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2024-08-12 00:51:08
作者: 明小十
「……行。」容夙沉默, 只手上繼續用力,將南宮焰拉起來後就要帶她往來時的路上走。
南宮焰卻站在那裡不動了。
容夙不解,回頭看南宮焰, 聲音里有藏不住的急迫:「南宮焰,時間真的不多了。」
「沒有用的。」南宮焰呆呆看著容夙,聲音很低:「我知道這裡是夢魘死境,也知道要出去只能從那道門出去, 但是那道門不會再出現了。」
「什麼意思?」容夙皺眉。
「我也不知道。但是這裡我明明很熟悉, 卻不管怎麼走都沒有盡頭, 不管往哪個方向走都走不到邊,也看不到進來的那道門。」南宮焰眼裡含著淡淡的淚光, 聲音低沉。
「都說夢魘死境十死無生,我還以為我會是那個意外。」南宮焰說。
那個關於無上神力、此界至尊的傳說她也有聽說。雖然她不相信,但多少也知道穿過那道虛無縹緲的門, 她就能活著從夢魘死境出來, 接著成為九州大陸的風雲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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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宮焰都想到了她出去時九州的震動, 有這個名頭,她離南宮族少主的位置將越來越近,終有一日,她能得償所願。
所以她走得很堅定不移, 她也快要做到了,她離那道生門只有一步之遙了。
偏偏她卻再不能壓住腦海里的一幕幕,虛空里一直有一道聲音在呼喚她, 那聲音和她阿娘的聲音像極了。
南宮焰明知道那不是她阿娘,因為她阿娘已經死了十多年了, 但她還是沉淪了。
她想,哪怕是再見一面, 也很好。
哪怕是死,也沒有什麼。
於是也在那一瞬間,她知道她走不出夢魘死境了。
「你會是那個意外的,我們都會是那個意外。」容夙沉聲,牽緊南宮焰的手,「南宮焰,跟我走,我帶你出去。」
容夙眼睛裡都是不信邪,她不相信會走不出去,來時的路她都還記得,不可能會走不出去的。
南宮焰一怔,迎上容夙的眼睛後心一跳,沒有跟容夙走,而是說道:「你——解除生死結吧。」
這次輪到容夙一怔了,她眼神漆黑地看著南宮焰。
南宮焰繼續說道:「夢魘死境十死無生,我真的出不去了,但是你能走到這裡,還能進我的夢魘,你應該沒有受到影響。」
她說到這裡眼神里也有些驚訝,顯然是驚訝於容夙竟然能到這裡來。
無憂城那一刀,她知道自己小看了容夙,卻不曾想再如何高看,對容夙來說都是低的,她不是別人能看穿的人。
南宮焰想到無憂城,眼裡情緒複雜了些,最後說道:「解除生死結後,你應該能走到那道生門前的,你去吧。」
所以南宮焰真就沒了求生的希望了?
容夙垂眸,有些想知道南宮焰小時候的經歷了。什麼樣的過往,才能讓現在這個高傲矜貴、風采初現的世族大小姐因為一個夢魘死境就變得滿懷死意?
如果南宮焰真出不去,解除生死結的確是一個辦法,沒了生死結,南宮焰的死活就跟她沒有關係了。但是——
容夙嗤笑一聲,道:「夢魘死境還能讓南宮小姐變蠢呢?」
她迎上南宮焰一瞬不悅的眼神,說道:「如果我要解除生死結,那我在外面知道你被夢魘死境帶走時,我就直接解開了,哪裡還用進來?」
南宮焰目光微凝,理智很快回來:「你不能解開生死結?」
她自然不認為容夙是不願意看她死,要是生死結能解容夙早解開了,那麼她還進來要救她出去,只能是因為容夙解不開那生死結。但那不是容夙跟她結的嗎?她還會解不開?
「現在是解不開。」容夙無奈:「生死結的結和解都不是那麼簡單的。」
關聯性命的事,能簡單到哪裡去?
