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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8章番外—元夜 (2)

2024-08-12 00:47:02 作者: 側側輕寒

  著前面的水池,口中說不出話,只是身體顫抖。

  永齡轉頭一看,見那個白影已經慢慢沉入水中,嚇得腳都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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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芍顫聲說:「你……你們去看一看……」

  幾個人都是驚恐地搖頭,不敢前去。唯有一個叫作芳菲的侍女戰戰兢兢地扶著欄杆走到水池邊,伸手去抓那條幻影。

  那白影徹底沉沒,她的手抓了個空,手掌打在水面上濺起一片水花。

  她胡亂抓了幾下,也不敢在水中多摸索,趕緊爬迴廊上,蜷縮在地上。

  外間守夜的宦官已經提著燈籠過來了。眾人借著燈光低頭一看,水波蕩漾,清可見底的小池中,只有被驚起的幾條錦鯉在燈光下驚惶四散,除此之外,空無一物。

  王芍轉頭打量著那個芳菲,看著她在水中浸得濕漉漉的袖子,又慢慢地回頭,看向靠在牆上的永齡。

  她臉色慘白,口中喃喃地,在念著什麼。

  王芍仔細傾聽,翻來覆去卻只是「又來了……」三個字。

  (三)玉顏不及寒鴉色

  鄆王連夜趕來安慰她。

  「我沒事……」她低聲說著,卻握著他的手不肯放開,不自覺地拉著他的手護在自己的肚子上。

  鄆王只覺得胸口激盪出無盡的憐惜來,他緊緊擁著她,讓她靠在自己胸前,低聲說:「放心吧,我一定會好好保護你,我倒要看看,這府中哪個鬼魅敢作祟!」

  她長長出了一口氣,面帶著忐忑的笑容偎依著他:「王爺凜然之姿,鎮守王府,怎麼可能會有鬼魅呢?是我日思夜想,以至於出了幻覺吧……」

  他也笑了,笑著伸手輕撫她垂順的長髮,低聲喃喃道:「阿芍,你絕不會像阿芙那樣……絕不會!」

  王芍閉上眼睛,抱緊他。

  送走了鄆王之後,王芍閒著沒事把旁邊書房裡的書翻了幾本,又把一些捲軸和經折裝的書也打開來看了看,卻並沒有找到自己想要的東西。

  她也並不著急,心想,既然自己懷上了孩子,而且端倪也已經出現,那麼該來的,總是要來,又何必急於一時呢。

  獨自倚在榻上,她慢慢翻著手中的詩集,隨口問永齡:「沒來我這邊之前,你們都是在哪裡伺候的?」

  永齡在她身邊做著女紅,娓娓說道:「奴婢以前是宮裡的,跟著王爺出府。王爺立了王孺人之後,便被分派到這裡來。王孺人逝世之後,奴婢便一直留在這裡了。」

  王芍漫不經心聽著,將手中書翻到昨日夾著那片楓葉的地方。

  那裡的頁縫間,寫著密密麻麻的蠅頭小楷

  夜來風雨,寤寐難眠。窗外幽光隱隱,又有水波動盪,幻影叢生。然而腹中胎兒陣陣動彈,全身僵硬,無法自制。唯有暗禱此為夢境,不能看,不能聽,不能往……

  行筆至此,更加散亂,後面已經看不出是什麼了。

  她點頭,又問:「其餘四位侍女呢?」

