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章 劍舞
2024-08-12 23:37:25
作者: 繁朵
這年的中秋節宴,出於穩定人心的需要,雖然只能在行宮設席,卻比在宮城的時候,更加隆重浩大。
甚至雲風篁一個人都沒忙過來,畢竟淑妃已經陪著宋王就藩,她手底下得用的高位去了一位,只能臨時提拔了靖妃打下手,涉及到宮外的一些差使,少不得讓江氏幫忙看著點兒。
此番宮廷邀請的賓客,也比往日多得多。
從前因為皇帝膝下的子嗣才開始成年,如今各地的藩王,普遍跟天子關係平平。
所以每年的中秋節宴,固然寓意團圓,但實際上,也就是皇帝合家跟京官們一道熱鬧下,頂多加上益王兄弟。
可這會兒,周王等藩王尚未歸去,卻跟萬壽宴一樣,也要出席。
這些藩王要是按著自己的心思,那肯定是巴不得早就回到封地上緩一緩。
然而茂王的事情鬧大了,他們反而不好走。
朝廷也不會讓他們走,理由是怕茂王喪心病狂,萬一他們回去路上遇見刺殺,實在太危險了。
其實這固然是擔心的一個原因,防止茂王那邊刺殺藩王栽贓朝廷,最要緊的,還是怕他們心向茂王,回到封地之後,立馬起兵呼應,加入到叛亂里去。
這並非杞人憂天,這段時間以來,已經有幾個藩王的世子或者子嗣,蠢蠢欲動,甚至直接宣布朝廷這邊的藩王與世子都是冒充,本尊早已為朝廷所害,強行繼承藩王之位,去同茂王匯合了。
故此這些藩王壓根走不了。
淳嘉強行扣了人下來,又還要用他們的名義去彈壓其封地,自然也要有所優容。
所以提前叮囑了雲風篁,宴飲規格再高些,毋須心疼成本。
雲風篁於是集-合了手底下人,將這場宮宴辦得極盡富貴繁華,甚至還令靖妃親自督促了歌舞的排練。
靖妃自從當年的打擊之後,就不太樂意出頭。
尤其又有了個女兒,整天就想守著孩子過日子,完全不想多事。
起初聽到這差使還不樂意:「娘娘,妾身愚鈍,恐怕未必……」
「靖妃。」只是話沒說完,就被皇后打斷,雲風篁淡淡看她一眼,「本宮不是在跟你商量,是在吩咐你,明白嗎?」
靖妃怔忪了下,眼底下意識的就有了些怒氣。
是想起來當年她跟孟幽漪、歐陽福履都是帝京貴女,入宮之後,卻在這位皇后手裡屢屢吃虧,後來孟幽漪跟歐陽福履更是……四位高門貴女,衝著後位進的宮,非但沒有一個能夠染指鳳座的,甚至如今還活著的就剩了自己。
那時候的雲風篁也是這樣,傲慢,強勢,不容置疑。
哪怕靖妃如今的年歲算不得年輕了,回想起來當年,仍舊感到血都湧進了腦子裡!
她深吸口氣:「是,妾身明白,妾身謹遵娘娘之意!」
皇后冷笑了一聲,這靖妃她磋磨多少年了,壓根沒放在眼裡,何況靖妃還有個親生的皇女,為了這個女兒靖妃也不敢造次。
雲風篁放下茶盞,淡聲說道:「你是高門貴女,見多識廣,今歲宴飲不同以往,好些宗親都在,那些沒甚麼新意的東西,就不必獻醜了,沒得丟了皇家體面。故此,須得用心辦差,好生排演,總得叫諸臣與諸藩,知道皇家這兩年,事事都勝於往日才好。」
「……妾身遵命。」靖妃忍著怒火低頭。
她雖然不甘心,到底畏懼皇后,還是拿出全部本事,讓行宮伎人在短時間裡排演了幾齣新鮮的歌舞。
雲風篁親自過目,也認為不錯,倒是稱讚了幾句,還給了些賞賜。
可能是生怕皇后挑刺的緣故,靖妃是真的用了心思的,甚至還安排了一出劍舞,道是專門為出席的定北軍將領預備的。
定北軍奉命勤王,先鋒業已抵達京畿,而且才來就擊退了茂王等人的聯軍,雖然只是一場小勝,但至少讓接連不順的朝廷方挽回些許體面。
為此朝廷這邊大肆吹噓了一番,宣揚的仿佛茂王一派即將樹倒猢猻散一樣。
由於這個緣故,儘管來援的將士品級不算高,但皇家還是破例准了他們中的部分人參與宴飲,以示恩寵。
雲風篁原本沒考慮過特別照顧這部分人,但靖妃既然想到了,她也不會駁回,說了些鼓勵的話,就這麼定了下來。
如此到了中秋宴開,一片歌舞昇平里,君臣同樂,觥籌交錯之間,仿佛茂王等人不過疥癬之患不足為懼,整個宴飲上下,都是歡聲笑語不斷,毫無陰霾。
酒過三巡,一出歌舞罷,一群雲鬢高髻、珠翠累累的伎人,在彩裙上套了軟甲,趿著快靴,手持長劍,以迥然尋常歌舞伎人的昂揚步伐上台來。
君臣見狀頗為意外,雲風篁便在旁笑著介紹:「此乃靖妃之意,專為定北軍遠道而來所排演,以彰軍功。」
皇帝當下賜了定北軍先鋒一盞御酒。
那先鋒起身謝恩,雲風篁跟著看了眼,這才發現,對方竟然是戚九章。
