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5章 鐵匠

  煉器廠因為建在山中腹地，廠內光線不足，平時因為鐵匠爐都開著，倒也亮堂，這會兒停工著，又沒有點燈，視線就有點阻礙了。

  不過即便屋內昏暗，元圈圈稍稍一搜尋，就瞧見了在左邊的一個砧子邊，一個影子機械地動作著，同時伴隨著一聲一聲的「噹噹當」響動。

  正是方才她在外面聽到的聲音。

  元圈圈站在原地觀察了一會兒，對方好像並沒有發現她。於是她往前又走了幾步，慢慢靠近那個專心打鐵的黑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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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近了終於看清，那是一個身材有些佝僂的男人……鬼，右手舉著一把鐵錘，左手握鐵鉗，邊鍛打邊翻動左手的鐵料，一下一下重複著手中的動作。

  元圈圈想起方才在外面霍子跡說的那個猝死的二劉子，估計就是他了。

  元圈圈仍舊沒有出聲，只站在離他十步遠的地方看著，瞧著他敲敲打打半晌，他動作嫻熟有力，看得出來幹這個有些年頭，是個老師傅了。用鐵錘打了幾十下，然後將初具雛形的鐵劍舉起來看了看，側過身將其浸到旁邊的大水缸里，呲——地一聲，熱鐵接觸到冷水，冒出一股白煙。

  這場景在元圈圈眼裡看來，就同普通打鐵鋪里的鐵匠幹活一樣，生動真實。然而，若是在場有第二個人在，他卻是什麼都看不到的。沒有鐵匠，沒有打鐵，也沒有白煙，有的，只有空曠的煉器廠中縈繞在耳邊一下一下的「噹噹」聲。

  在那個鐵匠將冷卻的鐵劍從水裡拿出來後，元圈圈終於開口了。

  「老師傅？」

  拿著鐵劍的老師傅慢悠悠地轉過身來，元圈圈在不甚明亮的光線里看清了他的臉。這是再普通不過的勞動人民的臉，皮膚黝黑，皺紋滿臉，看上去大約有五十多歲，佝僂著背，聽到聲音後抬起頭來，看向元圈圈。

  他神情淡淡，似乎並沒有因為有活人能看見他而感到驚訝，只看了元圈圈一眼，又低下頭，拿著鐵錘繼續「噹噹當」地敲打著手中的鐵劍。

  元圈圈倒是有些驚訝他的反應，許多鬼剛見到她知道她能瞧見他們時，都會表現出或多或少的驚訝，這位二劉子師傅倒是淡定。

  又往前走近了兩步，元圈圈斟酌了一下詞句，開口問道：「請問，您是二劉子師傅麼？」

  對方沒有回答，只機械地重複著打鐵的動作，對元圈圈的話置若罔聞。

  有些尷尬，元圈圈摸了摸鼻子，再次前進兩步，「那個……我是霍家二少爺的朋友，近日霍府的人時常聽到有打鐵的聲音從這裡傳出，卻又不見有人，所以找我來幫忙看看。老師傅，是你吧？」

  此時，那老鬼才緩緩抬眼，重新將視線聚焦到元圈圈身上，盯了她半晌，開口：「你是驅邪的法師？」

  元圈圈想了想，搖頭：「不是。」雖然她的確是來驅邪的，但她的驅邪和那些收妖收鬼的道士可不一樣。人家靠的是暴力，是強制驅趕，她是學雷鋒做好事，幫助這些鬼魂化去執念，然後去地府往生輪迴，是積功德的善事。

  那老鬼又靜默著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片刻，終於放下手中的鐵劍。

  屋外的幾人等得心焦，不知道裡頭發生什麼事，想湊近些聽聽裡面的動靜，卻又啥也聽不到。

  小芷和香兒急得直絞手絹，擔心之餘又忍不住分了點心思出去，悄悄拿眼角風去掃旁邊的霍子珏。

  霍府傳說中的經商天才，以前只聞其名不見其人，今日倒是有幸得見，果然不凡。

  看上去年歲同她們一般大，可人家卻已經名滿京城了。

  小芷小臉微紅，偷瞄著霍子珏那張清俊的少年臉龐，心裡又有些好奇。

  她家小姐怎麼會認識霍府的二少爺？

  元圈圈出來時，正好過了一柱香的時間。她一出來，就被幾人團團圍住。

  「小姐，怎麼樣？」

  「姐姐……」

  霍子跡雖然是這幾人當中最淡定的，但此刻也掩不了想知道真相的渴切，「王妃娘娘，究竟是何物作祟？」

  元圈圈視線在幾人身上轉了一圈，這幾個人當中，除了霍子跡，其餘三人都知道她能見鬼。她在考慮，要不要把三人變成四人。

  不過，她和霍子珏相熟，這霍子跡雖是他大哥，但畢竟與她沒什麼關係，她不確定將她能看見鬼這件事告訴他，對方會不會接受，或者說會不會相信她。

  可如果不說的話，她要怎麼跟他解釋那「噹噹」聲。

  霍子珏在當鬼的時候，腦子不利索，像個小智障一樣，可當人的時候，卻是腦袋瓜子聰明得緊。

  只看了元圈圈的表情和眼神，他大致就猜到了她所顧慮的問題，看了一眼身邊的大哥，他道了句「稍等片刻」，就把自家大哥拉到旁邊說悄悄話去了。

  沒多久，兄弟倆回來了。

  霍子跡看向元圈圈的眼神有了些微變化，態度卻比剛才更恭敬了。

  幾人回到霍府前廳，將下人都稟退了去，只留下小芷和香兒，元圈圈在回來的路上問了霍子珏，得知他已經說服大哥將她的事情保密，換句話說，霍子跡也已經知道她這見鬼的特異功能了。

