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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家庭會議

2024-08-08 00:15:54 作者: 獵狼嘯風

  天剛亮,北山煤礦值班的就開始放鞭炮,鞭炮聲在冬天的早晨很響,把整個山村驚醒,告訴人們大年三十了。

  從熱被窩裡爬起來看了一眼,母親在炕梢包餃子,快包完了,蓋簾都滿了。

  「媽,咋沒叫我?咱倆兒一起包多好。」我一邊穿衣服一邊說。

  「省思叫你多睡一會兒。」母親說。

  「這熱炕頭,真不願起來呀。」

  「不願起來就睡,反正也沒啥事,餃子包好了放在那,啥時候餓啥時候吃。」

  母親把最後一個餃子包完,端起蓋簾往外屋地走。

  洗臉刷牙,然後端著臉盆出屋,把水倒在灰堆上。母親養的大鵝看著我叫了兩聲,然後擰過頭邁著八字步大搖大擺的往門口走,到門口「嘎嘎」的叫了兩聲。

  母親推門出來,把昨天的剩飯倒進門口的鵝食盆里,看我只穿件毛衫,說:「也不知道多穿點,感冒了咋整。」說完進屋。

  進了外屋地,全是水汽兒,有點看不著人。回身把門上邊的氣眼打開,水汽開始往外跑。

  

  母親煮餃子,我去放桌子搗蒜。

  這樣的場景在家的時候是經常事,那時候也不咋在意,現在自然而然的來做,卻感到十分熟悉,熟悉中帶著家的味道。

  母親把餃子撈上來,我們娘倆兒坐在炕桌前吃年三十的餃子。

  「媽,晌午你想吃啥?我給你做。」我說。

  「啥都行,我能吃多少。」母親說著把捏花邊的肉餡餃子往我這邊推,然後道:「吃完飯把肉和排骨烀了,西屋有帶魚,化幾條,晌午燉了,我愛吃帶魚那個味兒。」

  「好,交給我,晌午你就吃現成的。」

  「吃不動了,牙口不行,這牙掉的沒幾個了,啥啥的咬不動。」母親說著張開嘴叫我看。母親大牙就剩右邊一個,其餘的全掉沒了。

  「媽,鑲幾個牙吧。」我說。

  「不鑲,再說也鑲不住了,這樣挺好,也不吃啥肉,省的塞牙了。」

  母親的牙不好,以前總疼,現在都快掉沒了。去年和五姐商量準備給母親鑲牙,母親不鑲,說鑲的牙吃飯不香。

  吃完飯抽根煙,母親把電視打開看中央台的春節快播,一邊看一邊自言自語:「社會多好,這要是擱以前誰家有著好日子?天天過年,現在過年吃啥平常日子就吃啥,人們吃的都不愛吃了。」

  「早些年也就三十吃頓餃子,現在饞了就吃,有的人吃狂了,餃子不愛吃,油餅也不愛吃,大米飯也不愛吃------社會好呀,哪省思能過上這日子。」

  母親這一代人是生在滿洲國,長在舊社會,經歷了新中國,啥苦都吃過,啥罪都遭過,對現在的日子感到知足。

  人只有經歷了才知道珍惜,才知道好。

  中午做了四個菜,燉刀魚,酸菜燉排骨,燉小笨雞,燉豆腐。母親牙不行,排骨和小笨雞燉的時間長,已經脫骨了,肉輕輕一碰就下來。

  燉豆腐是跟母親學的。非常簡單,大點蔥花,醬油爆鍋,下花椒麵,加水,下豆腐,小火慢燉半個小時,把豆腐燉出蜂窩來,鹹淡都在裡面,吃起來非常香。尤其拌大米飯吃,更香。豆腐得是家裡的水做的滷水豆腐,別地方水做不出來。

  燉帶魚的時候想起了小時候過年吃帶魚的事。也就是六歲吧,三十中午母親燉了帶魚,家裡孩子多,幾條窄窄的帶魚不夠吃,母親往裡面加了兩塊豆腐,帶魚頭也在裡面。

  吃的時候母親調好的帶魚段給我,囑咐著小心吃,別叫魚刺扎了嗓子。姐姐們也都一人夾了一塊,碗裡的魚就沒幾塊了。家裡窮,一年都吃不到帶魚,加上歲數小不懂事,吃完一塊吃第二塊,把自己吃的很好。姐姐們懂事,不再吃魚,而是吃裡面的豆腐。