  「來自府中各處,也有之前做女工的、伺候書房的。夫人過來之時,王府丞挑了幾個穩重的到這邊。」

  「我看芳菲進退有度,之前是伺候過的嗎?」

  「這倒沒有,不過她姐姐在郭夫人近旁,大約教了她些。」

  王芍笑一笑,將書輕輕合上,又問:「每日裡躺著無聊,不知我姐姐……王孺人,之前懷胎的時候,怎麼消磨時間呢?」

  永齡略微有點遲疑,見她執意看著自己,才嘆息說道:「王孺人是嬌怯怯的美人兒,芙蓉一樣清麗。可惜個性安靜清冷,身子也弱,懷胎的時候便夜夜噩夢,還……還中了邪……」

  王芍側頭問:「中邪是怎麼回事?」

  「唉……可能是懷了孩子後多思多慮,常常半夜驚醒,又說自己看到什麼不潔淨的東西。」

  王芍擡手按在自己小腹上,問:「也是像我昨夜一般?」

  永齡見她臉色略微蒼白,便安慰地撫了撫她的手,才說:「王孺人當時一看便嚇暈了,奴婢們直到天亮才發現她倒在窗前,問她也說不出什麼來。後來府中請了道士、和尚,法事也作了好幾回了,可她自此後日日噩夢,人也看著一天天虛弱下來了。」

  「孩子呢?」她緩緩問。

  「早產了,而且,生產之後,王孺人就血崩而死,」永齡說起,依然低聲嘆息,「現如今孩子都快周歲了,還是病懨懨的,比人家七八個月的大不了多少。大家都說天生不足,沒辦法了。」

  王芍舉目望著室內,說道:「看這四壁的書,想必是王孺人懷孕時,看多了荒誕不經之談,太過傷神了。」

  「正是呢,王爺也擔心,所以屋內所有書當時都被取走了。她逝世後,才又搬回來恢復原樣。」

  「孕期十個月呢,這麼無聊,難道她沒有藏起一本偷偷看?」

  「有啊,我就遇見過……和夫人手中這本有點像。」永齡不識字,只笑道,「不過在我看來,書長得都一樣。」

  王芍合上書本,閉上眼靠在床上,低聲說:「我知道了。依我看,是這居處不乾淨,還是和王爺說一聲,讓我移居吧。」

  當日下午,鄆王便吩咐讓王芍住到他那邊去,兩人每日起居,如同民間夫妻。

  鄆王那邊自有人伺候,她身邊只帶了一個永齡過去。

  身邊人格外關切,王芍又處處留意,她的肚子一天天大起來,也算得一直順利。

  轉過年到盛夏,她即將臨盆,身體頗有些不便。

  這一日晚間,宮中傳出消息,皇上身體不豫。王芍送鄆王出去,看看天色,今晚定會在宮中守一夜了。

  她與永齡一路走著,經過郭紈住的地方,看見靈徽站在陰暗的角落中,睜著一雙大眼睛看著她。在朦朧的夜色之中,玉雪可愛的這個小女孩,那雙眼睛,看起來與雪色的一模一樣。

  她不由自主地對靈徽微微一笑,柔聲問:「你怎麼一個人在這裡玩?你娘親呢?」

  靈徽不會說話,只轉頭看向後面。郭紈從陰暗中慢慢走出來,臉上堆著微笑道:「妹妹身體要緊,怎麼這麼晚了,還在這邊走著?」

  王芍也笑道:「多謝姐姐提醒,我這就回去。」

  郭紈將手輕輕按在靈徽的肩上,說:「靈徽你看,小弟弟馬上就要生出來了,到時候,你就有人一起玩了……」

  她的語氣輕柔,卻帶著一種令王芍覺得詭異的飄忽。

  而靈徽的目光落在她的肚子上,那雙與雪色一樣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著她,讓她覺得不對勁。她下意識地抓住永齡的手臂,將她拉扯過來,冷靜地往前一推。

