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阿篁,跟我走!」
2024-08-09 12:18:52
作者: 繁朵
然後晚上戚九麓就蒙著面來了。
迎著雲風篁責備的目光,公襄霄乾咳一聲:「貴人這不是看不到戚兄了麼?」
你的要求我們已經充分滿足了,所以你還有什麼不高興的啊?
……這主意一定是戚九麓出的!
雲風篁暗自磨牙,正要開口,就聽公襄霄說道:「今日有人上表攻訐零山先生。」
「噢?」她頓時顧不得計較戚九麓過來的事情,目光閃動,道,「是誰做的?都說了些什麼?」
公襄霄道:「是御史台的人,說是接了零山先生鄉人的揭發。」
揭發的內容非常的驚悚:懷疑韋家老夫人當年並非抱病身故,而是韋長空為從朝中脫身,毒殺生身之母!
雲風篁不以為然:「韋長空當年致仕的湊巧,剛好避開紀氏鋒芒……要說他們家先老夫人過世有著內情也不無可能。只不過這麼大的事情,怎麼會是鄉人能夠知道的?」
「所以那鄉人跟韋氏關係不一般。」戚九麓含笑接口,道,「說是當年韋家內院某位管事養在外頭的相好,還給那管事生了一雙兒女。那管事正妻是韋家老夫人跟前服侍的,為人悍妒,卻深得韋家老夫人信任,連韋長空對其也十分敬重。管事因此不敢叫人知道這事兒,將母子仨藏的嚴嚴實實。又因為他正妻只生了四個女兒,並無男嗣,心裡於是更偏袒外頭那仨,那相好從而攢了一大筆家私不說,更聽了許多韋氏內院的消息。」
反正是個繪聲繪色的故事,管事跟正妻都是韋氏世仆,他們的女兒自然也是打小伺候韋氏子弟。當時韋長空已然入朝,忽然寫信回家道是帝京應酬多,需要添人,韋家老夫人不敢怠慢,挑挑選選了一批人,其中就有那管事同正妻生的倆女兒。
這倆女兒抵達帝京不久,韋家老夫人遂病逝……據這會兒自稱管事相好的婦人之言,此乃韋長空設計騙取人質,後以二女安危逼迫管事夫婦毒殺主母,以致仕返鄉。
當然管事夫婦做了這事兒之後,很快也就被滅口。
萬幸外室母子仨一向不為人知,卻是躲過一劫。只是心中究竟惶恐,故作鎮定的熬到風頭過後,便忙不迭的收拾細軟遠避他鄉。
之所以現在告到御史台,用那相好的話來說:「雖然不曾進過先夫家門,卻早已自視為其家婦。當年子女年幼,先夫已去,而韋長空勢大,若果出首,小婦人死不足惜,小兒女卻也焉有活路?如此九泉之下,何顏面對先夫?如今子女俱已長成,十分思念父親。小婦人思前想後,再無掛礙,故而前來帝京,為先夫報仇雪恨……還請蘭台諸位大人明察秋毫,還先夫一個公道!」
雲風篁聽到這兒輕笑一聲,道:「這婦人已經死了不曾?」
「當然死了。」戚九麓語氣隨意道,「當眾連哭帶訴說完就一頭撞死在柱子上,這會兒滿帝京都在議論,甚至有人編了童謠,什麼先君愛六首,零山怯如雞,文章縱雋蔚,弒親避外戚……連攝政王府都被編排上了。」
雲風篁看公襄霄,公襄霄黑著臉:「約莫是紀氏的手筆。」
說攝政王手握皇城司,而皇城司除卻守衛宮禁,就是監察天下,歷來為天家耳目,是以外人不知道韋長空曾經弒母,他怎麼會不知道?這樣卻還為嫡次子聘了這人做西席,莫不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不是看中了六首才學,倒是想跟對方研究一下弒母的心得?
