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9章 幸虧有她,幸虧是她
2024-08-12 08:29:04
作者: 輕侯
第319章 幸虧有她,幸虧是她
「等我回來。」
高原深夜氣溫很低, 空氣清朗,雲散後月亮特別圓特別亮。
遠處下風口的病牛棚里不時傳來病牛低聲哞叫,不知是對困於棚內的不滿, 還是疼痛使然。
守夜人點燃的篝火噼啪作響, 煙氣裊裊搖向高空,又被夜風吹得鬼影一樣張牙舞爪。
普布始終記得社長說的,要聽林同志的話,要保護林同志的安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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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以他雖然已經很累了,卻還是站在原地守著林雪君, 生怕她被馬踹到, 或者在深夜裡絆倒摔跤。
他想走去跟前幫她牽住馬、幫她拉住馬尾巴扶住馬後腿, 但她一見他動就會嚴厲地喝止。
普布不知道林雪君為什麼不讓他幫忙, 想是不是自己人高馬大又被曬得黑黢黢的, 她害怕他會傷害她呢?
可是他是好人,不會欺負國家派來的救星, 更不會對女菩薩不敬。
想到她剛來時跟大家說過『扎西德勒』,便開口朝她低聲道:「扎西德勒,扎西德勒。」
然後嘗試著邁步。
林雪君卻再次搖頭, 伸手向後推, 示意他後退不要過來。
普布很是苦悶,卻也不敢冒犯違逆她, 只好柱子一樣站在原地看她給一匹馬測完體溫,用酒精給體溫計消毒,又去測下一匹馬。挨個馬匹做聽診、觸診、直腸檢查,然後在本子上刷刷記錄。
也眼睜睜看著林雪君的眉毛越皺越緊, 眼神越來越沉。
冰山上吹來的風帶著冰碴子般的寒意, 連普布都不禁要打寒戰, 林雪君額角居然滲出汗來。
慢慢的,普布也感覺到一種莫名的驚懼情緒,仿佛有什麼不幸正悄然籠罩在他們之間,令他不寒而慄。
借著月光,林雪君在本子上記錄下最後一匹馬的體檢結果時,後背也已經出了一層白毛汗。
擡起頭望向下風口的帳房和龐大牛棚時,林雪君只感覺渾身發冷,牙齒幾乎在寒戰中碰撞出喀喀噠噠的悲曲。
麻繩專挑細處斷,在這片什麼都缺、什麼都難的土地上……該怎麼辦啊?
在原地捧著本子站了好一會兒,林雪君解開幾匹有咳嗽等症狀的病馬,轉頭四望了下,將它們牽到更遠的地方拴住。
這些病馬比下風口病牛棚里的病牛可怕得多,不能再讓有外發症狀的病馬暴露在上風口處了。
普布始終隔著四五步的距離跟著她,直到她拴好馬,仔細給自己的手套、手臂等接觸過病馬的地方做過非常仔細的消毒,拐回病牛棚不遠處的帳房區。
普布本想她半夜臨時起意給馬匹做體檢的工作應該已經結束了,卻見她並沒有回自己的帳房,反而蹲到了那個最威風的兵領導帳房外。
「普布,怎麼了?」一起守夜的藏族小伙走過來詢問。
「不知道,但好像有什麼不好的事發生了。」普布望著林雪君的背影,表情也嚴肅起來。
林雪君蹲在呂團長帳房外,輕聲喊:
「呂團長,呂團長。」
「誰?什麼事?」在她剛開口時,帳房內便傳出呂團長雖有些發啞卻格外機警的回應。
「林雪君,有急事要跟你商量。」
1分鐘後,帳房門拉開,呂團長攏了下頭髮,先打量了一眼林雪君拉下口罩後有些難看的臉色,這才帶著她走向幾個帳房中間燃著的篝火邊坐下。
