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回 世子的眼神

  外頭的確是很冷，那在如此冷的天氣下，更在冰涼刺骨的冷硬地面上跪了三個時辰的張嬤嬤早就已經跪不住了，原以為世子回來了，自己一定很快就能解脫，可誰想到世子一來就如同壓根沒有看到自己一樣，徑直就去屋裡頭又呆了小半個時辰不說，她跪在外面，更是時時刻刻豎起耳朵聽著裡頭的對話。

  前面的動靜還並不大，細微的有世子妃的聲音，而後才是突然之間世子的一句「我定扒了她的皮」，將自己嚇得如同受了重重一錘，當場就頭暈目眩，匍匐在了地上。

  就連世子都已然憤怒，反倒還是世子妃將他勸了下來，而後是夫妻間一些溫存的話，她也聽不真切，她早就三魂去了七魄，哪裡還敢聽得清楚什麼？

  然而這麼暈厥了一陣之後，等她再醒過來，卻像是心思洞明，瞬間什麼都想明白了，自己剛才到底是怎麼想的？怎麼會認為世子他會念在皇后娘娘的面子上饒自己一命？自己是抱過小時候的世子，可是那又如何？世子打小就是在宮女手裡長大的，然後做了將軍，殺伐決斷，堆屍如山才是一個將軍該做的，自己不過是見過小時候的他，竟就忘了他真正的身份了嗎？他怎麼可能還會記得幼時的一抱？而如今他也有了世子妃，世子寵著世子妃，這更是有目共睹的，他更加不會不念夫妻情深，而去站在自己一個奴才這邊，縱然是皇后有知，恐怕也只會衝著這兩個掌中寶，眼中肉，而將自己嚴厲懲罰。

  這麼一想，便是徹底泄了氣，真巴不得時光回逝，自己在世子妃面前認了罰就好，何苦多受這三個時辰的煎熬之苦，何苦等世子回來，自己便是當真無法生還了。

  易暮景關上門，抬了抬手讓雪甌進去，而轉身的一瞬間，臉色就霎時就變了，那兩個在他手下成長起來的下人十分明白這是什麼，是世子每每要親自動手之前，從骨頭裡流出來的殺意。

  上一次見到這種眼神是什麼時候？已經過去太遠了，他們有點不大想得起來。哦，是了，是十好幾年前，一小國入犯北方邊境，世子領兵親征，那小國的王出言不遜，見了世子竟大笑三聲，說世子是黃口小兒，世子二話不說，只慢慢眼睛一眯，露出的就是這樣的神情，然後那大言不慚的小國王連反應都來不及反應，就已經被世子一招挑落馬下，而後用劍割下了頭，掛在劍尖上仍睜著眼睛震愕不已。

  這便是少年的世子，以後敵軍但凡是見到這種眼神都能嚇得屁滾尿流。而後世子死在了與大宛的一戰之中，他們便十五年再沒有見過這樣激動人心的漂亮殺戮，如今終於再見，並還能見到這樣的眼神，他們簡直感動得熱淚盈眶，當年那些戰場上的記憶也全部都拾了起來，真恨不得能再跟世子上一場戰場，而不是屈居於後院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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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如果世子需要他們留在府中做事，他們自然也只會忠心遵從。

  易暮景一出來，二人立即條件反射地站到了他身後，跟著他站在房前的廊上，只見他掃了一遍院子中的人，而後冷冷道：

  「我不是早就說過，在這府裡面，世子妃的話，就是我的話，你們可以不聽我話，但必須聽世子妃的話，難道你們一個都沒聽進去？」

  張嬤嬤撲在地上，卻也能感受到世子在自己頭上講話之冷冽駭人，知道他分明是在對自己一人教訓，哪裡還敢回話？就連動一下都不敢。

  院子裡一片死寂，而易暮景終於緩緩走下台階，走到張嬤嬤面前，她只瞧見一雙銀色金靴出現在了自己臉下，而後心臟就猛烈地跳了起來。

  這一回世子是明確地對著她講話的。

  「聽說你在府里仗著資歷高，便橫行霸道，欺軟怕硬，見人落難，就落井下石，主子要罰你，竟還不服？」

  張嬤嬤愕然地張著嘴抬頭，她已經說不出任何話來了，世子這樣說，她竟無一句敢辯論。是，她的確是這麼做了，她唯一自以為可以反轉局勢的不過是皇后娘娘的背景，然而如今看來世子壓根不會顧及，是她錯誤估計了，所以，又還有什麼可爭辯的？

  她驀然絕望，然而人一旦絕望了，也就真的不會再顧念什麼了，反正死到臨頭，還不如將心中想說的話都說出來！

  張嬤嬤頹然垂眼，半晌之後又抬起來，眼睛裡裝滿了淤積了太久的忿忿不平。

  苦澀地笑了兩聲，慢慢開口，在冷風裡跪了這麼久，早就已經喉嚨沙啞：

  「奴才不是不服世子妃。而是……不服那些個乳臭未乾的小丫頭……」聲音一點點加重了情緒，「不過是在主子面前伺候，就以為自己是半個主子了，反倒對真正在府里有貢獻的人頤指氣使，奴才所不服的，是她們！」

  此話溫盈在屋中也聽了個清清楚楚，原來這才是張嬤嬤的真實想法，因為這些所以嫉恨雪青她們，所以見她落難，必然是要整一整。可是她又怎麼知道，這些都是由自己授意，雪青才敢去做的，她原本是個最膽小怕事的丫頭，如果不是自己要她行事刁鑽古怪些以讓自己好辦事，她又怎敢做出亂來的事？這到頭來都是自己的錯，她要恨，要整治，都應該算在自己頭上！

  雪甌聽著則更是怒了，她是和雪青最親的，看她行事做人，雖然嘴巴狠毒，可又有哪一次不是因為對方先消極怠工，所以才不得不硬起聲音對待的？明明是她們這些老貨無禮在先，如今人都不在了，竟還行事要倒打一耙嗎？

  溫盈聽到這裡已經忍不住了，抬手讓雪甌走到自己身邊，而後同她耳語一陣，雪甌聽完點頭，然後朝門外走出去傳話。

  張嬤嬤被逼到盡頭而吐露心聲的一番話，剛將一院子的人震了震，而房門忽然被推開走出來雪甌，則更是將所有人震了震，看來世子妃這是有話要說了？

  雪甌神色冷淡，壓根不屑低頭看張嬤嬤，只一心一意傳達世子妃的話：

  「世子妃有令，把張嬤嬤平日的牌搭子都叫來，還有這院子裡的人，連同那院子裡的人，凡是手頭沒事的，全都叫過來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