  永齡正好迎上衝上來的靈徽,兩人撞在一處,硬生生幫她擋下了靈徽那一撞的力量。而靈徽也摔倒在地,哇哇痛哭出來。

  永齡嚇了一跳,正要去抱靈徽,王芍已經叫她:「永齡……」

  永齡聽得她的聲音微顫,氣力不繼,趕緊回頭看她。

  王芍盯著依然站在那裡的郭紈,冷靜地說:「我們回去吧。」

  郭紈扶起依然在地上的靈徽,向著她走去:「對不住啊,孩子不懂事,讓妹妹受驚了……」

  王芍將手搭在永齡的臂上,不動聲色地退了一步,對永齡說道:「天色已暗,早點回去吧。」

  她一路慢慢走回去,有幾次,永齡感覺到她的身體顫抖得厲害,整個人的力量都依靠在她身上。

  她低聲問:「夫人難道是要……」

  「先回去。」她說著,聲音已微微喘息。

  (四)浮雲變態隨君意

  一回到住處,她便坐在了榻上,強忍著陣痛,先吩咐兩位宦官去告知王府傅,再命數名侍女去請長史、帶穩婆,通報今日主事宦官,又遣人速報宮中。

  等一切安排妥當,腹中已經痛得一陣緊似一陣。

  外面侍女又跑來稟報:「諸位夫人過來探望,現都在門外。郭夫人攜了小郡主過來。」

  王芍咬牙說不出話,只揮揮手。她不知所措,還站在那裡,王芍終於忍不住,一字一頓說道:「出去!」

  侍女低聲道:「郭夫人哭著說,此事定是小郡主引起,她要向夫人致歉……」

  「滾……」她竭力擠出一個字。

  永齡趕緊把那個侍女打發走。她痛得急促,穩婆還未來,身邊侍女又多派出去了,趕過來的長史與宦官站在外間又都無能為力,永齡自己也未曾婚育過,一時急得團團轉。

  恰在此時,外間芳菲拉著個穩婆進來,說道:「穩婆來了,趕緊燒水吧。」

  永齡問:「不是派了瓔珞去嗎?怎麼你找人來了?」

  「這是我姑婆,就住在近旁,我聽說王夫人要生了,所以趕緊找她來了。」

  「多承你了。」永齡趕緊謝了她。

  王芍撐著身子半坐起來,還沒來得及說什麼,又是一陣劇痛,她知道孩子要出來了,已經無力讓這個穩婆走開,只能用力抓著床頭呼吸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幸好這個孩子不像雪色,也可能是第二個孩子畢竟好點,並沒有折騰她太久,便呱呱墜地了。

  「恭喜夫人,是個男孩。」穩婆剛一抱住孩子,王芍喘過一口氣,便抓著永齡的手,狠命擠出幾個字:「去……看著!」

  永齡趕緊跟著穩婆洗生去了。王芍鬆了一口氣,在心裡暗暗發誓,下一次,她絕不會讓自己處在這樣群狼環伺的境地。

  此時瓔珞請的穩婆也終於到來,照顧著王芍。

  番外:昭陽日影(3)

  外面傳來一陣響動,居然是鄆王回來了。?他不顧旁人勸阻,便進了一片狼藉的室內,坐到床前握住了她的手,一邊關切問:「你……一切可好?」

  穩婆在旁笑道:「王爺放心,母子平安。」

  外面永齡也已經抱著孩子進來了。芳菲找的穩婆跟在後面,面帶猶疑地道喜。

  鄆王並未察覺,只眉開眼笑地讓她們下去領喜錢。

  穩婆走到外間,芳菲立即問情況,穩婆猶豫道:「夫人是有福之人,這一胎,比別人頭胎生得快,痛得也不劇烈,倒比有些人生第二胎還強呢。」

  芳菲聽出她話中意思,轉頭看了郭紈一眼,見她微擡下巴示意,立即拉著她轉到角落去詢問。

  郭紈瞄了她們一眼,擡手攬住靈徽,臉上雖帶著笑意,那笑卻是冷冷的。

  鄆王抱著孩子笑逐顏開,王芍依靠在床頭,一口一口吃著永齡餵到口邊的參雞湯。忽聽得外邊一陣喧鬧,然後就傳來女子壓抑哭泣的聲音。

  鄆王皺眉,身邊人趕緊打探了回來,臉色難看地說:「郭夫人……打了剛剛接生的那個穩婆呢。」

  「阿紈?這樣的大好日子,她怎麼會如此?」鄆王將孩子交到永齡手中,站起身正要出去,郭紈已經拖著穩婆進來,一臉憤恨地將她往地上一推,又命芳菲也跪下,才轉頭對鄆王說道:「妾身見這兩人詆毀妹妹,實在難以抑制心中怒火,因此將這兩人帶進來,請王爺處置!」

