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調包計
2024-05-03 19:48:55
作者: 梨灼
女粲對阿夏,一心自責,便答應收養她孩子,取名易暮景,不敢取他的親生父母之姓,易,乃改易之意,說是早亡的妹妹之子,封做世子,留在鄭國,寵之又寵,而段洵大約也是害怕自己如果過於斬草除根,恐怕是要遭報應,於是,也盡其所能地待易暮景好,一心要把他養成驕奢淫逸的無能世子。
但至少女粲有一點做得很上道,在易暮景還小的時候就老早清楚地告知了真相,沒有把事情徹底做絕。
同時,也對他說:「你可以恨我們。」
然後易暮景當時僅僅用了片刻的時間消化了父母的故事,然後對鳳服的女粲低了低頭:「我不恨你們,沒什麼好恨的,都是前塵舊事罷了。」
想來自己的確不是什麼孝子,從來都沒有過什麼替父母報仇的想法,反而還一心效忠仇人,甚至後來,為了仇人的孩子而甘願付出一切,再後來,愛上仇人的孩子。
那時女粲懷了孕,哦不對,她早已不是女粲,而是皇后娘娘。寵冠後宮,皇上為其無視後宮三千的皇后,懷上了嫡長子。
要問為什麼孩子尚未出世就知道是嫡長子?自然是因為,皇上希望他是嫡長子,他自然就是嫡長子。
哪怕是十月懷胎,承擔了無數的希冀,生出來的分明還是個女娃,皇上也總有辦法把她變成嫡長子。
當時在新朝做了太傅的溫希夷,剛得了孫子三日,第四日便受命帶著孫兒入宮中,再回來的時候,他手裡的孫兒就已經變成了一個女娃。
然後皇上就將他當年好不容易請出山的溫太傅又親自貶出了京城,舉家遷之,無召不得返。
而與明面上的貶謫溫太傅同時去往汴城的,其實還有暗中的世子易暮景。
十五年前的他,還是個京城中最風光無限的小世子,除了無父無母,這世上一切的好他都有,皇上和皇后還沒有孩子之前,便是同對待自己的兒子一樣寵著他的。
那時皇后的女兒才剛出生,為了不曝光消息,分娩時除了心腹宮女之外,再無人在,只有他持劍守在宮門口,聽得室內一聲啼哭,方走了進去。
宮女手中抱著的是剛出生的女孩,皇后卻一眼不看。
他放下了手裡的劍,望向襁褓,那剛剛睜了眼的女孩一見到他,竟然就笑了。他一愣,然後對皇后道:「娘娘,公主很可愛。」
皇后尚且虛弱,眼角的淚似是新的:「自然,我知道的,她是世上最好看的孩子……」
彼時溫太傅大約就等在外邊,等著皇后一旦生出的是女孩,就拿手中的親生孫兒交換。
他突然不忍心,便問皇后道:「您,真的不看一眼公主嗎?」
皇后擺擺手:「不了……」又淺淺笑出來,柔和地問他,「你想親親她嗎?」
他頓時僵住了正目不轉睛看著小公主的表情,仿佛聽到了什麼看穿心事的話,連忙朝皇后行禮道:「臣……不敢。」
皇后卻被他的反應看得笑了出來,虛弱而一針見血地緩緩說:
「不敢,就是想了。」
皇后的確聰明,且這種聰明是藏匿在無為當中的,即表面看上去溫婉大度,柔弱可人,好像沒有了別人的保護,她都沒有辦法一個人生活,可實際上,她心裏面什麼都明白。
她明白親生女兒雖重要,卻也比不過一個擁有嫡長子的皇帝,能夠對江山固若金湯起到莫大的助力。
當時他只想要趕快為自己的失態另找一個話題化解,於是便問她:「皇上深愛娘娘,又怎會因為娘娘生了公主而……」
他的話來不及說完,皇后收斂了笑意,閉眸,很是疲倦的語氣:「他自是如此,可又怎麼堵得過悠悠眾口?」
一個沒有後宮的皇帝,已經是破格之至,如何還能再容下一個生不出兒子的皇后?
他明白了。
從宮女手中抱起女孩,他轉身走出宮門,跨過門檻的時候看到女娃安睡的模樣,有一瞬間的遲疑,而後,還是走了這一條路。
之後,這鄭國就再也沒有世子易暮景了,他少年英俊,殉在一場戰爭之中,帝後悲痛至極,送靈於世子母妃家鄉,重葬之。
沒有了世子易暮景和太傅溫希夷,鄭國換得了一個太子,又太太平平地過了十五年,直到如今,溫太傅也死了,死前說出了他的後悔,他想要當初至少要給愛人選擇的自由,這樣他們的結局或者也能不一樣。所以,托小滿的嫁妝,為自己送來了藏書,只想讓他記起自己,也曾經是個黲綠少年,也曾經志在四方,這世上還能為小滿正名的人,只有他了。
而小滿,只需要永遠做她無憂無慮的公主,在他的襁褓中安睡,就如同十五年前一樣,他同送葬隊伍一起,帶著自己的陪葬、屍骨,抱著小滿,回到母親的故鄉。
汴城偏僻,小滿嬌弱,多夜哭,他就一刻不鬆手地抱著她,走過萬水千山,對她說:
小滿,安心睡吧。
蝴蝶本無夢,莊子為其造之。
林間有風過樹葉,沙沙婆娑,他在溫太傅面前抱住她,親吻她的額頭。
他真的想要親親她,距離皇后所問,已想了十五年。
溫盈不知所措地想要推開,卻發現推不開,只能應著。臉色緋紅道:
「你……你做什麼?」
而他的聲音出奇地溫柔與遙遠,好像離她很遠,又好像已經將她融進了自己身體裡。
「小滿,你別說話,聽我說。」
溫盈不知道他要做什麼,一時沒回上來,就聽見他面上神情恍然與平時不同,慢慢對自己說著話,認真而寵愛,挺拔而俊朗。
竟在這一瞬間看上去像是個無比高貴的世家子弟,應當曾在雪夜裡溫酒待客,秋風中肅立月下,夏節時仰天望月,春花開時細品辛夷。風雅絕世,或許是個不愛江山愛風月的貴人,或許是個會作一手文人畫的雅官,亦或許是個打馬過章台的公子,又或許,只是個曾有遺憾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