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一生中的兩樁事
2024-05-03 19:48:34
作者: 梨灼
拉著她的手一點點鬆開,最終無力地垂了下去,溫盈慌忙意識到這是什麼意思,眼眶裡的淚水終於再也承受不住,如決了堤河流刷地流淌下來。
「老祖宗……」
溫盈將頭重重磕在床沿之上,哭得幾乎要暈厥過去,而莫三郎牢牢抱住她,不發一言。
這時他們身後的人也都意識了過來,轟的一聲齊齊哭將起來,可是溫老太爺一生膝下只有一子,如今溫老爺與宋舒慎都早已見過面,準備後事而去,溫靈曦正在屋中反省,只有溫夫人和溫盈、莫三郎三個親人在床前,那些下人們再盡心都畢竟不是親人,哭得轟動有餘,卻悲痛不足。
溫老太爺溘然長逝,一切都來得太快,家裡之前沒有任何準備,好在宋舒慎做事一向效率高,才不至於讓溫老太爺一世英明,最後的大禮卻落得慘澹收場的結局。
停靈需停夠七七四十九日,頭七里需兒孫們輪流分別守靈,按禮,溫盈是不必回來守靈的,更不必帶上莫三郎。但人人皆知溫老太爺生前最看重這個孫女,她又一心要盡孝,自然沒人敢攔。靈堂里日夜燈火通明,道僧們念經拜懺,力圖將葬禮弄得風風光光,不讓溫老太爺生前之名死後埋沒。
暫厝之後便是出殯,溫老爺走在最前面捧著牌位,上書:顯考溫公諱希夷府君之靈。後頭跟著一溜兒人,溫夫人、宋舒慎、溫靈曦、溫盈、莫三郎,全都到齊,此外更有好幾列下人和打醮的道士和尚,一面淒悽慘慘,一面吹吹打打,一帶隊伍怎麼也連出去有好幾里,總之瞧上去也算是熱鬧體面了。溫盈與莫三郎二人的參加雖也讓喪禮增加了些排場,只是畢竟是從京城被貶之官,那些功績頭銜都不得添上,只能作為一個庶人,這排場總歸是太小了。
溫老爺如今也是五十歲的年紀,頭髮鬍子都花白,可溫老太爺一時亡故,他竟然也有要哭的感覺。其實溫老太爺生前一向不喜歡他這個兒子,他不知道是何緣故,只是漸漸地就和自己這位位高權重的父親離了心,但是在他心裡,最敬佩,最尊敬的人,永遠是他的父親。
他此時流淚,一方面是惋惜鄭國之棟樑最終老死鄉野,無人問候,一方面則是惋惜父親一世護國忠心,到頭來竟連一場複合身份的喪禮都沒有。這場喪禮,放在汴城中也算是頂風光,可是對父親來說,仍舊是小氣寒酸。
也不由得後悔傷怨,如果他們還留在京城,如果當年他們沒有受此皇命,如果……如果那樣,今時今日的溫家又會是怎樣的情形?他們溫家仍舊會是京城中最顯赫的府邸,他與夫人會有一兒一女,他們會一生順遂,一世喜樂,曦兒不會不平,夫人不會悽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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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親,一生運籌帷幄,大義凜然,他尊敬父親一世,唯獨這一樁,他不理解,不支持。父親將為臣之忠視作最重要,那麼親情呢?對父親來說,親情真的不重要麼?
此外,還有一樁事,他也怨著,並且存疑。
就是他的母親,究竟是誰?父親生前不肯吐露半字,每每提起,更是會面露慍色,他不敢多問,如今父親死了,他便永遠無法得知母親的身份了。
這是他一生最不能理解的兩件事,卻也不得不確定,是他的父親一生絕不後悔的兩件事。
送完了殯,一行人回到府中,溫老爺和宋舒慎作為家中男子,來不及卸下風塵僕僕就都已去前廳處理事務去了,溫夫人推說突然身體不適,進了房中休息,溫盈和莫三郎到了溫盈出嫁前的屋子裡坐著休息。
她這幾天都失魂落魄的,可是面上看上去又始終很平靜,他真的擔心她會突然撐不住,本來是想要先回家的,畢竟在溫家,多呆一刻都是傷心,可是回來卻看見她臉色蒼白,狀態實在不太好,他放心不下,才決定先讓她休息一會兒。
只是沒過多久,就有人來敲門。
溫盈一路都失了魂一般,都好在邊上有莫三郎一路扶持,如今就連敲門聲也聽不見,還在愣愣地發呆,莫三郎瞧她一眼,嘆了口氣,起身去開門。
倒也不是別人,正是活活氣死了溫老太爺的溫靈曦。
不管是因為惦念溫老太爺和自己的情分,還是溫盈因此傷心不已,莫三郎都沒有理由還給她好臉看,居高臨下地瞥著她,冷冷道:
「大小姐來此作甚?」
溫靈曦一雙眼睛腫得像核桃一樣,一路也沒有少哭,如今哭累了,方疲憊沙啞地說:「你且讓一讓,我有話和她說。」
「你如今還有什麼臉面來找她?要是你還認小滿是你妹妹,還認老祖宗是你祖父,又怎會做出氣死老祖宗這樣喪盡天良的事情?」
莫三郎壓著聲音,只為不驚動屋裡面的人,語氣也因此變得更加滲人。溫靈曦莫名只覺得心頭一駭,嘴裡的話也被嗆得說不出來,正默默無言的時候,屋裡面的人卻還是被驚動,走了出來。
溫盈悠悠走出來,一臉蒼白,襯著素衣,更顯憔悴飄虛。
她看著溫靈曦,溫靈曦看上去亦不比她好多少,輕聲對莫三郎道:
「你先出去一下吧,我也正好有話和溫靈曦說。」
「……好。」
莫三郎聽了溫盈的話,離開之前仍舊不放心地不斷回望,最終消失在路的盡頭,望不見那個小小的人。
溫盈默默轉過身,示意溫靈曦先進來,二人坐到屋中,良久,見她也不說話,溫盈才先開了口:
「那天,你到底和老祖宗說了什麼?」
溫盈說得很平靜,瞧不出喜怒哀樂,眼神也淡淡的,只是裡面的悲傷,不是假的,而是極度深刻地,藏也藏不住。
溫靈曦忽然抬頭,看了她好幾眼,那雙好像即將又要掉下淚的眼睛裡面,似有好多話要說,可她只是將嘴張了一張,喉嚨一動,卻一句都沒有說出來。
然後就想起了那一天,頓時好像想到了什麼可怕的事情,渾身顫抖起來,眼淚早已不受控制,一顆一顆地往下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