她當初結生死結時差點將命都搭上,要解當然也不簡單。除了解法外,還需要藥引,不然容夙的修為不足以支撐到生死結完全解開。
問題是容夙根本就沒有準備那些藥引。
她沒有想到南宮焰堂堂世族大小姐的身份也會涉及險境,不然在無憂城的時候,她就該和南宮焰解開生死結,直接趁亂跑路了。
「所以南宮焰,你認命是你的事,但不要連我的命一起認了,我不認。」容夙如是說,牽著南宮焰踏出第一步。
後面的南宮焰神情怔愣。一片黑暗裡,她的眼裡含著淚光,長長的睫毛上沾濕了,有血滴答滴答滴在地面上。
容夙發現她牽著的那隻手變得越來越涼了。
那是被風吹的、被雪凍的。
而風雪來自於南宮焰。
容夙想到這裡,眉微皺,回頭看南宮焰一眼,說道:「你曾說你要手刃那些人,你都做到了嗎?」
南宮焰一震,看向容夙的目光有些複雜。
四周一片沉默。
容夙沒有聽到南宮焰的回答,卻聽到角落裡那兩堵牆慢慢塌了。這裡的所有一切都和南宮焰的心有關,那兩堵牆當然也是。她於是知道南宮焰的回答是什麼了。
容夙抿唇,拉著南宮焰向前走。
黑暗裡的方向很難辨別,來時的危險現在依然存在,容夙不知道拉著南宮焰走了多久,只聽到滴答滴答的聲音持續不斷,那是從她身上滴落的血。
她此時已經遍體鱗傷,南宮焰也是。
但她沒有看到來時的那道刻有繁複古樸花紋的門。
似乎真就如南宮焰所說,她們是走不出這片黑暗的。
但容夙不甘心。
她看了看後面跟著的南宮焰。
一片黑暗裡,她近距離看著南宮焰的臉,能看出她的臉已經變得慘白,眉眼間含著一股壓抑,整個人看上去心神不寧的,那襲藍衣也被血浸透了。
容夙眸光微頓。
她想到這裡是南宮焰的夢魘,想到南宮焰在那些光影里看到的種種,再想想剛開始見到南宮焰時,她坐在那兩堵牆裡環住膝蓋的姿勢,眼神微沉。
不怪南宮焰怕黑。
如果是她剛親眼目睹親人離世,再重溫一路走來的艱辛不易,接著再在這無邊無際、看不到盡頭的黑暗裡絕望無依,她也會很害怕,怕到不想再掙扎,只想就此沉淪。
但這是南宮焰的夢魘,又不是她的,她也不怕,所以她一定能出去的。
容夙想著,鬆開南宮焰的手,迎著她不解疑惑的目光,半蹲在南宮焰面前,將自己的後背對著她,聲音淡淡:「上來,我背你出去。」
南宮焰看著眼前這個瘦削並且流著血微微濕潤的後背,沉默不語。
她知道容夙也受傷不輕,並且她在這裡的所有痛感,容夙約莫也正在經歷著。
但她真的快走不動了,甚至她的意識越來越模糊。
南宮焰有種預感,如果她現在昏迷不醒的話,那麼就真的醒不來了。
然後她想到了容夙問她的那個問題。
「你曾說要手刃那些人,你都做到了嗎?」
她都做到了嗎?
沒有,只做到了一部分,但還不算完全做到。
南宮焰想到這裡,長呼出一口氣,攥著拳用那股痛意來保持自己意識的清醒,接著用手環住容夙的脖子,被她背了起來。
那股越來越濃郁的血腥味盈上鼻尖,南宮焰趴在容夙的肩膀上,看到容夙已經不再辨別方向了。
事實上,走到現在,容夙也很難辨別出哪裡是來時的方向了。
她只能跟來時一樣,隨意選擇了一個方向,然後堅定不移地走了下去,不撞南牆不回頭,撞了南牆也不回頭。
黑暗裡看不出時間流逝,容夙不知道自己又走了多久,只知道目光看到的景象一點都沒有變,依然是那片修士目力無法穿透的黑暗,無邊無際不見盡頭。
她的雙腿越來越重,但好在那些潛在的危險不再出現了,沒有隨時躥出來的妖獸、不知從哪射來的利箭和深坑,容夙才勉強能喘一口氣。
但天空還在飄著雪,從不間斷。
雪落在容夙和南宮焰身上,但她們誰都沒有多餘的力氣去拂掉。
於是落久了,雪就化成了雪水,伴著血滴落在了地面上,滴答滴答的聲音像一曲樂曲。
容夙覺得越來越冷了。
舉目黑暗,飄雪不停,她的手越來越冷,甚至呼吸間有寒意一直蔓延到了骨子裡,她的眉眼都結了一層霜。
背上的南宮焰呼吸越來越微弱,容夙只能憑藉耳畔依稀的熱意來判斷出南宮焰還活著。
但南宮焰的身體也很冷,冷到像是剛從冰雪裡撈出來一樣。
容夙想到這冰雪還來自於南宮焰,眉越皺越緊。
她擡眸望去,天空還是如潑墨般黯淡無光的顏色,加上一直在飄的雪,容夙覺得自己也快要怕黑了。
她明明都擁有知微境的修為了,怎麼還會經歷如此絕境呢?
如此絕境!