  「怎麼回事?這兩人哪裡衝撞你了?」鄆王輕拍她的肩,撫慰她。

  「她們……她們說些混帳話,意指妹妹……」她說到這裡,已經說不下去了,一指穩婆,怒道,「你自己說!」

  穩婆戰戰兢兢地趴在地上,擡頭看了王芍一眼,不敢說話。

  芳菲倒跪直了身子,說:「我姑婆說,看王夫人生產的樣子,並非初胎!」

  一言既出,滿堂皆驚。鄆王更是倒吸一口冷氣,轉頭看向王芍。

  王芍依靠在床頭,死死地盯著芳菲,又轉而去看穩婆,她雙唇顫抖,張口欲辯,眼中卻已經有大顆大顆的眼淚滑落下來,氣息哽咽,臉色本已慘白,此時更是青白一片。過了許久,她才哀苦地望著鄆王,聲音嘶啞顫抖:「王爺……妾身不知……此話從何說起?」

  鄆王見她這般模樣,心中猶疑未定,怒火已生。他站在床邊,叱問穩婆:「你如此說話,可有證據?」

  「王爺,當時生產時,婆子親眼所見,初胎女子產道為扁窄,而已有生育的女子則圓闊。婆子我多年接生,絕對沒錯!」

  「當時只有你一個人看見,而如今我孩子已生,產道已變形,現下……你說什麼,我都已無法辯解,是不是?」王芍氣息急促,眼淚簌簌而下,喉口哽咽,幾不成聲,「我是琅邪王家的人,世家大族門第森嚴,豈是你們……這些市井小民能污衊的?我知道……你們定然是要陷害我的……定然不讓王爺有孩子。只是我不知,你們居然……居然如此險惡,我今日剛為王爺誕下孩子,你們便一刻不息,要逼我至死!」

  聽她血淚控訴,跪在地上的芳菲與穩婆都是面色惶恐,郭紈低頭瞥了她們一眼,把目光轉到鄆王身上。

  鄆王見王芍氣息奄奄,直欲昏厥,心中不忍,又趕緊上前去扶住她的肩,她卻緊抓住他的手,那指甲深深嵌入他的肌膚,仿佛溺水的人抓住僅有的一根稻草。

  她虛弱地望著他,顫聲問:「王爺可還記得……可還記得妾身剛剛懷孕之時,曾在園中池塘之上,見到鬼魅幻影?」

  鄆王點頭,說道:「幸好你得天庇佑,鬼怪難侵。」

  「不……那不是鬼怪,那是……有人執意要害妾身……害王爺的孩子啊!」

  她緊抓著他的手,勉強說道,「王爺……妾身枕下,有一本詩集,請王爺查看……夾了楓葉與花朵的地方。」

  鄆王伸手到她枕下,果然摸到一本書,打開來一看,不由得問:「這是……阿芙的字跡?」

  「是……我也是無意中發現,才知道……原來當初姐姐與我一樣,都在孕期遇到人裝神弄鬼,意圖……對孩子不利!」她說著,一雙噙著淚的眼睛仰望著他,氣息奄奄,「只是妾身看到了姐姐留下的字,才得以知曉內情,而我姐姐……她心思細弱,不明真相,竟讓兇手得逞,以至於……」

