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相似的靈魂
2024-08-12 03:06:23
作者: 烏衣
診所的小護士給易寒上了體溫槍,一量40.6度,高燒!必須要輸液,余安生趕緊扶著她到躺椅上躺好,針頭扎進去時這姑娘都沒力氣喊疼,咬著牙關,臉上汗暴如雨。
「醫生,這輸液要多久?」
「兩瓶退燒、兩瓶葡萄糖,大概三個多小時吧。」
「好。」
易寒此時強睜開眼,對余安生道:「你有事就先回家吧,我一個人在這輸液就可以了。」
余安生還沒回話,旁邊護士就說道:「那不行咧,你老公還是在這好一點,我們裡面還有很多病患,到時沒注意的話,換藥都沒人看著。」
「我不是……」
余安生本想辯解,但現在這情況也沒什麼意義,就點頭說:「沒事沒事,我不走,我在這守著。」
見他堅持,易寒也沒了話說,就默認余安生在旁守著,此時的留診室滿是病人,高高掛著的電視機上播著家長里短的社會新聞,年紀大的病人都木然的望向頭上電視,就像一群被提著脖子的鴨,即使電視上的「餌食」空洞無聊。而年輕的都在低頭玩手機,又像一群躲在沙洞裡的鴕鳥,沉浸在數字構成的信息繭房之中,對身邊的事物漠不關心。
余安生給易寒倒了杯水,幫她找了床蓋被,又掖了掖被角,端坐在旁,兩人同時陷入沉默,氣氛有點沉悶無聊。
易寒輸了半小時的液,精神好了很多了,身子也坐了起來,此時為緩解尷尬的氣氛,余安生試著找點話題。
「什麼時候覺得不舒服的?」
「就下午,出門時就有點頭疼,下午一下雨,淋了一點就發燒了,早早請假回來想吃點藥,卻沒什麼用,昏昏沉沉的躺在床上。」
「噢……」
又是一分多鐘的沉默,余安生突然問道。
「對了,那首歌挺好聽的,還蠻滄桑的,沒想到你還蠻有品位。」
「什麼呀。」
易寒勉強笑了笑:「我就覺得還挺好聽的。」
「我記得你老家就是寧陽縣的吧,在望州有家人嘛?」
這話題余安生問的有點突兀,剛說完就覺得自己有點好管閒事,可沒想易寒還真回答了:「沒有,我家裡就我和我媽,我媽在老家,我爸前幾年在外地打工出工傷就過世了。」
窗外雨聲瀝瀝,屋內人聲喧囂,雖然易寒語氣平靜,余安生心裡卻有一道閃電划過,他一時僵在那裡,難怪這姑娘現在極少透露家裡的情況,原來有這樣的可憐隱情。
說完這句話後,易寒的頭就低了下去,可能是今天的病痛讓她心裡防線有了破綻,她自己也沒想到就這麼輕易的吐露了隱秘,此時回過神來,也有些後悔,面前余安生也自覺的沉默,不知如何應對。
不知過了許久,也許是聽到易寒的密碼後萌發出的補償心理,也可能是一種共情的傾訴需要,余安生突然想把埋藏在心裡許久的秘密和眼前這個女孩傾訴。他驀然開口道:「其實我也差不多,我……我父親在我很小的時候也過世了,我一直和母親相依為命,可後面因為這份職業的事,我和家裡鬧翻了,連母親都有幾年沒聯繫了。」
易寒猛然抬起頭來,沒想到眼前男孩也是這樣的單親家庭長大,她至少還在父親陪伴下度過了一個辛福的童年,聽余安生的說法,他從小就沒有體會過父親的關愛,比自己還可憐。
「你,你現在呢?和家裡還沒聯繫?為什麼會因為這份職業鬧翻,家裡出個公務員不好麼?」
余安生沉浸在回憶的傷痛中,一下醒了過來,點點頭:「嗯,我媽最不想我當警察了,她覺得這個職業太危險,隨時都可能犧牲,我考上警校後告訴她時,她逼著我放棄,我卻堅持一定要去讀,就一個人硬著頭皮報名讀書,連開始的學費都是借的,後來幾年還是靠獎學金熬了過來。」
聽到這裡時,易寒那遺忘許久的校園時光也慢慢清晰,印象中那時的余安生看起來是很貧困,讀書格外發狠,一連拿了三年國家獎學金,和自己不相上下,當時區隊幾個女學警除了易寒,沒幾個人能考過余安生,有幾次在女生寢室的熄燈夜談中還提過,說像他這樣的男孩子肯定不是子弟,也沒什麼背景,雖然現在成績好,今後的仕途發展反而很有限。
現在想來真是一語成畿,那時易寒還只是覺得他家裡條件可能一般,但沒想到會有這麼差。
「你現在熬過來也挺好啊,考上公務員後家裡應該還是挺開心的吧,外面工作也不好找,你可以試著和你媽媽和解啊,老人肯定是想你這個兒子的。」