畢竟很多人都知道,攝政王跟紀太后這位嫡母的關係真不怎麼樣。
有傳聞說攝政王的生母紅顏早逝,同紀太后不無關係……
「正常。」雲風篁說,「本來就是衝著王府去的,怎麼可能只揭發零山先生而放過王府?不過這麼點兒陣仗應該難不倒王爺罷?」
公襄霄沉默了下才道:「父王沒肯見我,只說不必擔心,他有安排。」
雖然他也知道自己那父王既然能夠攝政迄今,的確不可能這麼簡單就被料理。但事情鬧的沸沸揚揚的,心裡到底不安,想關心一下,卻被攝政王乾脆利索的拒絕了……
這要是王府就父子倆,興許公襄霄還能給父王找藉口,比如說正忙著之類,可因為有繼母跟異母弟弟存在的緣故,公襄霄很難不生出失落感與被排斥感。
「既然王爺這麼說了,那世子靜觀其變就是了。」但不管雲風篁還是戚九麓都沒有安慰他的意思,雲風篁不在意的說道,「反正請零山先生做西席的是令尊,拜零山先生為師的是令弟,同世子的關係又不大。」
公襄霄心情不好,陰著臉問:「宮禁近來除了悅婕妤有喜,還有什麼特別之事麼?」
「以妾身如今的位份,宮禁之事,世子該比妾身清楚才是。」雲風篁估計他是想從後宮動靜探究攝政王的應對,遺憾的攤攤手,「妾身今日倒是發現三位公主殿下的婚事頗有意味,不過這事兒世子應該早就清楚了?」
「你是說紀明玕同縉雲?」公襄霄皺著眉頭,聞言隨口道,「紀明玕的確喜歡逗縉雲,但紀氏一早打算讓他尚明惠,縉雲也不是傻子,怎麼敢跟明惠搶?她現在巴不得明惠跟紀明玕的事情早點敲定。」
雲風篁愣了下,她只是試探,沒想到是真的:「那鄭小將軍同蓬萊公主殿下?」
「沈太嬪一心一意給女兒尋個好夫家,但她出身寒微,如今又身處深宮,對於各家子弟哪裡曉得?」公襄霄道,「也只能從陛下的伴讀里挑了。而我是公主的堂兄,袁棵跟雲棲客一個是興寧伯侄子一個是翼國公之子,都是紀太后所厭煩的。沈太嬪母女都在紀太后手底下過日子,哪敢找這兩家?此外紀明玕已經被內定給明惠,鄧澄齋性情陰沉不討喜……她當然只能打鄭鳳棽的主意。不過,鄭鳳棽似對蓬萊無意……這人心思深沉不喜多言,我也看不透。」
他搖了搖頭沒再說這些人,道,「你催著見面要說的應該就是悅婕妤有喜這事兒吧?怎麼她為難你了?」
這世子看了眼戚九麓,露出幸災樂禍之色,「聽說今兒個白天,她興沖衝到太初宮報喜,結果恰好看見你同陛下你儂我儂?」
「什麼你儂我儂?貌合神離罷了。」雲風篁面色不變,懶洋洋說,「袁楝娘此人不足為懼,妾身要跟世子見面,卻是:紀太后不喜紀明玕,不欲許配公主給他。只不過卻不過紀氏顏面,不好直接拒絕。這不,咱們那位英明神武的陛下,趁勢同太后推薦了妾身,說讓妾身想法子給攪了此事……妾身正同他討價還價,人就來了。」
公襄霄笑著問:「那後來呢?你沒吃虧罷?」
「妾身能吃什麼虧?」雲風篁輕笑,「世子,說正事罷:若果明惠公主殿下與紀明玕的婚事出現波折,罪魁禍首是咱們那位陛下……」
「陛下只怕沒那麼蠢。」她沒說完,戚九麓就打斷,「而且紀太后只明惠公主一女,一旦公主出事,必然寧錯殺不放過。屆時不只是你,連皇城司在宮闈中的人手,乃至於王爺在宮禁的安排,都很難不受到牽連。」
