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二章 故人
2024-08-09 06:05:57
作者: 莊椿歲
袁知恆眼看著有望進京,不巧京城裡出了件驚天大案。事關太子與雲家,雲家獲罪,太子受牽連被貶黜為恭王,幽禁東宮。雲家眾人被在鋃鐺入獄的前一日,雲宅起了大火,一夕間雲家上下六十多口全部命喪火海。
這事震驚朝野,有說雲家家主畏罪自戕,自點了那把火來贖罪的;有人說雲家在京城多年權勢滔天,得罪的人太多,被人趁機報復了的。
不論如何,出了這樣的事,袁知恆原本就要被提拔入京的事便就此擱置了。
所謂時也命也,袁知恆本人倒也不急,只恪盡職守將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管好了。剩餘的時間便是與妻兒遊山玩水,吃茶聽曲兒,日子倒也算十分的怯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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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年夏,袁知恆又帶了閨女去城郊的醫廬。
老大夫抱了慈姐兒在膝上,餵她吃糖果,這邊有一搭沒一搭的與袁知恆聊了起來。
經過長時間的接觸,性情孤僻的老大人與性子桀驁的袁知恆竟成了莫逆之交。
小小的慈姐兒在老大夫懷裡扭來扭去,不得安分。老大夫抱了她在屋子裡轉悠,直到走到一副荷花圖卷之前,慈姐兒瞪著大大的眼睛瞧了那幅畫,竟咿咿呀呀的用小手指頭指著這畫兒,咯咯笑了起來。
「原來慈姐兒喜歡畫兒,長大了定然是個琴棋書畫樣樣俱全的才女。」老大夫開懷笑道。
袁知恆也訝然,不自覺的上前打量那荷花圖,看了半日,也不禁感嘆這畫兒的傳神,荷花津神、顏色無一不栩栩如生,若不是多了一張紙,倒像是湖裡長出來的。
「這畫兒的筆觸,似是有些眼熟。」袁知恆自言自語道。
老大夫笑了,道大人說笑了,這作畫之人大人怎麼可能認識。
提起這作畫之人,老大夫似乎覺得很有意思,便讓藥童沏了一壺茶來,與袁知恆聊開了。
早在兩月前,醫廬西頭那座觀音廟裡的看廟和尚在門口撿了個可憐的後生。之所以說這個後生可憐,是他身無分文臉上還受了傷,是餓暈在廟門口的。
和尚愛管閒事兒他就算了,還將他送到了醫廬來,央求自己為他治傷。好在那後生也算條漢子,不管是刮骨剝皮去肉的他都不曾吭喊一聲。
老大夫說刮骨剝皮去肉的時候,袁知恆趕緊捂了慈姐兒的耳朵,老大夫嗤笑道慈姐兒常來我這醫廬什麼場面沒見過?
「你說的那個男子當真傷的這麼厲害?」袁知恆無意間問了一句。
老大夫道確是厲害,外頭瞧著是刀傷,裡面卻還有燒傷……還當真是罕見。
袁知恆若有所思的聽著,老大夫又繼續說那後生傷好了以後,便開始到湖邊畫荷花,初時在麻紙上畫。城郊里將他畫的好,有些好風雅的也出倆字兒買的。漸漸的後生湊足了筆墨顏料,畫出來的荷就更不一般了。
後生畫荷,猶如真顏。此事一傳十,十傳百,在城郊以及附近郡縣傳開了,大伙兒都爭著來買。
後生知恩,選了自己畫的最好的一副,送給了老大夫,謝他的救命之恩。又在觀音庵的旁邊自建了一間茅草小屋,平日裡除了賣畫兒,兼做些賣卜測字、與人寫信的活計,算是在此處落了戶。
不知為何袁知恆老覺得這副荷花圖,越看越有些似曾相識之感。
待老大夫給慈姐兒泡了一次藥浴,見一個藥囊繫到了她的腰間。袁知恆抱了她離開了藥廬,順著老大夫說的,到了那件草屋前。
草屋的門大開,裡頭陳設簡陋卻沒有人。
袁知恆進了屋子,見地上散落了一些紙卷,撿起來看去,除了姿態各異的荷,尚還有些詩句。
此人畫是一絕,字寫得亦是極好,蒼勁有力又暗藏著鋒芒。袁知恆一一看去,不覺得十分的欣賞。
慈姐兒面對著滿屋子的紙卷,也覺得好玩兒,竟也撿了一張抱在懷裡,臨了了也不肯放下。袁知恆無奈,便從袖中摸出一個小銀錠子擱在了桌案上,算是買下了他這副畫作。
回了府衙,碰上前來請辭的老文書,文書年邁想要請辭,袁知恆一早兒也是知道的。袁知恆親自將其送出了府衙大門去,回來與幾位同知商議新的文書人選。
商議來商議去,這人實在不好選。所謂文書,定然要是文采斐然之人,人品性情也不能虧了,一時竟也難尋。
既然商議不出結果,袁知恆便接著逗弄自家小女兒,用了一隻草蜻蜓從她手中逗出那副畫作。
