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前塵舊事
2024-08-12 00:24:46
作者: 月出雲
有侍女過去,將躺在床上的女子扶了起來,將那粒藥丸送到了那女子口中。搖曳的燭火映亮了女子的容顏,雖然被傷勢劇毒折磨得極其憔悴,臉色也是青白色的,卻依然可以看出,是一個嬌美的佳人。
那女子雖然說身子不能動也不能說話,但眼神卻是清醒的。她的眸光清亮亮地凝注在瑟瑟身上,似乎有一絲不解,還有一絲迷惑。
侍女手腳麻利地將一張雪白的毯子鋪在地上,明春水俯身,將那個女子抱到毯子上坐好。然後,他緩緩轉身,走到瑟瑟面前,伸手握了握瑟瑟的手。
他的大掌很暖,包裹住瑟瑟的小手,重重地握了握,一雙黑眸,在瑟瑟清麗的容顏上凝注片刻,柔聲道:「她一定會感謝你的。」
瑟瑟聞言苦笑:「那你感謝我嗎?」她救了他心愛的女子,他是不是也應該感謝她?
「不,我們之間還需要感謝嗎?」明春水低聲說道,拉著瑟瑟坐到了那女子身後。
瑟瑟淡若輕煙地笑了笑,他就連感謝她都不願啊。
雲輕狂看了看眼前的形勢,知道逼毒勢在必行。一揮手,侍女們都退了下去,只留下明春水和他,凝立在室內。
室內陷入一片寂靜之中,夜風從半敞的窗子裡灌入,揚起了瑟瑟墨黑的發,在空中翻飛著,好似墨蓮綻開。瑟瑟緩緩地閉上清眸,纖長的睫毛在蒼白的臉上,投下一道扇形的影子。
她屏息,緩緩運功,只覺得體內內力好似春風化雨般,綿綿不絕向掌上聚集而來。她徐徐伸掌,將掌心抵在那女子的後背上,運功,將體內的內力源源不斷地輸入到對方體內。
不知過了多久,瑟瑟額頭上不斷有汗珠滾落下來,一滴滴,有如雨下,滾到她唇邊,鹹鹹的。瑟瑟第一次發現,汗珠的味道和淚珠竟是一樣的。
肩頭上被虎抓破的傷口,火辣辣地開始疼。
瑟瑟凝神再運功,將那女子體內的餘毒盡數逼到一處。
對方體內的毒很怪異,確實不好逼出,也怪不得需要習練她這種奇門內功的人來逼。
瑟瑟感覺到毒氣已經集結到一處,緩緩抬起手掌,朝著那女子後背上一拍,只聽得那女子嚶嚀一聲,吐了一口血,那血融了毒,竟是烏黑色的。
那女子坐在那裡,嬌聲喊道:「啊!」
雖然只是一個字,卻不同於方才咿呀的孩童之語,顯然已經好了。
瑟瑟收回玉掌,怔怔地坐在那裡,只覺得全身虛脫得厲害,所有的力氣似乎都已經被掏空了。體內氣血翻騰,頭昏腦漲,她徐徐地軟倒在地,只覺得喉頭內一陣腥甜,一腔鮮血噴涌而出。不同於那女子烏黑的毒血,瑟瑟的血是紅色的,噴涌在雪白色的毯子上,如桃之夭夭,嫣紅如霞。
耳畔傳來一聲低呼,瑟瑟只覺得身子乍然一輕,似乎被誰抱在了懷裡,鼻端淡淡的青竹味撲來。他竟然在那個女子面前抱起了她嗎?
瑟瑟根本就無暇去想,頭腦一昏,沉入到無知無覺的黑暗中去。
瑟瑟覺得自己好像掉進了大冰窟中,日日夜夜受著寒冷的侵蝕。全身上下冷得徹骨,每一次呼吸,噴出的似乎都是冰的氣息。眼前永遠是一片模糊,卻又似看到無數幻象。
娘親伸手撫著她柔亮的秀髮,疼溺地說道:「世間千萬女子,無如我兒瑟瑟!」
世間所有為父母者,無不為兒女驕傲,娘親如是。
「娘,娘……」她一遍又一遍地呼喊,嗓子已然喊啞,周遭一片迷霧。有淚盈於眸,娘親已然不在了,只余她孤零零在世間飄零。
轉眼間,似乎又到了東海,她看到爹爹的劍刺入到她肋間,瞬間疼痛得難受。
「爹爹……」她哽咽道,父女相見,何以會是這樣一種境況。
身上卻越來越冷,眼前的迷霧也越來越重,看不清前路,到處是白茫茫的一片。她站在那裡,心頭一片茫然。隱隱聽見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前方的霧氣中,似乎有一道白衣翩翩的身影,若隱若現。她不知道那是誰,但是,她感覺那裡是她的溫暖和牽掛。可是,她卻猶豫著不敢追上去。
當她終於要追過去時,卻抬不起腳步,因為腳下似乎都是泥濘,用盡了力氣,卻也拔不出來。
罷了,就讓她永遠沉睡在這黑暗之中吧!
