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2024-08-12 00:52:05
作者: 明小十
水榭內, 容夙靜坐到天亮,情緒才能恢復到無事發生的地步。
然後她想去摸摸自己的黑刀,卻摸了個空。
容夙:「……」
她似乎是有些難以置信, 幾步掠到觀瀾亭外,看著那柄極少離身、此刻被幾片葉子覆蓋著的黑刀,後知後覺自己昨夜竟然把黑刀丟在了這裡。
她就走過去拾起黑刀,擡手摸著黑刀的刀柄, 一直往下摸到刀鞘。
黑刀的刀鞘是二十年前凡俗的鐵匠隨意挑了塊劣質的鐵打造出來的。
經歷多年生死廝殺、殺意碰撞, 此時早已經鏽跡斑斑、坑坑窪窪, 讓人懷疑一用力就能毀掉。
而且這刀鞘的外形很笨拙沉重,和黑刀出鞘後的鋒利肅殺完全不搭, 卻是容夙許多次情緒不穩時看到、碰到就能冷靜下來的東西,仿佛是一種支撐。
昨夜,她卻因為南宮焰忘記、丟掉了自己多年來唯一的支撐。
容夙就摩挲著黑刀刀柄, 低嘆一聲, 覺得現在的自己似乎很陌生。
她很想變回一開始的自己, 卻怎麼也做不到。
容夙想著,踏出觀瀾亭,抽刀出鞘繼續舞刀,肅殺蕭瑟的秋刀將近大成, 萬籟俱寂的冬刀也是。
她將自己生死廝殺間悟出的道道至簡刀法跟秋刀和冬刀融合在一起,來回揮舞著。
許久後,她的刀尖再向上指時, 終是循著本能,劈出了夏刀的刀意。
灼熱滾燙、熾烈勝火。
正面承受了這一刀的那顆大樹就燃燒了起來, 樹隨風搖,樹葉熔在紅光里。
容夙看著那道紅光, 立在原地很久,終是上前一步,舉著手指伸了出去。那火就纏上了她的指尖,一點都不燙,而是溫暖的。
因為那火本來就是因她而生的,是焰火。
原來修出來夏刀後,她的心境縱然還有秋的肅殺蕭瑟、冬的萬籟俱寂,卻也已經變化了很多。
那如果她修出了春刀呢?
春是萬物復甦。
她該怎麼做才能修出春刀呢?
容夙心裡有一種直覺,修出春刀的那一刻,她將徹底掌控四季刀法,也大概會知道許多跟四季刀法有關的東西。
那應該也是和宿柏溪有關的東西。
她想著,看星月居的方向一眼,收了黑刀走回水榭內盤膝而坐,開始修行。
如此幾日過去,南宮焰沒有再出現過,容夙便知道她應該是沒有察覺到什麼的。
南宮焰一向是很忙的,她要處理南宮族的相關事務,要應對那些族老,要和南宮煌過招,還要修行、融合鳳凰血脈,忙到一醒來直接就穿上衣服,然後去星月殿前殿也很正常。
而且以南宮焰清醒後的性格,知道醉酒後是自己送她回星月居的,還送完就直接離開,多半也不會想要見她的。
容夙就閉上眼睛繼續認真修行。
她現在距離踏霄境只有一步之遙,但那一步也不是那麼容易踏過去的。
上煌宮。
從地牢出來後換上乾淨衣服的巫諧盤膝坐在地面上,四周立著很多面灰撲撲的旗幟,旗幟上只有一個繁複古樸的文字,是容夙看到也看不懂的古文字。
那個字是巫字。
巫諧揮手操控著那些旗幟。
一切準備就緒後,他看向主座上坐著的南宮煌,最後問了一遍:「煌公子,以我現在的修為,此術只能用一次,你確定要用在容夙身上嗎?」
「本公子很確定。」南宮煌唇角含笑:「按照巫少主先前所說,南宮焰和容夙之間應該是結了生死結。」
只有這樣,一切才解釋得通。
南宮焰那般在意容夙,就跟容夙的安危勝過她的性命一樣,只能是因為容夙死了,她也會死。
所以才會不惜放棄那麼多優勢和唾手可得的少主之位,也要硬抗段族副族主護住容夙。
「但生死結結法複雜,已經多年不曾現世,我也只是——」巫諧神情遲疑。
他是不相信來自正陽宗的容夙會他都不會的生死結的,所以他還有些不甘心,不願將如此無雙的手段施展在容夙身上,而且施展完還會受天道反噬。
在他看來,就算此術對南宮焰無用,那也能留作底牌。他只想幫南宮煌成為少主,再藉助南宮族的力量回到南疆。
「巫少主儘管施展此術,若是到時容夙死了南宮焰卻沒死,追查起來也無妨,自有本公子在。」南宮煌說。
他當然不在意那是不是巫諧的底牌,只在意自己的推斷能不能得到證明。
