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算帳進行時
2024-08-09 12:20:27
作者: 繁朵
雲風篁悚然一驚,脫口道:「娘娘懷疑是陛下……」
「……刑部、大理寺、皇城司諸官也參加了消暑宴。」紀皇后捏著額角,有些疲憊的說道,「他們在眾目睽睽之下徹查了現場以及附近,得出結論是下手之人是在百步之外以三石強弓射殺了祖母,只是這個人至今不曾找出來。」
這要是尋常人家的女眷,是不太清楚三石弓意味著什麼的。
然而北地民風剽悍,哪怕女子也略懂騎射,像雲風篁七八歲時就被父兄帶著練習弓馬,十歲上就拿著小弓、驅著鷹犬參與狩獵,雖然收穫基本上都是鷹犬的功勞,常識卻是知道的:太祖皇帝時候,曾頒詔諸軍,將弓分三等,九斗為第一,八斗為第二,七斗為第三【注1】。
也就是說,軍中能夠拉開九斗弓的已經是佼佼者了。而十斗為一石,三石之弓,需要的膂力可想而知!
何況百步穿顱雖然難度不比傳說中的百步穿楊,也足以在軍中揚名立萬。
……淳嘉帝一介傀儡是怎麼收攏到這樣的手下的?
最重要的是,竟然還瞞的滴水不漏,這許久了也未曾被發現?
雲風篁皺著眉,仔細回憶了一番從松嶺下來之後的經過,瞳孔驟然收縮,聲音下意識的放輕:「娘娘,妾身記得陛下時常練習弓馬,消暑宴前幾日,還因為練習過度,在煙蘭宮讓貴妃娘娘跟前的山香給捏了會兒肩……」
淳嘉帝登基之前也貴為藩王,無所出的袁太后對這庶子愛若珍寶,從小就請了名師教誨,照著允文允武的標準栽培,文治武功,他都有著很好的基礎。
再加上登基之後不能親政,除了在後宮徘徊就是進學,有著大量融會貫通的時間與機會。雖然前朝後宮不會推崇一個被架空的天子,以至於皇帝至今聲名不彰,但這並不意味著皇帝沒有開三石弓射殺鄴國公夫人的能力!
實際上藩王出身的天子,自幼錦衣玉食,打下來的身體基礎本來就不是尋常人家能比的。從開蒙開始,能夠請到的師長教習,能夠享受的藥材、膳食滋補條件,也非普通門第可比擬。但凡願意下苦功,成就合該比絕大部分人強才是。
「但時間對不上。」紀皇后聽著,微微搖頭,「茲事體大,當時前朝後宮的要緊之人都在場,所有的調查都是各方一同參與,互相監督,絕無任何包庇!不然,你怎麼會才下松嶺就被軟禁精舍,到這會兒才出來?」
她說著嘆口氣,「說實話,若非能夠作證事發時陛下還在松嶺上的人里有你,本宮定然也會懷疑陛下……對了,你確定當日是陛下親身麼?」
雲風篁怔忪了下,說道:「這……妾身當時委實沒發現有什麼不對?不然,都被拘了這許久了,還有什麼不能說的呢?」
「也是。」紀皇后也不知道是失望還是惆悵,再次嘆息道,「你素來機靈,且不說陛下怎麼可能在本宮的眼皮底下弄個替身出來,就說當真尋到個容貌身量相似的冒充,青天白日之下,哪裡騙得過你去?」
「娘娘。」雲風篁不動聲色的握緊了拳,眼珠轉了轉,小聲說,「妾身覺得,陛下這些年來一直待在宮裡,與外界都沒什麼接觸,許多事情,怕是有心無力,倒是攝政王……」
紀皇后頷首道:「本宮也是這麼懷疑的,只是沒有憑據。如今三州反叛尚未平定,天下物議洶洶……唉……」
皇后畢竟精神不濟,跟她說了這麼會兒話,就流露出分明的乏色,揮了揮手讓她自回住處,「這些日子後宮也是不太平,許多事情,且讓底下人跟你說罷。」
猶豫了下,又仿佛安慰的叮囑道,「不管發生了什麼,本宮終歸是看重你的,而且花鳥使即將入宮復命,那些採選來的寒門良家子……盡有乖巧聽話的。」
雲風篁柔順的應下,又關心了幾句皇后鳳體,這才告退。
出門之後一陣風吹來,才察覺到背後都是冷汗。
「雲容華,噢,如今也是雲嬪了。宮裡因著您先晉位,稱她為小雲嬪。」引路的延福宮宮人陪她出去,順便告訴,「小雲嬪陪嫁進宮的妙采沒有了,說是那日讓您跟前的熙景陪著回來後宮取暈船藥,結果途中見著一隻狸貓,上前逗弄的時候被傷了頭臉,只好託付熙景獨自將藥送回去。」
然後熙景還沒回去小瀛洲呢,鄴國公夫人就被射殺了!