「怎麼了?」他已從林雪君的表情看出『大事不妙』,可掃視過病牛棚,裡面的牛和守夜人狀態都很寧靜,他未能立即判斷出問題出在哪裡。
林雪君將自己的診斷本遞到呂團長面前,他接過後一頁一頁往後翻看。
【鼻中隔潰瘍後星芒狀斑痕……】
【皮毛焦燥,發熱,咳嗽……】
【瘦弱無力,胃口變差,有淋巴結腫大情況……】
【出現呼吸困難症狀,鼻腔潰瘍初期症狀……】
「什麼意思?」呂團長盯著這些症狀,又看向症狀前面連接的【1號馬匹】【2號馬匹】字樣,猜測問:
「牛肺疫傳染給使役的工作藏馬了?」
林雪君搖了搖頭,「牛肺疫一般不傳染馬匹。」
不等呂團長繼續追問,她儘量讓自己情緒平靜,以免加重高原缺氧症狀,緊了緊衣領,解釋道:
「不是牛肺疫。
「那些使役馬都生病了,而且生病不是一天兩天了,可能更早之前,半個月前,一個月前就已經有疾病爆發了,只是大部分病馬都是慢性病症,藏區的牧民們對這個不敏感,沒有發現。
「這病還傳染狗、傳染旱獺等小動物、傳染貓科等等,吃病馬屍體的動物也會因而生病……」
她深吸口氣,「還是人畜共患病。」
「……」呂團長瞳孔倏地收縮,肩背瞬間挺得筆直,「什麼病?」
「鼻疽。」林雪君咬了咬牙,「這個病沒有疫苗的,一旦發現,往往就已經進入傳染爆發階段了。」
「那——」呂團長聽過鼻疽病,以前饑荒時期鬧過災,人餓,偷偷把淘汰掩埋的病馬挖出來吃,全都得病,一個個流湯冒膿的,治不好,死得很慢,死狀悽慘……
他面色瞬間沉下來,霍地站起身,可轉臉望一眼自己所處的地方,又回頭望向仍坐在篝火邊的林雪君,沉吟幾息,他再次坐回去,目光炯炯地看著林雪君,開口徵詢她的意見:
「怎麼辦?」
林雪君捏著本子,抿唇陷入沉思。
呂團長焦急得快要像篝火一樣燒起來了,卻還是耐著性子望著林雪君,等她回答。
林雪君腦內飛速轉著關於馬鼻疽的情況:
1.沒有疫苗,後世也沒有;
2.人畜共患病,牛和豬不易感,驢感染的話潛伏期很短,急性鼻疽傳染性強,流鼻涕,個體各處潰瘍腫脹,食慾廢絕,迅速消瘦,721天死亡;
3.慢性鼻疽,流膿性鼻涕,鼻腔潰爛,這種開放性鼻疽馬傳染性最強,都要滅殺淘汰。
肺鼻疽一般驢、騾子和進口純種馬易得,高燒,淋巴結腫大、疼痛,還會出現四肢水腫和各種炎症,急性的話咳血、咳嗽。慢性的病程長,有時候甚至帶病數年。
皮膚鼻疽是身上長結節和流膿潰瘍、疤痕。
4.一般是靠傷口接觸帶菌鼻涕、膿液,以及吃到病馬傳染,人類只要做好防護,不讓自己的傷口接觸病菌,不吸入病馬咳嗽時噴出的鼻液,不吃病馬,就不會染病。
5.對大多數抗生素天然耐藥,這個時代只能使用磺胺,以及提升患病動物免疫力來達到臨床治癒。
6.病馬跟牛肺疫一樣一旦患病永久帶菌,要麼淘汰,要麼隔離使役。
這個時代馬是重要的馱運工具,尤其是在高原、草原等環境中,馬是必不可少的『工具』,幹什麼都需要它,不可能將所有病馬都淘汰。
只能儘量做到臨床治癒,然後像牛肺疫病牛一樣全部做編號登記,隔兩個月做一次鼻疽菌素電眼檢測和補體結合反應檢測,只要沒有傳染性就繼續使役。發現有開放性症狀立即進行無害化處理……
她埋頭將自己想到的所有馬鼻疽症狀、治療方法、防疫方法和當下應對政策等通通記下來。
接著又分析起藏區狀況:
1、人員、野生動物、馬匹分散在非常大的一片區域中,地形複雜,尋找、檢疫徹查、隔離等都很困難;
2、對馬鼻疽和各種疫病幾乎一無所知,普及防疫等知識困難,容易造成或不重視或恐慌的兩極化反應;