如果他想的是真的,那麼容夙死了,南宮焰也死了。嚴族老回頭查到他這裡,他大可說只是看容夙不順眼,不知道生死結的存在,再將巫諧交出去。
到時他是板上釘釘的南宮族少主,嚴族老再不滿,也不能如何。
若是失敗了,容夙死了南宮焰卻沒死,南宮焰震怒,他也不在意,反正自南宮焰覺醒鳳凰血脈開始,他就註定和她為敵。
至於南宮焰聯合族內施壓,他直接裝作不知情,把巫諧推出去就行。到時他再派人去南疆散布消息,南宮焰就多出南疆一族為仇。
南宮煌想著,眼神得意,看巫諧的目光溫和含笑,心裡卻只笑他的愚蠢,竟然送上門來讓他利用。
巫諧無奈,只能答應,手指微動,聲音嚴肅了很多:「既然煌公子如此說,我就開始施法了。」
「那本公子就靜待巫少主的好消息。」南宮煌從座位上站了起來,看向四周無風自飄揚的灰旗幟,頗感興趣。
這就是南疆一族的古怪神秘麼?靜坐屋中,只以巫旗為助力,就能萬里之外取人性命?
雖然對他們這些世族嫡系子弟無用,但也算不凡。如此不凡,怎麼南疆一族卻是默默無聞呢?
星月殿內。
南宮焰正在前殿看玉簡。
自九幽山海境後,她要看的玉簡、要做的事情就多了幾倍,那都是關乎世族利益分配、結盟之類的事情,不能鬆懈。
所以她只能壓著情緒先做事,做完後才能去看容夙。
而且再加上段族副族主那一出,現在南宮族跟段族的往來也要重新定義。
她當時跟那些族老保證,說舍了段族的利益,她也能用別的補上,現在自然要再想辦法。
還有就是,南宮焰見了容夙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從容夙以為她醉酒偷親她的事來看,容夙先前說的話顯然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但容夙卻還是要說,以及段佑的死,南宮焰就大概知道容夙心裡有很多顧忌的東西了。
她不知道怎麼讓容夙說出來,也不知道要怎麼做,所以只能先緩一緩,想好後再去見容夙。
綠水坐在旁邊整理著玉簡,再時不時跟她匯報一些相關的事情。
紫田不在,被南宮焰派去中州做任務。當然,也有不想讓紫田知道太多的意思。
以紫田的性格,如果知道容夙說的那些話,說不定一怒之下會直接拿鞭子抽容夙,那樣容夙臉上只怕會多出來很多道疤痕。
青山什麼都沒有做。
他盤膝坐在星月殿某間屋子內,正在努力修行,想要早日突破登天境。
突然,四周一陣暴動。
他就睜開了眼睛,微微皺眉。
南宮衛在遠處巡視,他們都知道他是在修行,所以不會發出一點聲音。
那股暴動不是來自於外界,而是來自於內部。
像是某種自靈魂深處傳來的不安。
他現在半步登天境的修為,已經很接近天道自然了,任何一絲不安都不會是空穴來風,而只會是冥冥之中的某種預警。
青山就皺緊眉,將靈海內的天眼錄分/身喚了出來,掌心多出一部光影般的書,他循著剛才那絲不安開始追查。
上煌宮內,早有準備的南宮煌的近衛、南宮族這一代近衛里,唯二能夠控制天眼錄的藍天同樣盤膝而坐,正操控著天眼錄的第二道分/身,想要阻止青山的探查。
巫諧先前說了,此術不但施展不易,而且施展時間還很長,不能受到打擾,同時施展的對象還要無知無覺,不能心有防備,不然就會不成功。
若是不成功,巫諧受到天道反噬自然不算什麼。問題是那樣的話,自家公子想要驗證的事情也無法得到結果,因而他幾乎用上了畢生所學。
那邊青山的眉就越皺越深,因為他什麼都沒有查到,但那是不可能的,那絲來自靈魂深處的不安不會作假。
所以他很快想到了族內同樣能夠掌控天眼錄的藍天,那是南宮煌的近衛。
而南宮煌和自家小姐正在展開關於少主之位的競爭。
青山想到這裡,心裡微凜,接著眸光一深,噴出一口血後直接以指蘸血,在虛空畫出一道鬼畫符,眉宇間有自傲。
雖然天眼錄藍天也能控制,但顯然是不如他的,他是那麼多族衛裡面第一個能夠操控天眼錄的,不然小姐也不會費盡心思來收服他。
所以藍天以為他能攔得住他的探查麼?
