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四章：做夢

  雨下了又停，原本是轟轟烈烈的大雨，連山林里都升騰起了一層細細的霧氣，就像是在畫中一般。

  岩壁的青苔和枝葉被淋得濕濕的，朝下不停地落下一滴滴殘留的雨水。到後來，變成了淅淅瀝瀝，只聽見噠噠噠滴在最底層的石頭上。而上山和下山的路也變得濕滑起來。如果不小心，很容易一步就滑倒。

  在這樣的日子裡，是不會有人上山的。蘇甜睜了睜眼，又閉上，心裡說不出來是什麼滋味。

  她剛剛昏過去的時候看見天空一層又一層的烏雲瀰漫，接著就下起了大雨，現在再醒過來，雨卻已經停了，只有鳥兒的鳴叫聲還迴蕩在空中。蘇甜努力地仰起頭看，看見被水洗後的天空竟然淺淺掛上了一道彩虹。

  蘇甜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微笑。真好看哪。

  不知道余楠怎麼樣了，剛剛跌下來的時候，她沒有抓住余楠的手，兩個人沒有落到同一個地方。余楠應該也在擔心她吧，只是不知道余楠現在醒過來了沒有。如果醒過來的話，狀況會不會好，又會不會有行動能力來找她。

  

  應該沒有吧，畢竟她都摔成這樣半死不活的樣子，余楠也不會好到哪裡去。

  這樣想著，蘇甜的眼角流下一滴淚，要是余楠摔下來，頭跌到了石頭上怎麼辦，或許就沒命了。她想動一動手腳，卻沒有哪個地方是好的。稍微動一動手指頭都疼的要命。

  想去找余楠也沒有這個能力了。蘇甜動了動手指，在身邊摸索著，身子下面一片潮濕，她伸手一抓，抓起一堆枯葉子和雜草，看來是落到了地面上。

  蘇甜沒有放棄，終於，她伸手摸到了一塊小石頭，用盡全身力氣扔了出去，「有人嗎？救命啊！」

  發出的聲音只有嘶啞，連那顆石頭也不知道落到什麼地方了，沒發出一丁點聲響。像是在做無用功一般，毫無意義。

  在反覆活動手指之後，蘇甜發現自己的一隻手臂能動了，她伸手摸了摸頭部，又摸了摸臉，除了臉頰部分有一些小傷口，頭頂是沒有被砸到的，總的來說還算好事。

  「不能這樣坐下去了，余楠……余楠還在等我。」蘇甜喃喃著，用一隻手撐著努力坐了起來，她發現不遠處有一塊大石頭，想要爬過去，腿腳卻使不出一點力氣。

  「啊……」

  蘇甜又一次跌落在地上，她輕輕拍了拍腿，自言自語道，「怕是骨折了，這可怎麼辦？」

  荒山老林里哪裡會有醫生，蘇甜只能靠自己，首先跌落下來的腿骨似乎骨折了，並且磕破了膝蓋，血肉翻滾出來，看得見森森白骨，形狀可怖。

  她伸手扒著地面，拖著一條斷腿，咬著牙手腳並用地爬了過去。到她終於能靠在大石頭上的時候，臉上的冷汗已經盡數躺在了脖頸間。連著剛剛雨水浸濕的混在了一起。分不清哪些是汗，哪些是因為疼痛落下來的淚水。

  蘇甜蜷起一條腿，另一條腿根本沒有知覺。她靠在石壁上，看見那條受傷的腿已經開始發炎化膿，腫起了一大塊，大概是被雨水沖刷和在泥地里摩擦感染的。

  蘇甜苦笑，「竟然在這時候感染，還真會挑時間啊。」

  感染意味著她的危險又加重了一分，冷風襲來，蘇甜抱緊了自己的雙臂，覺得身體冷熱交加，像是一團火和一塊冰互相攪擾在一起似的。

  頭一歪，就沉沉地睡過去了。

  蘇甜知道自己在做夢，她明明是摔斷了腿，在懸崖下面，怎麼又會回到這裡呢。可是知道自己是在做夢的理智並不能影響夢裡的情感。

  蘇甜看見了那間熟悉的小屋，心裡湧起了一陣愉悅感。大概是賣火柴的小女孩？在死亡之前還能點燃蠟燭看見最美好的東西。

  這時候也就不考慮什麼死不死亡的事情了，只顧著開心了。

  鄉下的小屋總是那樣的清淨，院子兩邊栽種著高大的桂花樹，這時候正散發著馥郁的桂花香氣。院子中間有一張石桌子，四個圍著的石凳子，蘇甜記得，小時候大人們沒事的時候總會圍在這裡打牌。

