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九章
2024-08-09 06:08:08
作者: 莊椿歲
白馬寺與大相國寺是當今京城最盛大的兩座寺廟,不過大相國寺多為皇親貴胄所設,那些尋常官宦家眷乃至商家富戶的小姐太太們則大多去白馬寺。至於尋常的平頭百姓,請不起香燭紙馬,素日裡也就多磕幾個響頭,識字的抄幾卷佛經以示誠意,等到逢年過節帶些瓜果點心去到城郊幾家規模小一些的寺里供一供佛。
點翠在白馬寺一間寮房裡住下,如今京城的天氣尚且冷峭,外頭的小風嗖嗖的,信兒縮著脖子抄著手,去尋那廟祝,詢問夫人的素齋與聽禪都安排在什麼時候。
路上倒是遇上了一個人,披了件兒鼠灰色的鵝毛大氅,觀音帽戴的嚴嚴實實的,瞧著像是個京官家的太太,不過身旁連一個丫鬟也沒帶。
信兒之所以注意到她,還是因著她這身影有些面熟。不過這天兒春寒料峭的,信兒也顧不得多想,跺著腳一溜小跑去找廟祝去了。
「夫人,再擦一些藥油吧,這耳垂上都有些化膿了。」冬雪心疼嘆氣,世人都道夫人在那牢獄裡沒受著什麼委屈,可那裡頭可不是人待的地方,濕冷陰森不說,地上常有些蜈蚣潮蟲之類噁心的東西。夜裡爬到人身上,鑽進頭髮里這都是常事。
別看她家夫人模樣嬌柔,可面對著那些駭人的蟲子,她尚且尖叫兩聲,可夫人卻能不動聲色的替她摘下來,而後輕輕碾死。
那些蟲鼠的嚇不到她家夫人,可那寒氣卻使得夫人的耳朵凍傷了,腳趾雙手總是冰冷。
「瞧這樣子,這耳襠耳墜子是再也戴不了了。」點翠拿起一柄小銅鏡,桌上另外還放著一個銅葫蘆,銅葫蘆里裝的是酒。
按理說來人家寺里吃酒就同殺生吃肉,十分的犯忌諱。可點翠實在太冷了,袁知恆又是個不信神佛的,從外頭的酒鋪子打了一葫蘆酒,揣在懷中就帶了進來。
「茲要你好生養的,別偷懶不肯擦藥,日後自是能戴的……別晃!」袁知恆在為她活絡腳底,她的雙膝搭在他的膝上,一晃一晃的不很老實。
點翠撇撇嘴,不再晃腿,卻被他捏那腳底板,又癢又疼,難受又忍不住咯咯直笑。
「在大理寺的牢中不曾受的刑,這會兒全受了了,我招,我招還不行嗎……」點翠就著銅葫蘆喝了不少的酒,這身子暖和了,這頭腦也開始發熱。
「相公帶酒進來的時候,他們就沒發現?這酒味想來也不小,不喝酒之人定然很容易聞到吧。」點翠坐直了好奇道。
袁知恆望向窗外,淡淡道:「你道這些寺廟裡的和尚都是那般得道高僧嗎,大多不過苦出身為了逃避兵役,甚至為了混口飯吃,不得不剃度來的,心裡到底又有幾分佛心,了悟幾分禪意呢。」
點翠悠悠嘆了口氣:「瞧著那些新來的小和尚,也是不易,個個瘦骨伶仃的,難道是吃不飽嗎?」
按理說當朝聖上與許皇貴妃都信佛,這佛家之人也備受世人的尊崇,但觀這白馬寺里除了那幾位叫得上名號的大師,衣食尚且光鮮,可那些寂寂無名的和尚以及小沙彌們卻就寒酸了很多。
以袁知恆所知,這幾年裡朝廷撥款興建寺廟,供養僧人的銀子,是比軍費還要多的。按道理說這些僧人可不改這般的寒酸潦倒,袁知恆這眉心一跳。
此時聽外頭有人「篤篤篤」,小聲敲了三下門,而後便沒了聲息,點翠問道是誰?