  說到此處,她擡手捂住臉,痛哭嗚咽,再說不出一個字。

  鄆王猛回頭,看見跪在地下的芳菲體如篩糠,嚇得面無人色。一想到芳菲伺候過她們姐妹兩人,他看著她的目光頓時變得陰鷙兇狠:「阿芍,你知道害你們的人,是誰?」

  「當日……她裝神弄鬼,卻沒能害到妾身。妾身本想,身懷孩子,不宜處置,便想著日後再告知王爺。誰知她竟一計不成,又生毒計……」王芍轉頭,以顫抖的手指著芳菲說道,「今日……是我生子之日,她竟兇殘至此,要在王爺與妾身大喜之日,串通她的姑婆污衊妾身……王爺,她這是要生生逼死我!」

  「奴婢……奴婢沒有……」芳菲嚇得連連搖頭,辯解道,「奴婢不曾裝神弄鬼,也不曾串通姑婆……」

  「你不曾裝神弄鬼?」王芍咬緊牙關,以最後的力量在鄆王懷中半坐起來,低聲道,「永齡,你把東西拿來。」

  永齡應了一聲,趕緊打開後堂的柜子,從最下面捧出一個盒子,打開來。

  裡面是幾塊散碎的樟腦,並有細竹絲數根,紮成一個圓球形,下面用三根竹絲支撐著。

  王芍不再說話,只擡了一下手示意永齡。

  永齡憤憤地將竹絲丟到芳菲面前,厲聲道:「這是在那一夜見到鬼怪,你們散去後,夫人悄悄命我下水找到的。當時夫人斷定,那個白衣女鬼就是竹絲上蒙著繪成人形的白紙,在黑暗中遠遠看去,用來嚇人!而就在我們被嚇到之時,你先過去,趁著伸手在水中撈取時,將外面的白紙扯下揉成一團,塞進了自己的袖口。細細的竹絲在水中壓根兒不顯眼,所以後來宦官們打燈過來,也一無所獲。」

  鄆王怒極,又問:「那樟腦又是什麼?」

  「這是奴婢事後偷偷在芳菲房中搜到的。樟腦遇水亂轉,當時那白紙女鬼正是插在樟腦上,才會搖搖晃晃地動,格外嚇人!」永齡呸了芳菲一臉,大放哀聲,「王爺!夫人為了腹中孩子,一直讓奴婢不可聲張,奴婢這十個月,真是如履薄冰,心驚肉跳,想必……夫人更是可憐……」

  永齡與王芍哭在一處,而這邊郭紈站在床邊面若寒霜。

  芳菲嚇得癱倒在地,她姑婆如夢初醒,趕緊將她一把推開,使勁地扇自己的耳光:「哎呀,王爺,夫人,這可不得了,婆子真不知道我這侄女是這樣的惡人!我……我只是存疑,其實有些女子天生產道開闊也是有的,不想……這就鬧出來了!」