3、牛肺疫爆發,牧民已損失慘重,大量人力物力傾注於放置牛肺疫已很困難,面對更可怕的馬鼻疽疫病並發,一切困難都會加劇;
4、缺人、缺藥、缺了解馬鼻疽的幫手;
5、要徹查全部疫區還是需要騎馬,人群四處尋找病畜、滅鼠殺蟲、尋找馬鼻疽死亡的病畜做無害化處理(避免野生動物吃到病畜屍體染病)等等,都需要騎馬,而大部分馬匹很可能都處在染病狀況,得不到很好的休息,病症爆發的危機會大大增加……
林雪君轉頭看向呂團長,伸手道:
「需要吸氧。」
呂團長忙去取氧氣瓶。
林雪君吸上氧後,腦內昏昏沉沉的狀態稍緩,又坐了一會兒,終於將接下來要做的事和先做什麼後做什麼理了個大概。
跟呂團長溝通過後,他們便開始各自拆分悄悄落實了起來。
林雪君找到恰巧在值夜的扎西社長,跟他說明了馬鼻疽的狀況。
扎西社長不敢置信地望著林雪君,好半晌說不出話來。
林雪君耐著性子等他消化這個消息後,才安撫他這病人想傳染上也不是那麼容易,不通過空氣傳播,只要不讓自己的傷口接觸病馬含菌的膿包,不吃病馬,就不容易得病。即便不小心吸到病馬咳嗽時的內容物,吸入的病菌量太少的話一般也都能自體免疫力抵抗住,不會染病。
所以接下來要做的就是將防範方法科普給每個人,然後在嚴格防範的情況下使役病馬。
並在發現有流膿鼻涕的病馬時必須立即淘汰,肉和內臟都不能吃,皮子可以使用,但也要石灰水中消毒一小時,或者加熱至80℃超過5分鐘才能殺滅病菌。
「肉不能像病牛肉一樣通過燉煮殺毒再食用嗎?」扎西社長聲音澀澀的,一個勁兒地伸手抹他那張已經夠黑紅滄桑的長臉。
「不能的,這個病消化道感染很厲害的,這個風險不能冒。」林雪君嚴厲道。
「是我們祈福真言念得不虔誠嗎?山神為什麼發怒地要哩?」扎西社長坐在篝火邊,火光將他面上的褶皺溝壑映襯得更深了。
林雪君沒有應答,轉而道:「會好的。」
接下來扎西社長帶著守夜的藏民忍著心疼,原地宰殺了兩匹正處在馬鼻疽高傳染期的開放性病馬。
沒有條件煮皮子,便乾脆全部挖坑深埋。
埋了還要一直看著這處無害化處理病馬的深坑,不能讓野獸再把病馬挖出來吃。
林雪君也睡不著了,趁夜將所有馬鼻疽症狀、傳染方式、預防方法、淘汰及使役政策等等全部記錄了下來。
另外寫了一份人類自查表和接下來要做的所有事情統計表,先交給扎西社長,做初步防治。
接下來的具體方案她還要回拉薩跟大領導開會商量一下,畢竟要尋根溯源,做全藏區甚至更大範圍的徹查,她不能只在當雄縣做防疫治理工作。
表單交給扎西社長,對方又問了好些問題,在林雪君的紙張上用藏文做了不少補充記錄,這才罷休。
林雪君跟呂團長挑了幾匹沒有症狀的病馬,收拾東西準備回拉薩進行疫病上報等工作。
忙活完時天漸漸亮了,簡單吃過飯,確保所有人了解了防疫的重要性,上報了自己身上是否有受傷情況,戴上口罩、手套,林雪君才稍稍放心。
一隊人被代縣長拆出去對馬糞進行無害化處理,轉過身,代縣長又將現場的牧民挨個問詢,確保大家近一兩個月都沒有出現過頭痛、乏力、食慾減退、發燒、炎症硬結、感染潰瘍、瘡疹膿包、關節淋巴等處發炎、咳血等症狀。
衣秀玉等同志則按原計劃留在當雄縣一邊防範馬鼻疽,一邊繼續治療牛肺疫。
聽了扎西社長的詳細科普後,一個叫旺姆的青年才忽然道:
「山坳里的格來一家半個月前忽然生病,他家裡的老人和阿媽都死啦,死前爛鼻子爛嘴的哪哪都疼,原來是這個病啦。」