若是信兒,她定然不會敲門,若是沙彌也自然會宣念法號。
外頭的人沒有應聲,冬雪收拾了藥油,袁知恆將點翠的腿輕輕放回了床榻,道:「該是她了,開門吧。」
點翠點了點頭,冬雪去開門。
來人正是前頭信兒瞧見的那個身穿鼠灰色大氅的從頭遮到腳的那位,她解下了大氅,對著袁知恆盈盈一拜,面對著點翠卻是一時不知該如何了。
「大姐姐,快坐,冬雪去煮些茶水來,」點翠先開口道:「數月未見,大姐姐似是清減了。」
歸楚盈扯了扯嘴角,想說什麼,終究是什麼也沒說。
這舍廖多了一個歸楚盈,似是一下子擁擠了起來,袁知恆不好多待,站了起來要出去。
「袁大人,」歸楚盈趕緊開口道:「你之前說的……」
「羅少夫人放心,我先前說的自然作數。」袁知恆說完,朝著點翠點了點頭,道我到外頭看看去。
如今這天兒雖然冷了,但是來這白馬寺上香祈福的貴人可不少,人來人往的人多嘴雜,有些事還是要小心防備一些。
袁知恆出去了,留著點翠與歸楚盈大眼瞪小眼,一時也不知該如何開口。
「那件事……想必袁大人已經與你說過了。」歸楚盈喃喃開口,這男人不能比,有回家什麼都告訴女人的,可大多都是悶聲不吭,還嫌女人煩的,她的男人這兩種都不靠,是連嫌棄都懶得嫌棄她,直接跑路瞧不見身影的。
點翠點了點頭,道大致說過了,還要多謝大姐姐提醒,不然那位恐怕還要頂著得道高僧的名頭騙人害人了。
歸楚盈不置可否,那人是否害人騙人,都與她無關,但是她知道這點子消息對於朝中的那些大臣有用,尤其是與許家有過過節的那些人就更有用了。
她想來想去,才找上了袁知恆。
其實她也沒有多說,就將她先前無意間在三房那邊看到的那個穿藍色道袍的身影說了一說,袁知恆又是個極其敏銳的,接下來該怎麼做,怎麼查,也就順理成章了。不過讓他將那瘋和尚給找了出來,也說明他是個有本事的,可不像外頭眾人以為那般無根無基。
點翠從枕頭底下摸出了一個包袱來,擱在了桌上,道大姐姐要遠去北疆,路上少不得,這次準備的不多,全當是四妹我的心意。
歸楚盈沒料到她還給備了盤纏,這臉一下子就紅了,喃喃道:「不用了,路上用的我都備好了,再說你如今也不……」
她花了十萬兩銀子自贖其身,這麼大的動靜,這京城恐怕沒人不知了。她想說她如今也不寬裕,但話到了嘴邊又咽了回去。她這個四妹妹瞧著嬌柔,但可是一樽會搖錢的樹,這十萬兩對她而言是想也不敢想的數字,也許在點翠這裡,不算什麼呢。
也不知何時,她似乎也已經從心裡承認了,自己確實比不上她這個從山溝溝里出來的四妹妹了。
也許從那次她生下孩兒,躺在榻上,聽下面的丫鬟說袁家夫人著人送來了一棵老山參,夫人卻連一口茶水都沒留送禮之人吃的時候吧。
「帶上吧,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除了點子碎銀子,一件兒熊皮做的襖子給孩子穿,我聽人說,北疆那邊冷的緊,」點翠頓了頓,又笑道:「若是以前放幾張銀票也是該的,可大姐姐知道我現在可是將個家底都敗了個一乾二淨。」
歸楚盈終於忍不住笑出聲來:「還道你的家底有多厚,原來也就十萬兩罷了,不過就算你給我銀票,那一路上荒郊野嶺的,我上哪裡花去。」
「羅少夫人,我家大人說馬車與人都備好了,您該上路了。」外頭袁祿沒有進屋,只壓低了嗓音說道。
「好,好……」歸楚盈也不傻,這種事宜早不宜遲,冬雪與她取來那件大氅與那包袱,歸楚盈接過又將自己蓋了個嚴實,開門的時候,轉身看了一眼點翠,點翠微微一笑,誰也沒有再說什麼。
時過境遷,堂姐妹倆終於也有相視一笑泯恩仇一刻。
且說歸楚盈與她的兒子以及一個奶婆子將將出了城門,上面便下了旨來:
羅家二房羅大人因職徇私,夥同戶部左侍郎,貪墨軍糧軍餉證據確鑿,免其二人職務,流放崖州。而羅家二房除了其子羅京大義滅親舉證有功,免其株連之罪,令在北疆待罪立功,其餘二房眾人皆隨其流放至崖州島。戶部左侍郎雖為皇后娘家遠親,但天子犯法尚與庶民同罪,所以他們一家與羅家二房同等處置。
羅家二房原本是羅家一族最為光鮮爬得也最高的一支,如今一朝跌落指頭,落了個流放的結局,大房與三房雖然因著一些干係沒有被牽連,可這風光一時也不比從前了。
有人上報說捉拿羅家二房之人伏法之時,羅京的妻兒卻不知去向,問今日守城之人卻說恰在聖旨下達之前,早早的出了城門去北地尋她的夫婿去了。
上頭捉摸著她這走的雖然也太湊巧了,但一個弱女子加上一個襁褓中的孩兒,一路北上去那荒涼的北疆之地,與去那瘴氣橫生的南地崖州,這苦楚也差不了哪裡去。況且她這一路上若無人相幫,能順利尋到夫婿也是難上加難,如此這般,上頭也鬆了口,由著她去不再追究了。
羅家之事,許皇貴妃與皇后各有損失,誰的面上都不好看。
「去,把這孩子抱得遠些,原本以為是個乖巧好養活的,誰知道這三天兩頭的生病。」許皇貴妃捏著額頭,沒好氣兒的呵斥道。
抱著允哥兒的奶媽子,不知道這皇貴妃娘娘為何這般喜怒無常,前些日子還喜歡逗弄逗弄這可憐的孩子,這會子咋就一臉的不耐煩了。
這孩子夜裡積了食,她又睡得死,第二日發了燒燙得很,自然是要哭鬧些的。
「娘娘,可是要叫太醫來瞧瞧?」奶媽子小聲問道。
許皇貴妃不耐,邊上的艾嫲嫲跟揮蒼蠅似的:「走走,叫什麼太醫,他又是什麼身份,你道太醫院的那些人閒得慌的嗎。小孩子生點病,尋常的很,你只管別叫他哭鬧,否則擾了娘娘的清靜,有你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