  鄆王緊抱住尚在流淚的王芍,什麼也沒說,只揮了揮手。

  芳菲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撲上前去抱郭紈的腿:「夫人,夫人救我……」

  郭紈一擡腳將她踹在地上,蹲下去狠狠說道:「混帳東西,竟敢誣衊王夫人,碰我都髒了我衣服!」

  王芍靠在鄆王的身上,仿佛自言自語般地說:「不知這小小一個奴婢,怎麼敢對王爺的世子一再下手?」

  鄆王默然攬住她,目光落在郭紈身上,她聽到他胸前的心跳似乎加快了,但他沉默著,始終未說話。

  於是王芍也不再說什麼,眼看著芳菲和穩婆一起被拖下去,她們還在狂呼亂喊,但隨即口中就被塞了東西,身邊頓時死一般的寂靜。

  (五)梨花滿地不開門

  王芍的身體恢復得很好,沒過幾天,她就可以抱著孩子在庭中散步了。

  有鄆王與琅邪王家,再加上新生的孩子,宮中很快下了旨意,她成為鄆王唯一的孺人,在沒有王妃的鄆王府,儼然是府中的女主人。

  只是皇上身體漸漸不大好了,這一日又傳出消息,鄆王只能不舍地放下剛剛出生的兒子,跑到宮中去候著。

  郭紈應邀過來見王芍,帶著靈徽。

  王芍笑著問她們好,然後便將孩子交到永齡懷中,讓她帶著到裡面給乳娘餵奶。

  郭紈嗔笑道:「我還沒抱過呢,偏孺人這么小氣,捨不得讓人碰一指頭。」

  「小孩子嬌弱,一指頭有時候也保不准發生什麼。」王芍與她們在庭前坐下,目光落在靈徽的身上,淡淡微笑道,「況且,靈徽看起來,並不喜歡自己多個小弟弟。」

  郭紈黯然道:「我就知道孺人還記著這事呢,靈徽還小,她不懂事……」

  「我知道。姐姐先等一等。」她笑意吟吟地進內去,然後親自端出三盞酥酪,其中一盞上面撒著切得細細的紅碧果絲,嬌艷欲滴,她親手端給了郭紈。第二盞撒了核桃末的,她給了靈徽。第三盞杏仁酥酪,留給自己。

  王芍早已搬回王芙住過的地方,三人坐在午後的庭前,水波瀲灩中,吃著點心,看荷風舒緩掠過面前開得只剩一朵兩朵殘花的荷塘。

  番外:昭陽日影(4)

  靈徽吃了自己的核桃酥酪,眼睛定定地看向郭紈手中那一盞紅綠相映的酥酪。郭紈已經吃完了那盞酥酪,但似乎不喜歡吃紅綠絲,留下了大半的果絲。

  見靈徽盯著看,郭紈便舀了果絲出來,想要給靈徽吃。

  王芍在旁邊淡淡說道:「我勸你,最好還是不要給你女兒吃。」

  郭紈手捧著那個空盞,不解地擡頭看她。

  王芍示意身邊所有人退下,順便把靈徽也帶到後面去,然後她縴手支頤,目光望著前方翠蓋般的荷葉,神情淡漠地微笑道:「不然,你女兒若是也終身不能生育,你這個做母親的,或許會有些遺憾。」

  郭紈低頭看看自己手上,又看看她,這才明白過來,手中的空盞頓時落地,摔個粉碎。

  她覺得自己腹中開始微微疼痛,一身的冷汗便下來了,身子不由自主地無力趴在桌上,擡手指著她,咬牙問:「你……你給我吃了什麼……」

  「沒什麼,只是加了些蓉,可令你終身絕育,再也不需要擔心生孩子有多麼痛苦了。」

  她俯身看著蜷縮的郭紈,臉上笑容依然溫和,聲音也輕輕緩緩的,與此時的夏日清風一般,「你陪伴鄆王多年,自有感情,所以你不喜歡我,我也可以體諒。只是你以後若有孩子,可能也是我的麻煩。左思右想,我只能出此下策,這樣,以後你我就解開芥蒂了,各自過自己的好日子吧。」

  「你……你這般歹毒……王爺不會饒過你的……」她捂著肚子,摔跌於地,聲嘶力竭地哀叫。

  周圍的侍女早已不見,庭前只剩得她們兩人。

  王芍拉著自己的裙裾,緩緩站起來,往後退到廊前,也不管郭紈腹痛如絞,面容扭曲。她只望著眼前的荷花亭亭,柔聲說:「郭紈,你要是像其他人一樣乖巧順從,不就一切沒事了嗎?就算你當初指使芳菲害了王芙,與我又有何干呢?可你現在觸犯到了我,我只能讓你明白,你找錯了人。」