有一個溫柔而堅定的聲音一直在和她說著什麼,隱隱約約,好像在她耳邊,又好像來自她靈魂的最深處。熟悉的氣息籠罩著她,溫暖的懷抱如同一個張開的厚繭,緊緊地包裹著她。
那是誰?他又在說什麼?為何聽上去那般痛楚?
秋日的暖陽從半開的窗子裡灑入,映照在掛著大紅帳幔的雕花大床上,床邊,放著三隻火盆,盆里木炭灼灼燃燒著,一室的溫暖。
明春水和衣躺在床榻上,懷裡緊緊抱著瑟瑟,雖然室內已經暖意盎然,蓋著好幾層錦被,可是,他懷裡的嬌軀卻依舊冷如寒冰,沒有絲毫甦醒的跡象。她已經昏迷了五天!
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慌攫住了他的心,他急促而破碎地喘息著。
他一直抱了她五日五夜,雖然說這期間也曾換過姿勢,手臂四肢卻早已麻木了。但是,他的神志卻一點兒也不麻木,只要她有一絲的風吹草動,他便會敏感地發覺。
他知道她絕不會輕易地放棄生命,可是他實在忍受不了她毫無生氣地躺在這裡。他欠身,在床榻上坐起身來,讓她斜倚在他的懷抱里,低低地,柔柔地,說道:「瑟瑟,有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現在想來,或許我應當告訴你的。」
他緩緩地,艱澀地說著。
對於有的人來說,或許回憶會是一件美好的事情。可是,對於明春水而言,那一段回憶,卻是不堪回首的。
他還記得他初次離家的那一年,也不過才十幾歲,金子一般的年齡。如今想來,那一年,當是他這一生中最悽慘的時候了,然而,若沒有那時,他絕不會有今日。那一年,亦是他這一世最重要的轉折點。
離家之前,他也曾照著娘親留下來的一本內功心法習練過內功。只是,對於一個闖蕩江湖的少年而言,只有內力而不會招數,無疑是施展不開的,也只有挨打的份了。何況彼時有多少人虎視眈眈,等著將他除之而後快。
一路之上,他遭遇了數不清的刺殺。雖說多次化險為夷,但是,最後一次,他還是不小心中了圈套,被一夥黑衣人生擒活捉。他們並沒有將他即刻除之,而是對著他俊美的容顏垂涎三尺。
他們說,不愧是有個崑崙婢的娘親,瞧這模樣生的,大爺若是能玩上一玩,也不枉此生了。
他並非第一次聽到崑崙奴、崑崙婢,那時,不管宮內,還是高官富戶,家裡都會養一些崑崙奴和崑崙婢的。這些崑崙奴、崑崙婢不僅容貌絕色,兼之脾性柔和、心靈手巧。
他們低微的身份,造就了他們悽慘的命運。
宮中的刺繡,大多出自崑崙婢之手。他也曾聽說過,那些崑崙婢為了趕繡品,眼睛熬瞎的大有人在。
他也曾聽說過,那些美貌的崑崙奴和崑崙婢被主子褻玩的。男子做主子的孌童,女子做主子的侍婢,在主子身下婉轉承歡。然,卻沒有一點兒地位,玩膩了,便會棄之如敝屣。
他對於他們著實同情,但是今日,卻第一次聽到,他的娘親竟然是崑崙婢。
他不信!