她笑意盈盈絲毫不變,心下卻多少有些感慨。
少年時候的她對於戚九章也不算陌生,這是戚九麓同父異母的庶出弟弟。
雖然陳氏不怎麼喜歡庶出子,但因為戚氏這兩代子嗣稀少,其實戚九麓本身跟戚九章的關係還不錯。
畢竟戚九麓既嫡又長,天資出眾,是無可爭議的宗子人選,庶出的弟弟們根本沒有任何資本跟他爭什麼,他也從來不覺得異母弟會是敵人。
也就後來謝風鬟的事情出來,戚九麓痴迷雲風篁,做了許多叫家裡失望的事情,戚氏家主一怒之下,才會抬舉戚九章,以敲打寄予厚望的嫡長子。
不過無論是雲風篁還是戚九麓,都沒把戚氏家主這威脅太當回事。
一個是深知戚氏栽培戚九麓多年,不到萬不得已,決計不會放棄戚九麓;第二個就是,戚九章資質平庸,性-子也算不上好,甚至頗為偏執桀驁,從小到大,除了比較服氣處處壓他一頭的嫡兄外,對生父戚氏家主都不是很聽話。正經考慮未來家主的人選,戚氏耆老大概率不會選擇他。
總之,雲風篁對戚九章沒多少惡感,她還記得,當初戚九麓垂死,晁氏到處奔走的時候,戚九章也是守在嫡兄跟前的。
只是她印象里的戚九章,是個略顯蒼白羸弱的少年,神情沉默,眼神執拗。
眼前的戚九章,雖然為了赴宴,專門換了袍衫,但人高馬大,面容冷峻,眼角、腮畔還各有一道陳年舊傷,氣質頗為凌厲,若非眉宇之間依稀可辨昔年影子,再加上剛剛內侍唱名,雲風篁都沒能認出來從前怯生生喊她「篁姐姐」的世交子弟了。
她在心裡唏噓了一回,趁著皇帝同戚九章說場面話的功夫,低聲問清人:「這一次是他來的?他嫡兄呢?」
「戚將軍得坐鎮北地,不好脫身。」清人也看了眼戚九章,小聲道,「大概因為這個緣故,為表忠心,專門派了戚九章作為先鋒?畢竟戚將軍不來的話,戚氏總要有所表示。不然的話,朝廷沒準要懷疑戚將軍存心坐山觀虎鬥了。」
戚九麓當年迎娶了小顧氏為續弦後,因為顧氏後繼無人,也就順理成章的繼承了顧芳樹在定北軍中的遺澤,再加上本身出身寒門,屢有功勞,在軍中頻頻晉升,目前已經實際上執掌了定北軍。
關於這一點,好多老人都在背後議論雲風篁的手段。
覺得要不是她厲害,牢牢籠絡住天子,就憑戚九麓跟雲風篁曾經那一段,皇帝能放心將偌大定北軍交給過去的情敵?
當然無論是帝後還是戚九麓,如今都非常人,這種話也就是私底下稍微說兩句,沒人敢真正傳達開來。
雲風篁偶爾聽到些風聲,雖然著惱,叫人處置了亂說話的奴才,卻也沒鬧大。
畢竟鬧大了大家都丟臉。
此刻聽著,就微微一嘆,也不說什麼了。
正好皇帝說完了勉勵之語,吩咐戚九章還座。
底下鐘鼓絲竹齊鳴,隨著樂聲,數十名彩裙著甲麗人長劍揮舞,氣勢凜冽,開始了這一場劍舞。
雲風篁於是收斂心神,專心欣賞。
這些行宮伎人的技藝普遍來說是不如帝京教坊司那邊的,畢竟皇家一年才在行宮多久?大抵還是在宮城,最好的伎人,當然都是選在了教坊司伺候。
但能夠侍奉天家的,再差,也有個底線。
靖妃調教她們沒多少日子,卻個個身姿颯爽、特製的軟劍舞動之間寒芒乍泄,似大團大團的雪花,在殿中掀起了一陣陣涼風,襯著此刻秋風習習的氣候,頗有氣勢。
雲風篁入宮多年,見慣奢靡場面,這劍舞雖然有些新鮮,但她如今心裡有事,看了會兒便有些走神。
正想著如今的局面,忽然覺得面前情況有些不對:諸伎人邊舞邊向前,卻正以一個不快但也絕對不慢的速度,靠近御座。
……排演的時候仿佛沒有這樣的一幕?
雲風篁立刻去看靖妃,然而靖妃卻不在席位上?
她頓時警覺起來,不知道這是靖妃專門安排的,還是有著內情,心念一轉,忽然抬手,去拂落淳嘉跟前的酒盞——
如今弄不清楚情況,若是虛驚一場,鬧大了沒得叫皇家丟人現眼。
這眼接骨上,皇家是格外丟不起體面的。
也顯得她這皇后果然出身寒微,一驚一乍的配不上鳳座。
但要是當真有異,其他人也還罷了,淳嘉有個三長兩短,她要怎麼辦?
所以還不如找個藉口讓皇帝立刻退去後頭,如此不管有事沒事,總不至於……
誰知道就在她指尖剛剛觸及酒盞邊緣,察覺到的淳嘉正順著她手臂看過來的時候,最當先的兩名伎人舞著劍花猝然分開,露出最中間的主舞伎人。
那伎人不知道何時,赫然從袖中掣出一把小巧的勁弩,對著淳嘉,連連扣動!
激射而出的弩箭呈扇狀,幾乎封死了淳嘉所有躲閃的空間!
箭簇色澤幽藍,分明淬了劇毒,與那伎人的眸色一般,殺意,凜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