  郭紈疼痛難忍,冷汗涔涔,說不出一個字,只有喉口嗬嗬作響。王芍靠在身後的朱紅樑柱上,悠然望著面前的夏日午後,想著一年前自己剛來時那一個悶熱欲雨的春日午後。

  那時郭紈站在石榴花下,穿著一件橘紅色的衣裙,嬌艷欲滴,顏色鮮艷。

  耳邊傳來郭紈的痛苦呻吟,她聽著如同清樂,不覺就笑了出來:「世間種種殘忍,我都已經嘗盡,甚至我也不憚親手去做。你們這些沒經歷過風雨的女人,何曾知道我是什麼人……」她的目光落在郭紈身上,端詳了一陣,又面帶不屑的微笑,仰頭看天,「不知己,不知彼,還偏偏來招惹我,真是不智。你說,如今我要是把一切說給王爺聽,那麼你是得活,還是不得活?」

  郭紈腹中的劇痛終於過去,她趴伏於地,只是哀哀號哭,不敢回答。

  「得活……」

  身後忽然有一個稚嫩的聲音,艱難地擠出兩個字。

  王芍回頭,發現是不知什麼時候偷偷到來的靈徽,她怔怔地站在後堂門口,嘴巴張了張,又艱澀地說了一遍:「得活。」

  四歲多的孩子,終於第一次開口說話,說的,居然是這兩個字。

  王芍死死地盯著她。這孩子,年僅四歲,圓圓的臉,大大的眼睛,她仰頭盯著她看時,眼中那種天生的固執倔強,縈繞在眼神中,無法抹去。

  有些孩子,為什麼天生就是這樣固執?就像她離開雪色的時候,雪色哭著,也是用這種仿佛一輩子都會記得她的眼神,一直盯著她,連眨都不眨一下。

  王芍在這一刻,竟低下頭,避開了這個小孩子的目光。

  她那顆原本以為已經足夠堅硬,再也不會有什麼波動的心,也在這一刻隱隱抽搐著,擠壓出疼痛的血,流遍全身。

  她擡起手,示意剛剛趕來的侍女們將靈徽抓住。郭紈也不知哪來的力氣,撲上前護住靈徽,就要抓撓她。

  「別碰我!」王芍狠狠打開她的手,冷冷地說,「想活命的話,帶著你的女兒,回你自己的地方去!」

  郭紈的疼痛尚未過去,在侍女們的拉扯下,她悲哀絕望,只能咬牙牽著靈徽,慢慢地走向門口。

  走到門口時,她們卻正遇見從外面進來的鄆王,鄆王只掃了她們一眼,便轉頭對著王芍說:「父皇不豫,我回來收拾一下東西,可能又要去宮中守夜了……」

  他還未說完,身邊的靈徽牽住了他袖子,擡頭看著他。

  他詫異地低頭看著這個從來不會說話的女兒。

  「得活。」靈徽清清楚楚地說。

  「什麼?」他一時沒聽明白,目光從蒼白的郭紈臉上漫不經心滑過,蹲下來看著自己的第一個孩子,略有驚喜,「靈徽會說話啦?你剛剛說什麼?」

  「得活。」她又說了一遍,她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卻帶著炫耀的笑容。

  鄆王還沒來得及誇獎她,外面忽然有人疾奔進來:「王爺!王爺!陛下……駕崩了!」

  鄆王愕然睜大眼睛,呼地站起身,張了張口。

  還未等他說話,外間已經傳來雜沓的腳步聲,那位通報的宦官喜極而泣,又說道:「如今……宮中儀仗已到,是要……接您到宮中登基了!」

  所有人都「啊」了一聲,呆立當場,不敢置信與狂喜交織在一起,久久無人言語。

  庭中一時一片寂靜。

  唯有靈徽,還在一聲聲說著:「得活,得活!」

  「這下……我是真得活了啊!」鄆王一把抱起自己的女兒,用力親了兩下,二十多年的壓抑忐忑,如今一朝消散,瞬間讓他眼淚都涌了出來。

  王芍走到他身邊,盈盈下拜:「恭喜陛下。」