當時島上亂作一團,哪裡有空管一個宮女?
公認靠山是皇后的雲風篁,尚且因為恰好在松嶺上碰見皇帝,被拘在精舍又是盤問又是軟禁了這些日子,作為皇帝的鐵桿,翼國公的一雙女兒,同樣難逃懷疑,也是被單獨圈了起來反覆盤問。
當然雲淑妃畢竟位份高,又是翼國公的親生女兒,所以淑妃姐妹出來的時間比雲風篁要早得多。不過在小瀛洲略住了兩日,皇帝親政之後就被送回彤霞宮的。
甚至雲卿縵還因此升了一級,作為壓驚。
而她回去之後就接到消息,妙采疑似患了犬風,不能繼續待在宮闈之內,將移去專門安置病殘宮人的地方。
犬風就是後世所謂的狂犬病,這會兒也不是不能治,最簡單的就是將始作俑者的腦髓敷在創口處,便可永不發作【注2】。
可問題是宮裡如今的狸貓大半都是紀太后下令放進來捕捉蛇鼠蟲豸的,沒有太后的允許,誰敢動它們?
而且狸貓模樣相似,又是散養著滿宮亂躥,妙采受到襲擊後,十分慌張,也未必認得出來;退一步講,哪怕認得出來,倉促之間哪裡又能找到?
總之她被送出去之後沒熬兩天就瘋了,這種病發瘋之後不幾日,也就沒了。
延福宮的宮女小聲說:「畢竟是陪著小雲嬪長大的,小雲嬪當時非常傷心,人沒死前,還想去送最後一程的,只是被淑妃娘娘攔住了。」
雲風篁心想能不攔麼?且不說妙采當時在的地方必定烏煙瘴氣,不適合嬌生慣養的雲卿縵出現,就說天子親政何等大事,作為保皇派在宮裡的代表,雲氏姐妹這眼接骨上好容易從小瀛洲出了來,正是需要低調的時候,區區一個宮女算什麼?
她淡笑了下:「真是可憐……唉,早知道我就讓熙景一個人回來取藥了,沒得竟害了妙采。」
延福宮的宮女柔聲道:「這也是妙采自己命短,不然熙景姐姐怎麼就平安無事?」
我也很好奇熙景是怎麼做到的?
雲風篁心道這宮女也是個心狠的,當時她只是悄悄叮囑了幾句,讓熙景陪著妙採回來後宮之後把人絆住,免得回去跟雲卿縵匯合了稟告她同雲棲客照面的詳情,至於怎麼做,則暗示可以從袁楝娘紀昭媛等暴脾氣的妃子入手,反正第一不能是紫泉殿的鍋;第二事後能夠有個理由交代……沒想到熙景倒是乾脆,直接讓人死掉了。
說起來當初她跟雲卿縵投緣,妙采私下沒少幫忙呢。
……當然這種幫忙也是她給了好處的。
雲風篁說了幾句不要錢的惋惜話,末了問起後宮這些日子還有哪些不太平?