「大人這畫兒,真乃佳作啊……這詩才也好……」一位同知大人看了袁大人手上畫作不禁感嘆。
「不知這作畫作詩之人,是哪位高才?」其餘眾人也來看,不禁問道。
高才,袁知恆靈機一動,道此人正是新的文書的人選啊。
同知於大人受了袁知恆的命,當日便來到了城郊。
袁知恆抱了慈姐兒回袁府,請了個裝裱匠人要將那副慈姐兒選中的初荷圖裱起來。點翠進來瞧見這畫兒,不禁也多看了兩眼。
袁知恆與她說了這件奇事,點翠將慈姐兒抱來,在她的身上深深的嗅了嗅,乳香加上藥香的味道便是慈姐兒專屬的味道,十分的好聞。
「我聽說有才之人大多都要疏狂高傲些的,相公讓於大人去請這位先生,我看不妥。」點翠笑道。
「夫人是說,我應親自走一趟?」袁知恆瞧著那副畫作,心中想要請他來做文書的念頭也便更強了。
「夫人說的對,我該親自去才是。」袁知恆笑道,隨著慈姐兒的出生,他是愈發的寬和,性子也漸和緩了許多,禮賢下士這樣的事他也是樂意做的。
再來城郊,袁知恆牽著馬,繞過了那橫七豎八的田埂,田埂里幾頭水牛見了生人也不怕,被主人趕了進隔壁的池塘,池塘邊上儘是榆樹、桑樹,黑亮亮的桑葚子結滿了枝頭。袁知恆采了幾串兒放進嘴裡,倒是酸甜可口,心裡想著回來的時候與鄉親買些回去給點翠吃。
走了又有一里地,瞧見了許大人在田埂邊上,探著頭正與一青年男子說話。
那男子倒躺在一頭水牛背上,嘴裡含了一根柳條兒,半眯著眼兒,有一句沒一句的與他應答著。
看來這男子便是那位畫荷花的先生了。
袁知恆瞧出他竟還會些功夫,倒躺在水牛背上,水牛來回走動喝水吃柳葉兒,他兀自不動,自然是懷了功夫的。
一個詩畫絕才,又會功夫的外地人,袁知恆突然意識道此人沒有那麼簡單,兀自請了做文書也許不是好事兒。
「大人,你也來了?」許瞧見自家知府大人也來了,頓時大喜,通過相談,讓他感覺這位後生的談吐愈發的不凡,反應能力也很強,某一刻竟讓許大人覺得他與袁大人的感覺很像。
袁知恆微微點頭,將手中的馬繩栓了歪脖柳樹上,走上了田埂,打量著躺在牛背上的年輕人。
「許大人能否迴避一下,」年輕人突然開口道。
「好好,你與我們大人好生談一談,」許大人路過袁知恆,還不忘小聲道:「大人,這位卿雲卿公子絕對是個人才,一定要留下他來!」
袁知恆不置可否,待他走了,突然開口道:「卿先生認識本官?」
「今日見了先生的畫作,本官十分拜服,恰巧府衙缺一個文書,先生可願屈就。」袁知恆也不拐彎抹角,直接說明了來意。
那年輕人良久不語,突然一個旋身跳下了牛背,站到了池塘了,也不怕池水濕了衣襟。
「能讓袁大人拜服,卿某此生也算無憾了。」卿雲見了袁知恆也不曾行禮,只是站在那裡,池塘里起了風,水面上泛起陣陣的漣漪。
「你……」袁知恆只覺這人確是似曾相識,腦海中一個人名呼之欲出,但是他的臉與他的聲音……
袁知恆猛然想起老大夫曾說過他來的時候,臉被燒傷……
「雲清公子!」袁知恆心中驚訝無比,驚呼出聲,但又儘量壓低了聲音。
雲清,雲清,卿雲。
卿雲面部因著受了傷所以表情是冷漠木然的,但是眼神卻是似有萬語千言化作了蒼茫的傷痛最後是枯寂。
「知道是我,袁大人還敢用嗎?」卿雲輕輕一句,隨即不再看袁知恆。
他全家滿門被害,最後父兄的拼死相互,他才保全了一條殘喘的性命逃出了京城。天下之大,他身懷血海深仇,孤身一人一路向南,直到來到杭州府。
往日裡他與袁知恆並不對付,兩位同時很傑出,但是袁知恆處處壓他一頭,他曾有「既生瑜何生亮」的感慨。到了如今,他無處可去,竟頭一個想到的是來投奔他。
但他不知他袁知恆是否會收留他,亦或是說是否膽敢收留他。他在杭州府的這兩個月來,愈發的明白袁知恆確是百年難遇的奇才,讀書讀得好,治天下亦有方,他甘拜下風的同時,也起了強烈的跟隨與輔佐之心。奈何……
良久,袁知恆不言語,卿雲自嘲的笑了笑:「看來杭州不是容我之地,不日我便離開,袁兄想來不會趕盡殺絕吧。」
如今他雖是獲罪之身,人人都想拿了他去向二皇子請賞,但他知道驕傲如袁知恆他不會這樣做。
「我想知道,雲家此前是否是被冤枉的?」袁知恆突然開口。
卿雲渾身一顫,這事埋藏在他的心裡已經兩月,那日的慘狀也一直縈繞在他的腦中,他只要一合眼便能看到。如今有人問他雲家是否是被冤枉的。
「自然是被冤枉的!我雲家縱死不會做出那等謀逆之事,六十條性命就此冤死,我……」卿雲此時雙目充滿了血絲,裡面全是仇恨。
「你若跟了我,我不敢保證會為你雲家報此血海深仇。」袁知恆又冷靜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