青山嗤笑一聲,直接低哼一聲,坐在上煌宮內的藍天就吐出一口血。
跟青山主動以血催動天眼錄不同,他這完全是同時操控天眼錄卻比不過所受的反噬。
同時他的身體搖搖欲墜,迎著南宮煌詢問的眼神艱難說道:「公子,青山他察覺到了,屬下攔不住他的神識。」
南宮煌忙看向巫諧,聲音微微起伏:「還要多久?」
巫諧無法開口,只手上動作加快,艱難結出一層道印,往虛空里拍去。
「名、字、咒、殺、術!」青山一字一頓,唇角多出幾絲血跡,通過天眼錄的探查念出這五個字,眼裡有不解。
這似乎是一道咒術,顧名思義應該是以某種以名字殺人的邪法,但他從天眼錄卻查不到此術的具體信息以及施展對象。
但此術跟上煌宮有關,而且藍天還多此一舉阻攔他探查,這裡面一定有貓膩。
青山心上微凜,直接踏步掠進星月殿前殿,顧不上擦去唇上的血跡,而是迎著南宮焰和綠水驚訝的眼神,直接將自己查到的東西說了出來。
「名字咒殺術?」南宮焰皺眉,她也不知道這五個字具體是什麼意思。
她旁邊的綠水若有所思,翻了翻儲物戒指里一枚玉簡,對南宮焰解釋道:「小姐,這不是邪法,而是南州南疆一族的手段。」
「南疆修士修的道不一般,以古神廟'言出法隨'四字作為道之基礎。名字咒殺術,就是知道某位修士的名字,就能以南疆手段咒殺此人。」
「小姐,我前些時日還查到上煌宮的南宮衛是抓到了一個南疆族人,只是您從星月居出來後——」
青山想到什麼,心一跳:「那南宮煌不會是以此手段咒殺小姐吧?」
南宮煌有這麼大膽子?
要是如此,那他們就能以此為藉口對南宮煌出手了。畢竟小姐有鳳凰血脈,是不懼這些手段的。
「不會。」綠水直接否定道:「南疆一道雖然手段古怪神秘,但幾千年前曾有南疆族人掀起波瀾、為禍人間。從那時候開始,世族建族廟,小姐是南宮族嫡系子弟,南疆的手段對小姐無用。」
對小姐無用,南宮煌卻還是任由那南疆族人施展?
綠水心一跳,意識到什麼,幾乎是控制不住地喊出了聲音:「是容夙!此術想咒殺的是容夙!」
她再保持不住一貫溫柔的儀態了。
容夙是一定不能死的!
她死了,小姐也會死!
容夙!
南宮焰一瞬間手腳冰涼,只覺周身血液都凝結成冰,然後她問青山問:「術成了嗎?」
那什麼南疆族人的手段施展成功了嗎?
青山一怔,忙看了看天眼錄,回答道:「還沒有。」
他說完,看向南宮焰,發現南宮焰已經不在原地了,綠水也不在。她們直接踏空而去,看方向,是往水榭的方向。
雖然不知道名字咒殺術具體是什麼,但綠水都去了,應該就沒事了吧?