林雪君與呂團長對視一眼,請代縣長將防疫消息傳出去,讓大家不要與流鼻涕的動物接觸,但不要說太多,避免恐慌。
接著準備好行裝,當即就要出發回拉薩。立即回去商量個章程,並儘快向哈爾濱求援,拿到足量的磺胺等應對藥品物資和人力支援,才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回來進行防疫治療工作。
騎上馬剛準備出發,藏族青年普布忽然跑到近前,攔住林雪君,急得先道了一句「扎西德勒」,接著便嘰哩哇啦說了一堆藏話。
跟過來的翻譯忙解釋道:
「林同志啦,『其牛』和『大強巴』是普布他們從小養到大的狗啦,就像家人一樣的哩,治一下的能不能啦?」
林雪君看向普布關切而緊張的表情,想到自己家裡那幾隻,轉頭道:
「把狗綁束著隔離起來,人不要接觸它,避免傳染上馬鼻疽。
「給狗餵好吃的喝的,保證體力的同時不要撐到它給它腸胃帶來負擔,增加它的抵抗力,它自己或許能挺過去。
「不要讓它再吃到被病菌污染的肉食。
「等我回來。」
翻譯立即轉頭嘰里咕嚕將林雪君的話重複了一遍,普布當即發誓一定聽林雪君的話。
林雪君聽完翻譯的轉述,朝普布點點頭便不再猶豫,一夾馬肚子追上呂團長,直朝拉薩而去。
……
林雪君行在路上時思路還很亂,一團團知識與信息在腦內胡攪,可進拉薩城時卻全都理順了。
國家曾經全面消滅過馬鼻疽,那現在他們就也能控制得了它。
一切都是有現成的章程的,前世學到的前輩們積累的經驗都能用,還有什麼怕的?掌握辦法,按部就班地去做去應對就好啦。
拉薩不愧為陽光之城,日照極強烈,地面被曬得滾燙,有的婦女為了身體健康專門在大太陽天光腳走在陽光曬熱的土路上。
陽光可以驅散許多寒症,也能讓陰鬱的情緒一掃而空。
林雪君回來之前想的是要跟藏區大領導和藏區畜牧局的人開會,要向哈爾濱尋求決策與建議。
可走進辦公室見到藏區大領導和畜牧局同志們時,就變成了她一個人的宣講。
現在藏區面對的是怎樣兩種疫病爆發的狀況,局面大概是怎樣的,如果不管的話後續會發生什麼。
接下來她要怎麼做,需要哪方面的支持,需要哪些藏醫輔助工作,需要什麼物資,一一在會議上表達出來,剩下就讓他們自己開會給她一個章程就好。
轉身出了會議室,她又擬了一份電報,將現在遇到的事簡要描述,需要多少哪方面的人才,需要多少磺胺等藥品和針管、消毒藥粉等物資寫清楚。
電報臨發出去前,她又補充了一句:
【牛肺疫和馬鼻疽可共同防治,無需過分擔心。】
很快,電報發出,哈獸研蔡志峰拿到電報,越讀面色越驚,可漸漸字裡行間的理性與冷靜安撫了他的驚懼。
讀到最後一句話時,他甚至忍耐不住地會心一笑。
放下電報,他立即聯繫畜牧總局,共同商討後迅速籌備電報中林雪君提到的物資和人才,又根據以往國內各地防治馬鼻疽的經驗整理了多份章程和資料給準備出發去藏區的工作人員。
送新一批人和物資上飛機時,蔡志峰拉住這一小隊的隊長馬廣興:
「告訴林同志,讓她在藏區好好干,獸研所和畜牧總局絕對支持她,大家都是她的堅實後盾。」
「知道了。」
「一切聽從她的命令,保護好她。」
「知道了。」
送人登機,看著飛機升空,蔡志峰才轉頭對同樣來送行的畜牧總局獸疫控制中心劉主任,嘆息道:
「幸虧林雪君同志發現了。」
劉主任望著破空遠去的軍機,轉頭對上蔡志峰的視線,低聲:
「幸虧派去的是林雪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