  「阿芍……」他放下孩子,倉促地握一握她的手,說,「我進宮去了,府中一切交給你……以後,宮中一切也要你勞心了。」

  「陛下請放心。」

  鄆王什麼東西都沒收拾,立即轉身離去。

  郭紈站在門口,面色慘白,卻沒有任何人注意她。整個鄆王府沉浸在歡喜之中,唯有她一人恍惚黯淡。

  王芍望著她,聲音和緩:「趕緊回去收拾東西,準備進宮吧,郭淑妃。」

  她呆滯地轉頭,喉口擠出艱難幾個字:「你叫我……什麼?」

  王芍淺笑著,依然是那種溫柔無害的模樣,只是郭紈仿佛這一日才發現,原來王芍比她要高一些,以至於她看著自己的時候,自然而然用的是一種俯視的姿態。

  「你是陪在陛下身邊最久的人,自然得有一個位置。」

  「你……你……」郭紈看著王芍雲淡風輕的樣子,渾身顫抖,眼中滿是恐懼,「難道你真的……甘心讓我,留在王爺身邊?」

  「為什麼不?」王芍笑一笑,瞥了她最後一眼,「畢竟,我還要感謝你呢。」

  若不是郭紈設計鬼怪嚇唬人,她又怎麼可能將計就計,在生子之時將自己第二胎的嫌疑洗脫?她硬生生忍耐十月,直到孩子出生,自然不可能是為了替孩子積德,而是為了在萬一之時,拿出來化解危機。

  而且,她亦不在乎讓郭紈在鄆王身邊保留一個位置。至少,一個早已被她斷絕了後路的女人,對她而言是最沒有威脅的。

  而最令她感到欣慰的是,她不愛那個男人。所以,她能置身事外,將一切玩弄於股掌之間,只會得益,永不會受傷。

  反正當王府媵、當孺人、當后妃、當皇后,都只是她如今存活於世的手段。

  她現在的人生,就是扮演一個合適的角色,活得錦繡繁華。

  人生至此,歡喜圓滿。

  她的人生,真的和自己設計的一樣,毫無偏差。

  她成為皇后,母儀天下,縱橫後宮多年,波瀾不驚。

  帝後恩愛,完美非常。

  多年後有一次,昔年的鄆王,當今的皇帝曾問她:為朕彈一曲琵琶吧?

  「阿芍,初見時那曲。」

  她穿著錦繡華服,坐在殿內鋪設的地毯上,微笑搖頭,說:「本就不喜歡琵琶,何況現在多年不彈,早已生疏了。」

  皇帝詫異問:「咦,怎麼會不喜歡?朕記得那時演奏的琵琶曲簡直是仙樂天降,人間少有!」

  她擡眸朝他一笑:「陛下只是愛屋及烏吧,其實我當日真的彈得好嗎?」

  「難道朕當時只是樂不迷人人自迷?」見她這樣問,皇帝回憶當日情景,卻只能清楚想起她懷抱琵琶向自己凝睇的那一笑。於是他也有點糊塗了,只能戲謔笑道,「總之,朕說好,就是好的。」

  她頸項低垂,望著自己那一雙手,微笑不語。

  從離開程敬修與雪色的那一刻起,她便再不碰任何器樂。

  她硬生生讓自己手上那些日夜練習琵琶的痕跡消失。現在,這雙手細膩柔軟,肌膚如玉,已經沒有殘留下任何痕跡。

  無人知道,多年前孤燈月下,她曾經徹夜彈奏那些泠泠樂曲,消耗了最美好的青春年華,才贏得一曲琵琶抵百人妖舞的名號。

  無人知道,曾有一個男人在夜雨中捧著她的簪子,在薔薇花前站到天亮。熬了一夜的那雙眼睛,在看到她的那一瞬間,陡然明亮起來。

  無人知道,她曾有過一個名叫雪色的女兒,如同含在梅花蕊之中的那一點細雪,怕日光照在上面就要融化。

  除卻天上月,無人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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