  她低頭看了看自己身上，原來是最喜歡那條黃色的公主裙啊。店裡還有一條純白色的，蘇甜也想要。但是她又懂事，不好意思和母親提。

  房間裡面走出來一個人，噙著盈盈笑意，朝她伸出手來，「甜甜，媽媽抱。」

  蘇甜高興地撲進了媽媽的懷抱，伸手指著旁邊的桂花樹，「媽媽，桂花樹開花啦。我想吃桂花糕。」

  媽媽是最會做桂花糕的，軟糯又香甜。小饞貓蘇甜一直很喜歡吃。不知道怎麼的，明明前兩天才吃過，心裡卻覺得已經好久沒吃到了，想念得緊。

  蘇甜抱著媽媽的手臂撒嬌，蹭來蹭去，「媽媽，給我做嘛。好不好嘛。」

  年輕的女人捏了捏她的鼻子，「小饞貓，就知道吃。遲早有一天吃成小豬，看你怎麼辦，看誰要你？」

  蘇甜在心裡嘿嘿地笑，撲進了媽媽的懷裡，「我不管，爸爸和媽媽會要我的。」

  女人無奈地拍拍她的頭，「你啊你啊，這麼大了還撒嬌。不害臊的。」

  蘇甜把頭深深地埋下去，嘴角笑意不減。心裡想著，有什麼好害羞的，這可是我的爸爸媽媽，不會嫌棄我的。

  我不僅要吃桂花糕，還要吃栗子糕呢。想吃的可多了。

  蘇甜拽拽媽媽的袖子，「爸爸晚上回來能買魚嗎，我還想吃魚。」

  媽媽又好氣又好笑，「你還有什麼不想吃的？你乾脆以後開個飯店算了，自己做飯還能賺錢。」

  蘇甜心裡冷哼，我肯定能開飯店的，我肯定能自己做飯的。可別小看我。

  她的心裡莫名有種感覺，好像自己已經會做飯了，還做的很好，是能拿獎的那種。只是飯店需要資金，她還沒有錢能把它開起來。但總有一天會開起來的。沒關係。

  蘇甜抬起自己的小手晃了晃，覺得自己在做夢。她才五歲，哪裡會做什麼飯。

  屋子的裡間傳來輕輕的咳嗽，還有一個女人的說話聲。聽起來很溫柔，像是和什麼親人說話一樣溫柔。

  蘇甜好奇地扒在媽媽的肩膀上看，是誰呢，這麼溫柔，聽起來像是一個年輕的阿姨，聲音那麼好聽。

  媽媽捂住她的眼睛，「噓，有個阿姨在裡面睡覺，你不要打擾到她。知道嗎？乖乖在外面玩。」

  蘇甜點點頭。她好像還聽見一聲清脆的聲音喊媽媽。

  蘇甜奇怪，難道裡面還住著一個媽媽帶著寶寶嗎？她仔細回想了想，又怎麼都想不起來有這樣的人在家裡，一點印象也沒有。

  蘇甜撓了撓頭，「那媽媽，我們現在去哪裡？」

  媽媽把她放下來，牽著她的小手，「我們出去逛逛，帶你去買好吃的。」

  蘇甜揚起笑容，「好啊。」

  乾淨的鄉間小路，大人拉著小孩，背影看起來和諧又美好。蘇甜就像眼睛長在了背後一樣，好像能看見自己和媽媽的身影，並且打從心底里有一種愉悅感。有一種很多年都沒這麼開心的感覺了。

  有媽媽在，真好。

  媽媽不僅給小蘇甜買了餅乾和冰淇淋，還帶她去了那家服裝店，買了她心心念念那條白色公主裙，小蘇甜高興地在鏡子面前轉來轉去，咯咯咯地笑著，像銀鈴一般。

  笑著笑著，就醒了。

  蘇甜醒來時，嘴角還掛著笑意，那是一種滿足。醒來後卻還帶著一點淡淡的失落。

  她在記憶里扒拉又扒拉，媽媽最後是沒有給她買那條公主裙的。可是那又怎麼樣呢，長到現在，一條公主裙已經不重要了。而在記憶里可以背她抱她沖她笑的人卻已經不在了。

  蘇甜低下頭去，臉上的失落擋也擋不住，如果她當時不要那條公主裙就好了。或許她還能在夢境裡和媽媽多待一會兒。那時候的蘇大山也沒有那麼討厭，還是她可親可愛的爸爸。

  要是能多待一會兒，或許她還能吃上爸爸買回來的魚，是媽媽親手做的，她最愛的糖醋魚。天知道她多麼懷念無憂無慮的童年時光。

  那個房檐上掛著風鈴，風一吹就會叮叮噹噹響的小院子，承載了她的童年記憶。

  想起院子，蘇甜皺起了眉頭，「媽媽？」

  她並不是還在身處夢中，只是想起扒在媽媽背上聽到的那一聲呼喚，是從屋子裡傳出來的。可她卻對這段印象一無所知。

  蘇甜仰頭望了望天，烏雲散去，一片澄澈。

  她心裡竟然詭異地覺得應該和傅明源認識很久了，也不知道為什麼。可是記憶總是一片混沌狀態。難道是太依賴明源了？

  蘇甜覺得是的。就分開了不到一天的時間，卻像生死相隔。她還有沒有命走出這裡都不知道。不知道還能不能再見到明源。

  蘇甜深深吸了一口氣，或許那種沒由來的熟悉感，是心裡產生的一種慰藉吧。如果她能早早和傅明源認識，陪伴多年，這種突如其來的意外也就不顯得那麼遺憾了。

  可她心裡還是疑惑，那種和明源早就認識的莫名感，到底哪裡來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