余安生仰起頭,嘆了口氣:「沒用,我媽當時知道我要讀警校時就說了,寧願我去打工,也不要我當警察,在她眼裡,這份職業比戰場上的士兵還危險。」
這怎麼會?雖然每年在職警察的犧牲人數都有好幾百,可以說是和平年代犧牲最大的職業,但相比全國的警察總量,也只是近萬分之一的機率,何況警種之間的危險係數也天差地別,只要不是緝毒、刑偵等危險警鐘,那也沒那麼危險啊,而且余安生現在不也是比較安全的社區民警嘛,怎麼還搞得這麼嚴重,甚至連兒子都不認了。
想到這,易寒奇道:「你……你媽是不是不太了解我們職業?你現在社區民警,應該還好吧……當然,上次你確實也負傷了,但那也不是常事啊。」
余安生想了半響,苦笑一下道:「我媽會這樣想是有她的原因,她不肯讓我當警察,是因為我父親就是在一次抓捕中犧牲的。」
易寒心裡的震驚不啻於先前余安生知道她也是單親家庭時的心情。
「你爸爸是刑警?那你是烈屬啊。」
但她這樣想又覺得不太對,余安生如果是烈士家屬的話,先不說考公務員時有優惠政策,有些地方甚至有直接頂替父親編制職位的撫恤政策,平時也有各種優撫金,可也從來沒看余安生說過,也沒暴露過烈屬身份,他那時考公務員更是全區隊第一名,考入望州市公安局完全的毫無壓力。
余安生臉色暗淡,本來不想繼續這個話題,可此時只能苦澀的回答道:「我爸不是正式民警,他當時只是派出所的治安協管員,就是現在的輔警,那時他……算了,不說了。」
看他臉色灰敗,易寒趕緊收口,原來是這樣,難怪他從來沒提過家裡的事,可能越是這樣,他才對警察這份職業有種特別的羈絆,拼命都要考上編制,而他母親才會這樣談警色變,堅決不准,搞得家裡母子反目。
「我爸犧牲後,所里和鄉里湊了筆錢賠給我家,我媽就靠著這筆錢包魚塘,搞養殖,把我拉扯大,她一直沒再嫁,也沒開心過,開始是繃著臉,後面一到難過時就罵我爸,說我爸傻,說他編制都沒有,拋家棄子的沖那麼前面幹什麼。從那時起,她就不准我去從事這些有危險的職業,寧願我守在她身邊一輩子沒出息都行,只要我平平安安,我名字也是那時帶著我改的,我以前不叫這名字,叫余希,父親死後,有人在我媽面前嚼舌,說我名字不好,從字面上看,「希」字刀口懸樑,下面一個布,衣不蔽體,加上我姓余,就是「餘生多勞苦」的意思,還說我爸就是被我剋死的……所以讓我改了這個名字,安生,餘生平平安安,什麼都不求,只求平安。」
余安生說這些時,聲音放的很低,神情也沒有那麼起伏了,易寒聽了心裡卻一陣難過,這什麼人吶,孤兒寡母本來可憐,還說這些有的沒的來嚼舌根,真是過分,但她又不好勸慰,只能聽余安生繼續往下說。
「……那時還說我這人命格有問題,面相也有問題,我眉間這一豎看到沒……說我這額間眉頭的這一豎是破財命,後來我有次出警,遇到那個尹老太被詐騙的事,她也說我是「懸針破印……」
「你怎麼能這樣想呢?不要聽這些神經病的話啊!哪有人有個好名字、好面相就能過好一生的?這些你也信?那都是他媽的一群壞人!」
第一次聽到這姑娘居然還會罵人,余安生從沮喪中回過神來,笑了笑,搖頭說:「對,其實我倒也還好,但是我媽信,所以以前我都由著她改了名字,讓她安心吧。」
見他心情好了一些,易寒用手撐起身子,說道:「其實我能夠體會你的心情,我父親走的時候,我也低沉過很久,那時經常會想一了百了,說實話,我也是那時開始喜歡聽這些民謠的,有時覺得這些顯得孤獨的歌,能讓我稍微發泄一下。」
「嗯嗯,我知道。」
這次的聊天讓兩人徹底的打開了心扉,這幾年,余安生是首次將這些隱秘的辛酸向一個人說了出來,就像脫下心裡沉重的鐐銬,他少有的感到一絲輕鬆,更感到茫茫人海中居然有一個與自己相似的靈魂就在身邊,這種安心甚至在朱槿身上都沒有感受到過。
「護士,麻煩換一下藥。」
不知不覺,第一瓶藥已經打完了,余安生起身叫護士過來,可他站起身後,手上突然一陣冰冷,回頭竟看到易寒一臉痛苦的抓住他手腕。
看到這姑娘臉色巨變,眉頭緊鎖的抓住自己,余安生心叫不好,難道她有什麼急病發了?不然怎麼這麼緊張。
「你?你怎麼了?醫生!醫生!」
「別,別,先別叫醫生……」易寒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