青山噴出一片血霧,癱坐在地上,全身力量都被抽乾。
雖然他此次衝擊登天境失敗,但是能夠破壞上煌宮的手段,那也很好。
他想著,微微放心,接著看著天眼錄的異動,面色一瞬灰暗。
同時整座星月殿在青山眼中都蒙上一層灰影,灰撲撲的,很是壓抑。
這是術成的表現!
名字咒殺術完成了,那容夙大人——
青山一驚,本能地想控制天眼錄阻止那咒殺印飄向水榭。
但他剛才操控天眼錄太過度,此刻再承受不住巨大的靈力消耗,直接昏倒在地面上。
九州大陸上某個地方。
某個青衣寬大、目光矍鑠的老者向前走的腳步就一頓。
他微微皺眉,看了看天空,聲音含了絲不悅:「堂堂一族少主,不做正事,偏行事如此不堪陰暗,難怪古神廟聖女要重整乾坤。」
老者說著,手一翻,就打算將巫諧結出來的那枚咒殺印鎮壓住。
但在即將完成前,他的動作一頓,自言自語的聲音輕了很多:老夫如今跟南疆一族無關了,不應再結因果。
他做完最後答應聖女的事情,那麼就不再困於南疆,而得到了真正的自由。所以以後南疆如何,南疆族人如何,都跟他無關。
巫諧結咒殺印咒殺別人,自有天道反噬和南荒古神廟來管。
至於容夙的生死——
他想到了生死縛。
那雖然只能用來控制生死結結住性命的人,但卻是南疆族內最上乘的巫術,容夙有生死縛護體,不懼任何巫術加害。
以他觀容夙面相得到的結果來看,容夙此人自私自利、為達目的不擇手段,應該早將生死結變為生死縛了吧。
如此,巫諧結出的那朵咒殺印一定是無法傷到她的。
名為「五順」的老者想著,就收回了要翻動的手掌,繼續奔往他嚮往的自由,然後看著眼前一片人間疾苦,眉越皺越緊。
水榭內。
容夙正沉浸在修行里,忽然就覺得四周一片壓抑,壓抑到她甚至維持不住盤膝而坐的姿勢,只能撐著手艱難地擡頭看向上方。
那裡似乎有一道灰撲撲的道印,正環繞著她,似乎是想沖向她的神魂。
容夙不知道那道印是什麼、從何而來,卻本能地感覺到了一股致命的殺意。
她就知道了,這道印是來取她性命的。
她現在都修到知微境巔峰了,怎麼還是什麼東西都能取她性命啊?怎麼她還是弱小卑微到不值一提呢?
容夙眼裡滿是陰森冷意,直接就拔/出旁邊的黑刀,一刀劈出,水榭都被她劈出一道刀痕。
那朵道印卻不受影響,甚至像是興奮不已,徑直衝向她額頭,灰光一閃,消失在肉眼能看到的地方。
容夙只覺一股磅礴洶湧的殺意沖向她腦海,似乎要將她徹底湮滅。
像波浪翻湧不息,像高山勢不可擋,而她只是一葉扁舟、一段枯木,根本就無法掙扎。
小光球著急的聲音很快響起來了:「容夙,這是名字咒殺術。」
它將什麼是名字咒殺術大概跟容夙說了說,聲音里滿是絕望:「怎麼辦?我幫不了你。而且名字咒殺術是無解的,除了修南疆一道、道境感悟在施咒人之上的修士,誰來都沒有用。」
名字咒殺術。
容夙忍著腦海里那股暴動的殺意默念了一遍,問小光球道:「所以那施咒人是以容夙二字為基本來結咒殺印的?」
「是啊,容夙,你這回是真的完了。」小光球能感受到不遠處那兩道踏空趕來的身影,不由有些難受。
容夙要死了。
那南宮焰也要死。
但容夙都還沒有如願以償,南宮焰也是。
小光球想著,深恨自己的無能為力。
卻也是第一次忘記容夙死了,世界也會崩塌的事實。
然後它聽到了容夙低低的笑聲,不由詫異無比:「你都要死了,怎麼還能笑得出來?」
就算容夙跟一般人不太一樣,但這也太不一樣了吧?