「……昭媛娘娘降位了。」延福宮的宮女聞言臉色就有些古怪,是那種想說又不忍說的表情,「如今與娘娘是同一級,為紀嬪。」
這讓雲風篁大為意外:「為什麼?」
那宮女看著她詫異的樣子,眼中的不忍之色越發濃厚:「……因為謀害宮嬪。」
雲風篁分明的一怔,道:「謀害宮嬪?謀害了誰?這宮裡的宮嬪都是些什麼身份,哪裡值得昭媛那樣的貴人下手?」
「……」那宮女張了張嘴,最終強笑著轉開話題,「雲嬪您要立刻回去斛珠宮嗎?方才陛下跟前的人過來傳話讓接您回來,沒準陛下等會兒會去看您?」
你確定他是去看我而不是弄死我?
雲風篁縮了縮腦袋,特別想留在延福宮不走了,只是這畢竟是不可能的,躊躇了會兒,見跟那宮女實在套不出什麼話了,只得鬱悶的返回斛珠宮。
到底皇帝親政之後不一樣了,之前從延福宮往斛珠宮的路徑既偏僻又荒涼,這麼幾日功夫,竟然就狠狠修繕了一番。雖然不可能將沿途的宮室樓閣都整飭好,但至少在宮道上能夠看到的範圍內,都拾掇的齊齊整整,看著就是煥然一新的樣子。
這讓雲風篁更傷心了……
皇帝才親政而已,都還沒做出什麼功績、這親政的地位能不能繼續都不曉得呢,這宮裡的風頭竟然就這麼變了!
總覺得這一回去就是前途無亮……
她走的磨磨蹭蹭的,絞盡腦汁的想著應對之策。
不止她,熙樂也是惶恐的很,小聲提出建議:「主子,既然陛下等會兒可能要去紫泉殿,咱們是不是快點回去?」
免得到時候讓皇帝久候,更是罪加一等啊!
「我擔心回去早了沒等到陛下,先等到悅婕妤啊!」雲風篁嘆口氣,惆悵道,「別看那位主兒有孕在身,你信不信咱們前腳踏進斛珠宮,她後腳就能親自殺出來?」
熙樂頓時覺得還是走慢點好了。
可見袁楝娘有時候的威懾力更在皇帝之上……
「不行,我還是先去拜見一回淑妃罷。」雲風篁思來想去,還是覺得就這麼回去斛珠宮非常不安全,走到一半站住腳,決定,「幸虧消暑宴上同雲世子照了一面,淑妃娘娘就這麼一個同胞兄弟,想必還是十分看重他的!」
只是主僕倆才轉過身來沒走幾步,就聽到前頭傳來靜鞭聲響,不等雲風篁尋著地方藏身,一行人已經簇擁著帝輦出現在兩人的視線內。
這正經是冤家路窄……雲風篁心中嘆息,不得不放棄去彤霞宮拖淑妃下水的念頭,拉著熙樂一塊兒在路旁福身行禮,迎接帝駕。
「雲嬪?」帝輦不前不後的在她面前停下來,珠簾被一把拂開,露出淳嘉帝似笑非笑的面容,語含戲謔道,「可是要回去斛珠宮麼?朕正好也去看楝娘,不若上來捎你一程?」
「……」雲風篁頓時想到不久之前在太初宮,她毫不客氣的坐上帝輦時,皇帝曾以「辭輦之德」質問,被她冠冕堂皇的駁了回去……嗯,所以,算帳現在就開始了嗎?
那她現在,該如何回答?
【注1】宋神宗熙寧元年(1068),「詔頒河北渚軍教閱法,凡弓分三等,九斗為第一,八斗為第二,七斗為第三;弩分三等,二石七斗為第一,二石四斗為第二,二石一斗為第三。」(《楓窗小牘》卷下)
【注2】「乃殺所咬之犬, 取腦敷之,後不復發。」 出《肘後備急方》。科學理論大概是「現代醫學表明狗的腦組織中存在著大量的病毒免疫血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