容夙咬唇忍住牙關都在打顫的冰涼刺骨,手一握,擡腳繼續向前走去。
走著走著,她就感覺呼吸越來越緊越虛,似乎有種要被覆蓋的窒息感,容夙再走不動了,她站在原地,頭腦一陣昏沉。
但那種窒息感卻沒有消失,反而越來越劇烈明顯,容夙很快站不住了,她半跪在地面上,想到了那堆覆沙。
進來前覆沙已經堆到了南宮焰的心口上,她看完了南宮焰腦海里的那些光影,又在這個只有黑暗和冰雪的破地方待了不知道多久。
若是覆沙已經堆到南宮焰的口鼻上,那也很正常。
但如果覆沙只是蓋住南宮焰的口鼻,她怎麼會感到窒息呢?
容夙一驚,她想到了她進來時的姿勢。
她是坐在南宮焰面前的,她低頭看著南宮焰的眼睛,在她見到雪地婦人那一幕前,她似乎見到有藍藍的沙子自她盤坐而貼著地面的小腿側堆起。
她接著想到了小光球那些關於「南宮焰害怕的也會成為她害怕的,南宮焰的夢魘也將成為她的夢魘」的話,她似乎是快要沉淪進南宮焰的夢魘了。
容夙跪在那裡,一隻手去拉後面南宮焰的手。
南宮焰的手已經涼得像一塊冰,摸著沒有半點溫度,只剩刺骨寒意。
容夙的心很快也變得冰涼,涼得她忽然很想做點什麼來衝散這股無處不在的冰寒涼意。
接著她想到了南宮焰經常拿在手上的玉晶杯,想到南宮焰口中的來自海州醉仙樓的燎原酒,想到那一股灼烈如火焰的酒香,心裡不禁一怔。
她想,她似乎知道南宮焰嗜酒如命的原因了。那或許真的跟她的命有關。
懷具鳳凰血脈的南宮焰,夢魘里的天空居然會飄雪不絕,實在不能不讓人訝異。
容夙苦中作樂如此想,用低啞的聲音喊著南宮焰的名字,南宮焰沒有回答她,黑暗裡只有一片寂靜無聲。
還有越來越徹骨的涼意,以及無法呼吸的窒息感。
容夙聽到「嘭」的一聲,似乎是南宮焰從她背上滾到了地面,但她沒有回眸去看。
容夙提不起興致,似乎連動動手指都不願意了。
她慢慢躺倒在地面上,目光望向上面時只有一片黑暗,她的眸不由自主地縮了一下,那些沉痛不堪的過往一瞬間都湧上心頭。
容夙忽然就想起在很久很久以前,她其實也是很怕黑的。
那麼是什麼時候開始不怕的呢?
容夙不知道。
她只知道四周很安靜,靜到她聽不到血和雪水滴在地面上的聲音,聽不到南宮焰的呼吸聲,也聽不到自己的聲音。
萬籟俱寂。
容夙躺了一會,忽然想到這四個字,她騰地一下就坐了起來。
她想到了四季刀法。
四季刀法的玉簡上說,冬是萬籟俱寂。
容夙自沉魂淵到無憂城,知道四季刀法的不凡後,除了復盤秋刀的施展,也一直在想著怎麼施展出春刀、夏刀和冬刀,但都沒有頭緒。
她腦海里也沒有再出現那個人提刀向前的身影,她於是大抵知道這部刀法的施展不是那麼容易的。
四季刀法的春夏秋冬四刀都需要因緣際會,需要情緒契合。
容夙只知道自己前二十四年的人生很符合秋刀肅殺蕭瑟的意境,但卻不知道施展別的三刀要怎麼做、怎麼想。
現在她似乎知道了。
冬是萬籟俱寂,四季刀法里的冬刀,似乎對應的是南宮焰的人生。
萬籟俱寂,冬。
容夙念著這幾個字,再擡頭時,天空依然是黑暗的,但她只看到了滿天的風雪。
容夙看著看著,眼睛裡多了幾片雪花,隨她眼睛一眨,雪花融在了她的眼裡,也融進了她的心裡。
容夙出刀了。
她明明手上是沒有刀的,因為這裡是南宮焰的夢魘世界,外物是帶不進來的。
但容夙五指伸出再收緊時,她手裡竟然真的多出了一柄刀,一柄和四周環境相似卻不相融的刀,那是容夙的黑刀。
接著她一刀劈出,黑暗天地里多出了一道白光。這一刻,整座夢魘死境都震了幾震,虛空里似乎有什麼東西開始裂開。
夢魘海上。
小光球飄在半空眼睜睜看著容夙的身體快要被覆沙蓋住,但就在覆沙即將蓋到她的口鼻上時,她居然動了動手。
這很不可思議。
因為容夙進了南宮焰的夢魘世界,那麼不徹底清醒,她是不會動的。
結果容夙就動了。
她不僅動了,還手一伸一握,那柄黑刀就不見了。
堆了不知多久才堆上去的沙子因她那一動灑了一地。
小光球再認真一看,看出黑刀是被容夙拿進了南宮焰的夢魘世界後,整個球驚得一動不動。
再接著,它就看見了整座夢魘死境都震動了起來。
這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以前從來沒有這樣的。
就算容夙真是那個意外,真能將南宮焰從夢魘裡帶回來,也不會對夢魘死境造成這樣大的影響啊。
整座夢魘死境都在震動。
小光球忍不住看了幾眼地面,看到夢魘海似乎將要融化了。
它驚得無法呼吸,雖然它本來也不用呼吸。
夢魘海融化意味著什麼?那意味著夢魘死境將不復存在了。
但夢魘死境怎麼會不復存在啊?從出現開始,這座死境就不定時無規律出現在九州大陸的許多地方,死在裡面的修士不計其數。
從來沒有修士活著出來過。
但現在它就要不復存在了。
這是九州大陸五大死地之首啊。如果它將不復存在,不知道會有多少天賦卓絕的修士將倖免於難。
所以容夙到底做了什麼?
