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1章燦若煙花(1)
2024-08-12 00:45:52
作者: 側側輕寒
黃梓瑕回到永昌坊王宅,卻發現王蘊已經坐在堂前等她。
她忽然感到自己剛剛被李舒白握過的手灼灼地燒起來,讓她感覺到一陣心虛。
而王蘊卻朝她微微而笑,依然是那一派光風霽月的溫柔模樣,讓她覺得心下稍微安定,又覺得更加虧欠愧疚。
她在他面前坐下,小心地問:「今日御林軍得閒麼?這麼早便過來了。」
他點頭說道:「是啊,天氣這麼冷,聖上龍體欠安,最近都不上朝,宮中也無需時時高度警戒著。」
黃梓瑕見爐水已經冒了蟹眼,便洗手碾茶,替他點了一盞茶。
他陪在她身邊看著茶水,又忽然問:「這麼冷,怎麼還要出去?在家裡畢竟暖和些。」
她低頭弄茶,平淡地說:「周子秦找我,我們一起去鄂王府看了看,查找一下線索。」
「難怪穿著男子服裝呢。」他笑道,接過她遞來的茶,細品其中的暗香與苦澀,一時怔怔出神,沒再說話。
黃梓瑕便問:「茶弄得不好嗎?」
「很好。」他說著,又轉頭看她,臉上浮起淡淡笑意,「在鄂王府查了這麼久,一直待到現在?」
黃梓瑕低頭品茶,淡淡「嗯」了一聲。
王蘊望著她,欲言又止,終究還是問:「那麼,去城南又是為何呢?」
原來他早已知道自己去了城南。黃梓瑕只覺得脊背微微一僵,待回憶了一下,確定自己與李舒白在回來的路上肯定無人跟蹤,才神情平淡地掠了掠頭髮說:「夔王的那張符咒,你知道的,背後必定有人動了手腳。周子秦一定要拉我去夔王府,我也沒辦法,只能跟著他們一起去城南查看了一下放符咒的盒子,看是否有可乘之機。」
見她反應如此平靜,王蘊也笑了,說:「子秦就是這麼荒誕,從不管他人想法。」
黃梓瑕低頭,再不說話。
王蘊看著她低垂的側面,猶豫許久,說:「我要回琅琊一段時間。」
黃梓瑕擡眼,詢問地看著他。
「即將過年了,我這個長房長孫,自然要回去祭祖的,每年如此,沒有辦法……」他說著,以期盼的目光看著她。
她自然明白他的意思。但她遲疑了半晌,終於還是避開了他的目光,說:「一路平安,早日歸來。」
王蘊見她如此說,忍不住探頭湊近了她,在她耳邊問:「你……不準備和我一起去嗎?」
黃梓瑕感覺到他的氣息輕輕地噴在自己耳畔,一種異樣的酥麻感覺。她覺得異常緊張,忍不住別開了臉:「我……以什麼身份去呢?哪有……還未過門的女子,先陪未婚夫過去祭祖的?」
王蘊不由得笑了出來,輕輕擡手替她理了理鬢髮,低聲說:「是我異想天開了……是啊,這怎麼合適?」
黃梓瑕沉默低頭,感覺到他的指尖輕輕擦過自己的臉頰,一種異樣的觸感。
她心口升起一種不安的情緒,不由自主地蜷縮起身子,往後避開他的手指。
而他的手卻往下滑去,輕輕摟住了她的肩膀,低下頭凝視著她,那眼中蒙著一層濕潤水汽,深深地看著她,問:「我要走了,你……要送我嗎?」
天色已近黃昏,外間的雪色映著天光,金紫顏色絢爛地蒙在他們身上。這瑰麗的顏色也讓王蘊的面容染上了一層仿佛是傷感,又仿佛是眷戀的神情,他俯頭望著她,微啟淡色的雙唇,輕聲叫她:「梓瑕……」
他的聲音迷離而帶著一種搖曳的神思,讓黃梓瑕的身體不禁輕輕顫抖起來,不自覺地盡力向後仰去,避開他那幾乎近在咫尺的呼吸。
他輕按住她瑟瑟發抖的雙肩,俯下身去,卻看見了她眼中瞬間蒙上的一層水汽。
她知道自己已經避無可避,只能緊閉上眼睛,顫抖的睫毛蓋住了她湧上來的恐慌,卻無法遮掩她身體的戰慄。
他的呼吸陡然沉重起來,在全身汩汩行走的灼熱血液仿佛瞬間冷卻了下來,夕陽收起了迷離旖旎的金紫色,昏暗籠罩在室內,她明明就在他觸手可及的地方,可他卻覺得自己已經無法清晰地看到她。
他的唇終於只是落在她的額頭之上,就像一隻蝴蝶輕觸一朵初綻的豆蔻花,一瞬間的接觸,便分開了。
黃梓瑕呆了片刻,發覺並沒有其他動靜,才慢慢睜開眼睛。
王蘊輕輕放開了她,轉頭站起,聲音略有沙啞:「不早了,我得回去了。你……一個人留在京城,可要小心。」
「我……會的。」她咬住下唇,含糊地說。
「那麼,時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王蘊說著,轉身就往外走去。
黃梓瑕默然跟在他的身後,送他走出花廳。
小庭積雪皚皚,冷風吹來,王蘊走到門口,略微停了一下,才轉頭看她,見她低頭默然,一張蒼白的面容如夜風中的芙蓉一般,下巴蓮萼尖尖,纖瘦可憐。
那種讓他覺得惱怒的情緒,在這一刻又漸漸退卻了,他不由自主地擡手幫她攏了攏衣領,輕聲說:「長安冬天這麼冷,你可一定要注意照顧好自己。」