「我不會死。」容夙沉聲道。
她忍著那股疼痛一點一點挪動著身體,把黑刀抱在懷裡,躺在地面上仰頭看向屋頂,笑聲低沉:「名字咒殺術,好厲害的手段啊!」
「那如果我真正的、原來的、第一個擁有的名字不是容夙,那施咒人是不是就拿我沒有辦法了呢?」
容夙聲音輕輕,含著說不出的譏誚。
她也不是在問小光球。
因為她是知道答案的。
那股疼痛雖然還在,但殺意卻慢慢消失了。
就像是——某個奉命前來追殺的殺手,來之前跟僱主確認了目標的長相、外形、特徵,然後磨刀霍霍準備動手,卻發現目標的種種外形都對不上,甚至性別都是相反的,所以無從下手。
滑稽無比、大錯特錯,只如做無用功那般荒謬。
小光球說這手段很不一般,那麼那施咒人要施展這樣的手段,付出的代價應該不少吧。
容夙就再次笑出聲來,這次聲音里都是愉悅和得意。
「容夙!」南宮焰的聲音藏不住顫抖。
然後容夙聽到了幾聲慌亂無比的腳步聲。
她微怔,撐著手坐起身看去,就看到南宮焰頭髮披散、呼吸急促,甚至臉色都有些發白,一看就是將修為用到極致後才會如此的。
容夙就愣住,不知該作何反應。
接著她就感覺懷裡一緊,南宮焰直接瞬移過來環緊她,身體相貼,她能感覺到南宮焰的心跳得很快。
「青山用天眼錄查到南宮煌抓到一個南疆族人,那南疆族人施展名字咒殺術,是想以此殺你。」綠水的聲音響起。
溫溫柔柔的女子從外面走來,呼吸也難掩急促,跟容夙大致解釋清楚後,看南宮焰的眼神微微複雜。
星月殿前殿到水榭的距離說遠不遠,但說近也不近。
她修為比南宮焰高,結果速度卻比不上南宮焰,因為南宮焰情急之下甚至用上了鳳凰血脈。
她於是也就知道在自家小姐心裡,容夙到底有多重要了。
綠水感慨一聲,看看四周痕跡,看出那咒殺印消失後微微詫異,接著就走了出去,臉上神情滿是凌厲。
既然知道容夙沒事,那麼她就該做些什麼來反擊回去。不然南宮煌還以為星月殿無人,任由他隨心所欲、想幹什麼就幹什麼。
上煌宮內。
巫諧四周的旗幟都碎成灰,他噴出一片血霧,眸里神情滿是難以置信:「沒有用,怎麼會沒有用呢?」
他雖然學藝不精,但這道名字咒殺術卻幾乎用盡他畢生所學。
他的修為雖然只是踏霄境低重,但自信造化境的修士來了都會死在咒術下,雖然那樣他也會受到極大的天道反噬而死。
但容夙修為都不到踏霄境,怎麼會不成功呢?
咒殺不成功,他不但要承受天道反噬,還要再承受道印反噬。
雙重反噬疊加,他不但會跌到知微境,而且以後還無法再施展複雜的巫術了。
「怎麼樣?容夙是不是死了?」南宮煌看巫諧睜開眼睛,聲音頗為興奮。
「沒死?」南宮煌看著巫諧面上的表情知道答案後,聲音難掩失望,甚至還透露出一絲對巫諧手段的輕視。
雖然沒有明說,但滿臉的表情都是:果然是小族手段,難登大雅之堂。
巫諧心裡一梗,聲音也冷了些:「煌公子,容夙只有知微境九重的修為,名字咒殺術不可能不成功。」
此術能以低修為反殺高修為修士,更別說他修為還比容夙高。
「那容夙怎麼沒有死?」南宮煌嗤笑一聲。
「只有一種可能。」巫諧看向地面上昏迷不醒的藍天,眼神也變得輕蔑:「她真正的名字根本就不是容夙。」
「不可能!」南宮煌直接否認:「藍天以天眼錄追查到細微處,得出的結果是,自修行開始,自鍛體境開始,容夙用的就是這個名字。」
他讓巫諧用名字咒殺術咒殺容夙,自然不會不先確認。藍天是查過容夙的經歷的。
而修士自修行開始,名字就很重要。
那是修士對外的標記,也是感悟天地自然、和天地建立聯繫的所在。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一般修士都不會改變自己的名字。
就算改變了,只要修士用新的名字用了很久,自心裡認可,那麼新名字和舊名字也沒有什麼區別。
名字咒殺術利用的就是修士和天地間的感應。
除非容夙根本自心底里不認可她現在的名字。
但如果她不認可,她又如何能一路從鍛體境修到知微境巔峰呢?