他的不信招來那些人的狂笑,他們笑得連眼淚都流出來了。
「你難道不明白為何你的娘親那般早逝,就因為你的娘親是崑崙婢,是以就算是生了兒子,地位依舊卑下。生得美貌又如何,生了兒子又如何,還不是照樣被我們主子除掉。如若不是老太婆,你以為你會活到今日麼?不過,我們倒是慶幸你能活到今日,讓我們有機會玩一玩身份最高貴的崑崙奴。」幾個人以為他今夜必死無疑,是以將他的娘親是被人所害之事也說了出來。
他如遭雷擊,原以為娘親是因病而逝,卻不料竟是被那個人害死的。
他呆呆地站在那裡,而那幾個人,卻已經狂笑著欺身而上,將他壓倒在地。
那時,他已經被他們點住了穴道,根本就不能反抗,就連掙扎也不能夠。他們撕碎了他的衣衫,將他潔白的身軀暴露在夜色之中,就在大街之上,欲對他進行凌辱。
他們的大手,撫上他白玉般的俊臉,在他臉上,挑逗般地捏著。他們髒污的唇,在他身上,肆虐地吻著,留下一道道髒污的青痕。
他額上青筋暴起,一雙鳳目,已然成為血紅。喉嚨間一腔怒血奔涌,接連噴出幾口血。可是,他卻一點兒反抗的力量都沒有。
街上行人來來往往,但是沒有一人敢上前阻止。在旁人眼裡,此時的他只不過是低賤的奴,只不過是在供主子褻玩,不足為怪。
誰會上前阻止,誰又敢上前阻止?就在他心灰意冷之時,一道悅耳的聲音響起。對他而言,那聲音無疑是天籟。
「你們,請放過這位公子吧!」清冷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卻含著一絲不可抗拒的堅定。
他抬目,在沉沉夜色中,看到一位白衣少女站在街頭。月色灑在她清冷的衣衫之上,讓他幾乎懷疑她是拈花淺笑的觀音,前來拯救他。
那少女生得太過美貌,幾個欲要強暴他的黑衣人也呆愣了一瞬。然後,便齊齊地笑了。
他們慨嘆今夜艷福不淺,老天開眼,竟然又送上來一位美貌的姑娘。有兩個人淫笑著向少女走去。然而,走到近前,這才發現,事情有些不妙。
那少女只不過是說了這麼一句話,那些原本對這裡的殘暴行為視而不見的行人竟然涌了下來,齊齊站在少女身後,異口同聲地要他們放人,不然必遭神佛降罪。
那些行人之中,也不乏武藝高強的,當下便有幾人走過來,同那幾個黑衣人大戰一場,將他救了過來。
那少女將身上的外衫罩在他身上,向他點點頭,憐惜地說道,要珍愛自己。
他向她致謝,她卻不以為然,清冷的黑眸中,沒有什麼情緒,倒真是如觀音一般睥睨人間。
他被她清冷的氣質和悲憫的心懷所吸引,更令他欽佩的是,她竟然能夠使那麼多人對她近乎神佛般地膜拜。自此,他便將她的容顏刻在了心扉深處。
他當然會珍愛自己,他第一次知曉,她的娘親,是被人害死的。而那個罪魁禍首,還有他的爹爹,此時卻高高在上。
自此後,他苦練武功,他知曉,唯有強大,才能擺脫被欺凌的命運。
原以為不會再和那個仙子一般的女子有交集,卻不料一次在戰場上身受重傷,幾乎喪命。亦是她,仙一般的女子適時出現,她不畏艱辛,從雪山之巔採到一朵雪蓮,吊住了他的氣息,救回了他一條性命。
彼時,他的整顆心俱被她迷惑,發誓今生今世要娶她為妻。然她依舊如觀音仙子般不以為然。臨行前,含糊地說,如若要娶她,須等她幾年。
他點頭,他一直等著她。
而這幾年,崑崙奴烏墨族的族長尋到他,他這才知曉,她的娘親真的是崑崙婢,且是烏墨族族長的千金。族長便是他的外公,他將整個烏墨族交到他手上,要他給烏墨族一個安定平等的未來。
他們到綿雲山深山中開疆闢土,開拓了屬於崑崙奴的世外桃源。而她,雖然依舊如同仙子一般,並不將他的感情當回事。但是,她乍然遭難,他又怎能置之不理?又怎能任她如活死人般活著?
明春水抱著瑟瑟,在她耳畔輕輕說道:「瑟瑟,你是如此善良,如若是你,也一定不會任她死去,對嗎?」
他的遭遇,他對別人從未講過,就連他手下的四大公子也並不知曉。因為那是他心頭最恥辱的一段過去,一直深深埋在他心底。而對瑟瑟,他也一直覺得難以啟齒。今夜,他終究鼓起勇氣,向她坦承,因為他怕他不說出來,她便永遠不會醒過來。
明春水看著瑟瑟依舊慘白、毫無波動的臉,他心頭如千刀萬剮般難受。她在昏迷之中,又怎麼可能聽到他的話呢?
他抱著她,溫柔地喊著她的名字,一遍又一遍。
瑟瑟的睫毛眨了眨,兩行清淚從眼角蜿蜒滑下。
明春水驚異地望著那兩行清淚,一瞬間竟呆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