她擡頭望著他,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嗯,你也是,此去一路勞頓,切記要處處小心。」
他點頭,握一握她的手,說:「趕緊回去吧。」
黃梓瑕點頭,卻一直站在門口,目送著他離開。
王蘊離開長安,前往琅琊後,天氣越見寒冷。到除夕那日,天空晴朗,卻依然寒氣凌冽。
王家的僕從照顧人十分妥帖周到,宅中燈籠彩緞都早早掛好了,大門換上新桃符,新窗紙上貼了對對紅艷窗花,桌布錦袱也都換了簇新的顏色顏色,使這座冷清宅子之中,煥發出一種喜氣洋洋的過年氣氛來。
黃梓瑕受了眾人多日照顧,也給每個人都包了紅封。
她一人孤身在長安,無依無靠,只聽著外面的爆竹聲,沉沉地坐在桌前。
極遠處圍牆外,似乎有小孩子的笑聲傳來,千門萬戶的這一日,都是熱鬧而團圓的。而這個小宅子內,所有人都是無聲無息,唯有她點起一柱清香,遙祝家人在天之靈。
時近入夜,她孤燈對著桌上那一對阿伽什涅,只覺清冷孤寂,無法忍耐。起身到外面看看,穿過走廊,隱隱約約的歡笑聲似有若無。她駐足在這個波光粼粼的走廊之內,卻只聽到自己的呼吸聲,在寒夜之中清晰無比。
銀河低垂,長空星辰熠熠。
她想起自己破解了王若那個案件之後,從太極宮出來,擡頭看見星空之下,長身玉立的那個人。
同樣的星子,同樣的她仰望著,而那個人,今夜卻不知身在何處。
她的手按在微溫的牆壁之上,在琉璃之上輕輕撫過。好奇的小魚湊到她的指尖,隔著薄薄的琉璃,一層迷幻般的顏色,清清楚楚地看見,卻永遠觸碰不到。
她不由得將額頭靠在上面,凝望著它們。頭頂的燈光十分溫暖地覆蓋著她,水波粼粼,在她的面容上虛浮地一層層轉過。
走廊盡頭,僕婦含笑走過來,將手中一封信遞給她。
她接過信,看上面的字,並無落款,只寫著黃梓瑕親啟五個字,字跡陌生。
她只覺得心口微微一動,趕緊拆開來看。裡面的素白箋紙上只寫了一個字——來。
清逸秀挺的一個字,無比熟悉,讓她的心立即怦怦地跳起來。她將信握在手中,快步穿過走廊,向著大門口走去。
除夕夜,家家庭燎,火光映照,寂靜無人的街巷隱約微光。她看見站在星空之下的李舒白,些微的火光映照著他的面容,在他那如同雕琢出來般美好的五官上投下金紅色的陰影,可就連陰影也是這麼明亮好看。
黃梓瑕轉頭見王家的僕婦拿了斗篷出來,便趕緊接過,順便擋住了她的目光。她謝了僕婦,催促對方進門之後,才裹緊貂絨斗篷,向著李舒白走去。
茸茸的貂毛簇擁在她的雙頰邊,顯得她的面容更加纖小可愛,她仰起臉看他,在旁邊隱約火光的映照下,雙頰嬌艷,不可逼視。
李舒白凝視著她道:「抱歉來晚了,剛從宮裡回來呢。」
黃梓瑕忙問:「有發生什麼嗎?」
「沒有。只是除夕照例召皇親國戚進宮觀儺舞,賜椒酒而已。」他說著,幫她將遮擋住眼睛的幾縷絨毛撥開,對她說道,「來,帶你去看個東西。」
她跟著他走出永昌坊,向東而行。
一路上爆竹聲聲,笙歌陣陣,節慶的氣氛圍繞著整個長安城。長安各坊今夜都高懸燈籠,徹夜不熄。除夕免宵禁三日,所以雖然夜深了,街上還有童子在嬉鬧,更有抓了棗兒瓜子坐在門口吃著,炫耀爹娘給自己的東西。
黃梓瑕看到,便隨手摸了摸自己的袖中,發現還有一個未發出去的紅封,便取出來,遞給了李舒白,說:「送給你的,討個吉利。」
李舒白接過,倒出來一看,薄薄一片金葉子,最普通不過的那種。想必她是為身邊人準備的,年節討個彩頭。他將金葉子塞在袖中,唇角含笑,說:「多謝,沒想到你身家如此豐厚,看來做一輩子末等宦官也無所謂了。」
「全托王爺的福,我族中無人敢侵吞我爹娘留下的遺產。」她說著,又不覺嘆了口氣,仰頭看天空億萬星辰,輕聲說,「不知他們在那邊,如今過得怎麼樣,是不是也正在一起親親熱熱地過年……」
「會的,他們會在那邊關注著你,而且,你會成為他們的驕傲。」李舒白說著,輕輕擡手撫在她戴著斗篷帽子的頭上,「別擔心。」
黃梓瑕點著頭,只覺得眼中溫熱一片,眼淚似乎要掉下來了。但她強自抑制,又用力地呼吸著,讓它們還未掉下來,就全都湮沒於眼中。
她跟著李舒白,在滿天星光之下,走向夔王府。
在枕流閣之前的曲橋上走過,殘荷的上面,似乎有一些網狀的東西分布著。只是在黑暗之中,她看不太清楚,便問李舒白:「那是什麼?」
李舒白微笑道:「等一下你就知道了。」
她與他一起進入枕流閣之中。李舒白給她提了一個錯金銅手爐,讓她暖著手,然後點亮了火摺子,問:「是你來,還是我來?」
黃梓瑕抱著手爐,說道:「我又不知道是什麼,當然是你來。讓我看看是不是驚喜,值不值得我這么半夜跑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