南宮煌想不明白,只知道就算他現在知道了生死結的存在,短時間內他也動不了容夙了。
百般算計,竟只是打草驚蛇。
南宮煌攥緊了拳頭,只覺事事不順。
他看向滿身都染上血後倒地不起的巫諧,眼神只剩不屑。
水榭內。
容夙低眸看著懷裡的南宮焰。
已經過去一段時間了,但她攬住自己肩膀的手竟然還是止不住顫抖,足見她心裡到底有多害怕。
容夙看著她的頭髮,就知道她的頭髮原先是束得很好的,只是來得太急,步搖不知丟哪裡去,甚至有幾綹頭髮纏到了一起。
她現在應該冷笑幾聲,再嘲諷南宮焰是因為生死結關聯性命、怕她自己也會死才會如此失態的,嘲諷堂堂世族大小姐本質上也如此怕死。
這樣再結合先前的話,南宮焰就會很傷心,進而相信她是利用她的種種。就算不相信,以世族大小姐的驕傲,也不會再喜歡她了。
只是容夙看著南宮焰微白的臉,就怎麼都說不出來。
她輕嘆一聲,還是忍不住伸手把南宮焰纏到一起的頭髮捋順,輕摸著她垂落著的光滑柔順的長髮,聲音輕輕,甚至含了些安撫的意味:「南宮焰,我不會死的。」
所以別怕。
南宮焰擡頭看向容夙,看到她的眼神如那夜月光里一樣溫柔,不禁一怔。
她現在沒有醉酒,那容夙怎麼會這樣看她?
但她想到名字咒殺術,還是心裡一緊,顧不上貪戀容夙的溫柔,而是探出神識打算看看容夙體內是什麼情況。
容夙伸手握住她的手腕阻止她的動作,聲音依然很輕:「名字咒殺術對我無用。」
南宮焰皺眉,不是很相信:「但綠水說這手段很不凡——」
「是很不凡。」容夙打斷她,唇往上揚,眼眶微紅:「以我的修為,本來是必死無疑的。」
她想不到有什麼辦法能抵擋名字咒殺術。
南宮焰應該也沒有辦法,所以她才會這麼害怕。
南疆一道實在是很神秘。
畢竟連小光球都說她是死路一條。
「但是他們怎麼知道,我根本就不叫這個名字呢?」容夙笑出了聲音。
她想到了她原來的名字。
記憶里曾有修士表情不屑、聲音高傲,說她一個面容醜陋、卑微不堪的小小乞丐,怎麼配叫那樣的名字?
容夙當時覺得很有道理,她實在是不配的。
於是開始修行後,她給自己起了一個新的名字。
那名字里有個歹字。
她坐在山洞裡修到鍛體境一重後,對自己說,以後要做個壞人。
因為只有壞人才能活著在修行界越爬越高。
她確實是一步一步往上爬了。
結果誰能想到,高處還會有名字咒殺術這樣的手段呢?
誰能想到,她改的名字竟真能救她性命呢?
所以果然要壞一些才能活得久麼?
