被影響,學會了他們的用詞習慣和句子組織順序。吸一口氧,她笑著答道:

  「你比我年紀小,都能走下來,我也走下來的要哩。」

  一行人繼續向前,跋山涉水,遇到死在草原上的動物,檢查發現異常的,就地深埋或焚燒,避免野獸誤食被傳染。

  志願隊伍走過海拔低的地區時,會回到春天。

  可一旦爬上高山,就變成深秋甚至冬天,搭在馬屁股上的羊皮大德勒又要穿回來保暖。

  蒙東的草原總是翠綠或艷綠的,只在陰雲和大雨中才變成沉甸甸的深綠。

  可高山上的草原卻一直是濃綠色的,有時甚至讓人覺得它是墨綠色的。

  在氧氣稀薄的環境裡,連草原都變得深沉了。

  有時會遇到狼群尾隨,紮營時燃起篝火,林雪君等人都會站在篝火邊搖響投石繩,展現出人類的威懾力,狼群才會遲疑著掉頭。

  有時會看到豹子站在山脊上、隱藏在雪堆後偷偷盯視他們過路,冷眼旁觀他們這些闖入者。

  有時會遇到一群野氂牛,它們在春季換毛階段異常暴躁,只要人類跟它對視超過一定時間,有時是幾十秒,有時僅僅幾秒,它就可能猛然低頭朝你疾奔而來。那強壯沉重的身體奔跑起來充滿力量感,令人心驚肉跳,不得不拉轉馬頭先逃遠。可要確定野氂牛是否感染牛肺疫,只路過草草看一眼可不行。於是只能再冒險靠過去,仔細觀察氂牛咳嗽不咳嗽,鼻頭濕潤不濕潤,有沒有鼻液流出,呼吸困難不困難,反芻不反芻……往往總要靠近、逃跑、再靠近好多次,才能得出一個比較確切的結論。簡直像是在高原上與兇猛的氂牛共舞,給不清楚狀況的人看來,一定愚蠢得厲害。

  藏區好像忽然變成了動物分布非常分散的動物園,林雪君要帶隊跟這些與人類躲貓貓的動物鬥智鬥勇,不僅要躲避它們的潛伏跟蹤與攻擊,還要追尋著它們的腳步找到它們,並對它們做出健康與否的判斷與記錄。

  在來到藏區的已不知是第幾十天,林雪君的隊伍僅剩下不足十人時,他們遇到了4隻染病的野氂牛。

  呂團長確認四周沒有雪山,開了4槍才讓重症野氂牛倒地。

  另外3個士兵用5針動物麻醉針撂倒了另外3頭病中變瘦的氂牛——3頭氂牛追了士兵們一段路才倒下。待士兵確定氂牛暈倒不會再傷人,躲得遠遠的林雪君幾人才敢折返過來給牛做檢查。

  經過檢查,其中一頭病情嚴重的,被呂團長用刀宰殺後與另一頭氂牛一起挖坑點牛糞焚燒,做無害化處理。

  另外2頭打了針,腿上拴綁了拌腳繩,鋸掉牛角後,等氂牛醒了,將之轟趕向下一個目的地,隔離起來與其他病畜一同救治和監管。

  這份工作真的太累了,比接任務時預想中最糟糕的狀況還辛苦困難,慢慢的連士兵們也都吸起了氧。

  可騎著瘦弱的藏馬,轟趕著氂牛,轉過一座無名山,忽然撞進一片仙境,許多抱怨都暫停了。

  透藍的、碧綠的湖泊,巍峨的雪山,高闊的藍天和白透了的雲,何止是氣象萬千。

  在藏區高原上的每一分鐘,這些外來的客人們都在感慨大自然的鬼斧神工。

  這片土地危機重重,牧民們想要在這裡活下去是多麼的艱難。

  可它偏偏美不勝收,使人感慨此生怎能不看看它們、感受一下大自然審美的極限。

  在雪山的環抱中騎著藏馬晃啊晃,遠山鷹鳴穿過山谷,風的怪叫環繞四野,他們好像走在天上,或者走在仙境,總之不似人間。

  拐過一段落石險坡,一隊人兵荒馬亂地躲避,藏馬馱著人時而左突右沖、時而疾奔,總算沒有誰的腦袋被砸扁。

  抵達路對面,一行人安然無恙。

  再擡頭,前方是一片綠油油的青稞田,另一邊終於出現了幾個大小不一的帳房——他們又回到了人間。

  趕著病氂牛繞過青稞田,詢問過田裡勞作的藏民,一行人拐向這個縣區歸攏出的隔離牛棚和隔離馬棚。

  洛桑縣長是藏族人,不受高反折磨,身體健康,精神頭足。就是臉上表情有些苦澀,可瞧見林雪君他就喜笑顏開了。

  遠遠看見一隊人來,洛桑縣長認出打頭的女同志是在拉薩開會時教他們工作章程的林雪君,立即一路小跑著迎接。

  他先握林雪君的手,又喊孩子們過來給林雪君獻哈達,高興地看著林雪君,嘴裡不住口地說:

  「扎西德勒,扎西德勒,林同志啦,我們可等到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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