公襄霄斜睨他一眼,到底沒揭穿他只是擔心雲風篁冒險,道:「紀明玕對明惠無意,既然紀太后也反對,那貴人不妨施以援手,既在太后跟前露臉,也是為了明惠好。」
他嘆口氣,「雖然不喜紀氏……但明惠到底是先帝血脈。」
先帝跟攝政王感情不錯,作為早年被攝政王手把手帶著的世子,公襄霄對於先帝也是有著感情的,對明惠等三位公主,自然愛屋及烏,沒什麼敵意不說,多少有幾分兄長的維護。
想了想又說,「原本聽說悅婕妤有喜,還想著你怕是有麻煩了。不過既然紀太后要你做事,那麼暫時倒不必擔憂。」
「世子?」見要說的話已經說的七七八八,戚九麓立馬看他。
公襄霄嘴角抽搐,無奈道:「知道了。」
起身走遠。
雲風篁皺著眉想事情,見狀白一眼過去:「世子都走了,你留下來做什麼?」
「……有個事情同你說下。」戚九麓隔著蒙面巾摸了下鼻子,低聲下氣道,「你答應我,先別生氣……」
然後雲風篁立馬炸了:「你別告訴我晁氏那賤婢也有喜了?!」
「這怎麼可能?!」戚九麓趕緊說,「我從來不去她房裡的!她若是有喜,那晁氏一族也別做人了!」
雲風篁這才冷哼一聲,語調平緩道:「瞧你這心虛的樣子,一準不是什麼好事!」
戚九麓小心翼翼道:「王府……嗯……就是……嗯……送了我兩個美婢……」見雲風篁睜大眼睛看著自己,他越發覺得氣短,「我本來不想收的,但世子私下同我說,王府的下人已經察覺我對晁氏並不熱絡,所以才建議管事給我送美婢。我若是不收美婢,他們大約就要給我送些清秀小廝了……」
「……只是兩個美婢而已。」雲風篁眯著眼,過了會兒才皮笑肉不笑道,「這種事情你不去跟你正經妻子說,同我說了做什麼?這倆婢子進門又不是給我斟茶磕頭!」
戚九麓正色說:「若果你是我妻子,哪裡還有這種事情?」
這話說的倆人都默然了片刻,雲風篁嘆口氣,道:「罷了,這也沒什麼,我自己都在宮裡做宮嬪呢,還能怪你身不由己麼?只是注意些,你如今跟世子來往密切,攝政王那繼妃瞧你八成不順眼,美婢……誰知道她們背後真正的主子是誰?」
「若是此刻回到當年孔雀坡上。」戚九麓聞言,悵然道,「你還會不會那樣對我?」
那年他瘋了一樣奪馬出門,不惜馬力抄近路在孔雀坡追上謝氏送雲風篁前來帝京的車隊,邀她一起私奔。
彼時天寒地凍雪虐風饕,因著急於出門,戚九麓連裘衣都沒穿,自己都不知道一襲夾袍是怎麼在那種天氣里撐了那麼遠的——可能是因為他心裡燒著一團火?
十五歲的少年擋在車隊前,長發眉睫上都結了厚厚的霜雪,頰側還有一道被樹枝掃過的血痕,血沒怎麼流淌就混合著汗水與雪水凍成了淺緋色的冰,爬滿了小半個臉。
他整個人早已筋疲力盡強弩之末,偏腰杆仍舊挺直如標槍,眸子亮的懾人魂魄,眼角眉梢都帶著一往無前的決絕,沒理會謝氏侍衛下仆們的呵斥與警告,甚至看都沒看隊列里幾張緩緩拉開的長弓,一支支白羽箭矢指住了高昂的頭顱,自顧自朝著馬車伸出手:「阿篁,跟我走!」
他從來沒想到雲風篁會拒絕他。
還拒絕的那樣乾脆利索,一如他想不顧一切帶她走的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