死地不復存在,而死地亦是九州大陸的構成之一,它屬於這座世界。那麼從嚴格意義上來說,容夙此舉,甚至算是改變了世界。
改變世界。
小光球念著這四個字,小小的眼睛裡有極複雜的情緒。
它不由想到和容夙的初見。當時它對容夙說的都是真的,這座世界會因為容夙的死亡而崩塌。
這樣的話,容夙能改變世界的話,或許也不算太震驚?
才怪!別人不知道改變世界意味著什麼,小光球還能不知道嗎?
它皺緊了眉頭,看著盤膝而坐的容夙的身體,開始發呆。
夢魘世界裡的容夙對外面的一切都一無所知,她只知道那一刀劈出,風雪盡止,白色的刀光卻沒有消逝於天際,而是一直蔓延開,直到照亮所有黑暗。
再然後,容夙拿刀的手鬆了松,那柄黑刀直直向地面掉去,卻沒有掉在地面上,而是直接不見了。
容夙一怔,接著才想起這裡是南宮焰的夢魘世界,外物是不能進來的。
她長呼一口氣,回頭去看南宮焰,但並沒有看到。虛空里流光一閃,容夙再睜開眼睛時,看到了近在咫尺的一張臉,五官精緻,是南宮焰。
她似乎是從南宮焰的夢魘世界出來了,帶著南宮焰一起。容夙思維有些凝滯,半晌才意識到這個事實。
與此同時,南宮焰也睜開了眼睛,她的眼珠很黑,眼裡還有幾分迷糊和遲滯,接著她看到了容夙,不由自主地仰了仰頭。
容夙此時是盤膝坐在南宮焰對面的,她還低著頭,保持著原來去看南宮焰眼睛的姿勢,因此南宮焰一仰頭,她只覺唇上觸感柔軟,有什麼東西碰了碰她的唇。
她一驚,眼神一低,看到那東西不是別的,正是南宮焰的唇瓣。
容夙愣住了,約莫是那場風雪的影響,她的反應慢了很多,坐在那裡一動不動,也沒有移開,只任由南宮焰的唇碰著她的唇。
於是等南宮焰理清楚夢魘世界內混亂的思緒,理智回來時,擡眸看到的就是自己離容夙很近,容夙坐姿端正,比她高了一些,正低頭看她,眼裡神情複雜。
而自己正仰著頭,用自己的唇碰著容夙的唇,她沒動,容夙也沒動,唇上柔軟的觸感一直存在。
雖然帶著些血腥味,還很涼,但真的很柔軟,跟容夙黑衣冷酷的刀修形象一點都不搭。
南宮焰思緒放空如是想著,然後思緒完全清醒後,她才正視自己的唇碰到了容夙的唇這個事實。
雖然不是第一次碰,雖然更親密的事情也做過,還不止一次。但南宮焰還是驚得往後一縮,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身上的覆沙嘩啦嘩啦往下落,揚了容夙一臉。
這還不算完。
南宮焰站起來後頭腦一陣昏沉,她這才想起雖然是從夢魘世界裡出來了,但在裡面受的傷都是真的,她腳一軟,摔向了地面。
旁邊的容夙本能地伸出手接住南宮焰。
她的手攬住了南宮焰的腰,她接著低頭看向南宮焰,正對上南宮焰看來的目光,四目相對,兩人都有些不知所措。
四周沒有一點聲音,稱得上萬籟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