容夙想著,不由想笑。
她越笑越開懷,然後懷裡一沉,是南宮焰靠在她懷裡,正牽著她的手,低聲而柔緩地問她:「那你原來的名字是什麼?」
南宮焰的眼神太溫柔,聲音也很輕,甚至帶著一股小心翼翼的意味,容夙第一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己是被人在意著、珍視著的。
她的眼睛就一紅,本能地環緊南宮焰的腰,把頭擱在她肩膀上,聲音含著哭腔:「南宮焰,我不想說。」
她原來的名字是什麼早就不重要了。
因為那些人對她的期望,早在她六歲時就不復存在。
她註定配不上她原來的名字。
「不想說,那就先不說了。」南宮焰輕拍著容夙,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怎麼哄人。
容夙半晌緩過情緒後不禁有些失神,她感覺南宮焰似乎把她當小孩子哄。
但是她們先前不是——利用的關係嗎?她先前都說了那麼多,怎麼南宮焰像是失憶了一樣?
容夙反應過來後就有些不知所措。
她低眸迎著南宮焰溫和安撫的眼神,動動唇想再說些什麼來恢復到原來的樣子,卻怎麼都說不出來。
她就在心裡低嘆一聲,自暴自棄般抱緊南宮焰,許久後才輕輕道:「南宮焰,就算沒有生死結,你也不會殺我的,對麼?」
容夙不是在問南宮焰,只是在為她想說的話做鋪墊。然後她看向南宮焰,眼神認真:「南宮焰,我們解除生死結吧。」
現在南宮煌顯然是知道生死結的存在的。連名字咒殺術都出來了,容夙不知道以後還會有什麼手段。
所以她不能賭。
她不能拿南宮焰的命去賭。
她賭不起。
「……好。」南宮焰看她很久,久到容夙有些堅持不住,險些就脫口而出說解除生死結後也不會有什麼變化,然後南宮焰回了一個字。
容夙就鬆了口氣,說不出心裡是什麼情緒,只看著南宮焰依然溫柔含亮的眼神,忽然就想到了什麼,眸微縮。
有南宮焰開口,解除生死結所需的丹藥很快就送來了。
南宮焰看著那些丹藥,頗為感興趣,然後問容夙:「本小姐要吃這些丹藥麼?」
「……不用。」容夙眸色微閃,將那些丹藥全部吞服後,苦澀無比的丹味很快在嘴裡漫開,
她手指微動,按照那人教過的辦法結印。
四周空氣微微波動。
容夙看著面前南宮焰因感興趣而亮了不少的眼神,心裡情緒微涌,然後她上前一步,捧起南宮焰的臉就吻了下去。
南宮焰想不到她會這樣做,驚訝到站不穩,身體就往後倒。
容夙就順勢攬住她的腰,邊加深這個吻邊手指變幻繼續結印。
半晌後,她將結出的道印一分為二,一半拍進南宮焰身體裡,坐等著生死結的解除。
那人跟她說過,生死結解除時周身會浮現出一道青光。
但容夙等了很久都沒有看到青光浮現,她就微微皺眉,忍不住呢喃道:「怎麼會解不開?」
她明明是按照那人教的方法來的啊。
除了——那一步外。
容夙就看向南宮焰,看到她沒有什麼疑惑,隻眼睛里笑意瀲灩,似乎是心情很好的樣子。
容夙心裡就一跳,心想南宮焰不會以為自己說解除生死結是假的,故意要親她的吧?
雖然解除生死結交換氣息那一步是能用別的辦法替代,雖然她私心裡是想親南宮焰的,但是——
容夙迎著南宮焰越來越往上揚的唇角,還是忍不住解釋道:「我不是為了吻你才這麼說的,那真是解除生死結的辦法,只是不知道怎麼的,竟然失效了。」
「本小姐知道。」南宮焰點點頭,很相信的樣子。
容夙就放心了。
南宮焰沒有多想就好。
然後她聽到南宮焰繼續道:「畢竟你若是要親本小姐,不用藉口,也不用趁本小姐醉酒,什麼時候都可以的。」
容夙愣住。
南宮焰笑容燦爛,一隻手搭著容夙的肩膀,一隻手扯扯她的衣襟,摸著她頸上的肌膚,聲音輕輕:「如果你還想要做別的什麼,也是沒有問題的。」
她似乎還說了些什麼。
容夙卻沒有聽到了。
她現在只有一個想法:壞了!情況糟糕透了!果然如她剛才靈光一閃所想的那樣,南宮焰先前醉酒那次是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