  沒了旁人，元圈圈也沒什麼顧忌了，敞開天窗說亮話，將她方才在煉器廠內與二劉子接觸的情況都詳細告知眾人。

  「他說他在你們霍家煉器廠幹了快三十年，一直兢兢業業的，卻不想自己命不好，突然就去了。他很感謝霍大少對他家人的照顧，讓我代為傳話。」

  「二劉子在我接手家中產業的時候，就已經在廠內做活了，是個老師傅了。他幹活勤快，手藝好，我們霍府的人都挺敬重他。只是沒想到會發生這種意外，人說沒就沒了。」霍子跡也甚是惋惜，看得出來是真的挺敬重對方。

  「可是，他既然已經死了，為何還要留在這裡，還……還嚇唬人呢？」

  元圈圈搖頭，「他不是嚇唬人，他只是有心愿未了。」

  「什麼心愿？」

  「他是你們這兒的老師傅了，你們應該清楚，他打鐵有個習慣，絕對不半途而廢，一件武器從最初到成形，他都每件每樣從頭到尾完成，絕對不留一樣半成品。可當時他死的時候，他還有一件鐵劍未完工，他便是因為此事一直耿耿於懷，死後也無法安心去地府投胎，總想著將這最後一件做成，便可放心去了。」

  瞧著眼前的人聽得一愣一愣的，元圈圈停頓了片刻，才接著說道：「可現在問題就是，他已經死了，成了鬼魂了，鬼魂是碰觸不到實物的，他的心愿是不可能完成的。」

  「那可如何是好？」霍子跡雖然從弟弟那兒聽說了這位溟王妃有著肉眼可見陰魂的能力，震驚之餘選擇相信，可此時聽著她說的話，還是覺得有些匪夷所思。

  元圈圈也在考慮這個問題。鬼魂觸不到實物，那二劉子要打完那把劍的心愿就完不成。可若是讓別人替他打完，那便不是他親手完成的，也不算。

  有什麼辦法能讓他碰到實物，親手完成他未完成的事情？

  元圈圈垂眸，咬著指甲思考。

  皺著眉想了半天，突然腦中靈光一閃，福至心靈，有了！

  「要想讓二劉子完成心愿消除執念，有一個辦法可以一試。」

  「什麼辦法？」

  「上，身。」

  「上身？」霍子跡瞪大眼睛，後知後覺地明白過來，「王妃的意思是，讓二劉子的鬼魂上活人的身？」

  元圈圈點頭，「不錯。」走到霍子跡和霍子珏中間站定，她解釋道，「鬼上身其實是有條件的，並不是想上身就上身，想上誰的身就上誰的身的。陰魂要想上活人的身，那麼這個活人身上必須要有陰氣，才能接納陰魂。男人身上陽氣重，一般的陰魂是上不了他們的身的，女人身上陰氣濃郁，是陰魂上身的首選。而嬰孩則是天下至純至陽的存在，更是不可能。」

  說到這裡，她故意將視線移到小芷和香兒身上，來回瞥了幾下，嚇得兩個小丫頭直往後退，哆嗦著一副快哭的表情。

  「小姐……」

  元圈圈皮這一下很開心，哈哈笑道：「放心啦，你們兩個小丫頭連快石頭都搬不起來，如果二劉子上了你們的身，那把劍估計得打到明年才打得好。」

  「那……王妃娘娘可有人選？」霍子跡問。

  元圈圈收起臉上的笑，正經嚴肅地回頭，伸出手，指向了她左邊的霍子珏。

  「……我？」

  霍子跡驚愕，「子珏？可是王妃剛才不是說，男人身上陽氣重，那東西……上不得身麼？」

  元圈圈收回手，再次充當老師給他們講解：「正常情況下是如此，可事事總有例外。子珏之前有過離魂之症，陽氣衰弱，雖說現今三魂六魄早已歸位，但他體質特殊，是符合鬼上身的條件的。」

  「不行！」霍子跡卻出聲反對，「子珏是我們霍府的二少爺，是我弟弟，我不能讓他冒這個險，誰知道那東西上了他的身之後會不會賴著不走，一直霸占著他的身體，我不同意！」

  元圈圈早就猜到霍子跡會有這反應，她不慌不忙地開口：「霍大少，這個你可放心，有我在，我必然不會讓子珏的身體被別的陰魂所占據。即使真的發生了，我也有辦法將它趕出去。」

  霍子跡仍有疑慮，眉頭緊瑣著衡量著利弊。

  若是讓二劉子的陰魂上子珏的身，子珏因此發生什麼意外，他要怎麼向爹交待。他才剛醒來沒多久，不能再出事了。可若是不這麼做，那二劉子的陰魂就一直在煉器廠里呆著，現在鐵匠都回家了，此處沒有人倒也還好，可等到鐵匠們都回來幹活了，被人發現了這等詭異之事，那還能留住人麼？他們的煉器廠還開得下去麼？

  霍子跡陷入兩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