  母親沒有吃魚塊,夾了一個魚頭慢慢吃著。哪是吃呀,只是嗦囉上面的魚味。魚頭上沒有多少肉,甚至是沒有肉。母親把魚頭的骨頭一塊塊拆下來,拆一塊嗦囉一塊,看著很香的樣子。吃到魚觜的時候母親被帶魚牙劃破了嘴,血從嘴角流下來。

  「媽,你嘴出血了。」我對母親說。

  母親擦了擦嘴角,小聲說:「這魚牙還挺硬的。」

  「媽你咋不吃魚肉?」我問。

  「魚肉沒有魚頭有味兒,媽愛嗦囉上面的味兒。」

  為了驗證母親說的,吃過飯之後悄悄地來到外屋地,把碗裡剩下的魚頭拿出來用嘴嗦囉,根本沒啥味,吃起來很費勁,吃到魚嘴的時候和母親一樣,被魚牙劃出了血。

  年少的我似乎知道母親為什麼只吃魚頭不吃魚肉的原因了,眼裡噙滿了淚水。

  和母親坐在炕上吃接年飯,喝了點兒酒,母親問在飯店喝酒不,我說也喝。

  「少喝,一人不喝酒,倆兒人不耍錢,這是有數的。在外面交朋好友,不喝點酒不行,但別喝多了,酒用多了造詣身子。」母親用真實案例解釋說明:「前營子王守宇,那是有名的酒蒙子,天天喝,現在咋樣?半身不遂了,窩吃窩拉,沒人伺候,就老婆子在跟前兒,兒子媳婦根本不靠前。」

  母親說著,我聽著,聽母親說營子裡的事是一種久違而親切的享受。她自己在家,身邊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老人的孤獨寂寞可以想像的,而我也是很長時間不知道營子裡的事,雖然這些發生在營子裡的瑣事和我已經沒什麼關係,但是聽母親叨咕起來還是很願意聽。

  「下院你二哥也不喝了,快六十了,閨女小子都不讓他喝,想讓他多活幾年。人家那兒媳婦好,拿老公公當自己爹似的,我要是有個那樣兒媳婦就知足。」

  母親看了我一眼,繼續說:「這過了年二十三了,也不著急不上火的,管他啥樣的也說一個,再不說就不好說了。」

  二十三了,自己也感慨,是該說媳婦了。

  家裡的熱炕頭坐上就不想挪屁股,從炕上傳來的溫度渾身上下都舒服,睡了一覺就到了晚上,起來精神精神。

  母親往灶膛里添了柴火,回到屋看我醒了,問我餓不,我說不餓,她說不餓就等著半夜吃餃子。然後打開電視,上炕拿了枕頭半倚著,等著春晚。

  十一點,和母親一起包了餃子,包完餃子母親在屋裡煮,我到外面放了鞭炮,然後回屋給母親磕個頭,

  吃過餃子母親就睡了。

  躺在炕上,身下滾熱,翻來覆去的睡不著。

  母親半夜起夜,披著棉襖往外屋地走,我趕緊的把外屋地燈打開。

  「不用,找看著了。」母親說。

  母親四十有的我,今年六十三,歲數大了,半夜起夜身邊得有個人,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如果不出去打工,在家種地能照顧母親,可是不來錢呀。在家做買賣也行,可是沒本難起利,連本錢都沒有咋做買賣?姐姐家的日子也都是剛剛開始好點,不像頭幾年那麼緊吧了,都不富裕,家家沒多少錢,再說誰家不是有老有小的,都得過日子。

  現在的狀況來說在家說媳婦是難事,不想因為說媳婦讓姐姐們掏錢,甚至是出去借錢。一想到借錢都哆嗦,那滋味不好受。

  在農村說個媳婦少說得四萬,哪來這些錢。這兩年打工一共掙了八千塊錢,還了六千塊錢外債,剩下兩千是給母親在家零花的。也就是說母親每年的生活費才一千塊錢,少得可憐。

  在家說媳婦有些不現實,拿不出四萬彩禮媳婦根本不到家。這還只是彩禮錢,好說話通情達理的不要房子,遇上不好說話的再要個房子還得三萬,管蓋完房子就完事了?不得里外收拾呀,就算簡單點,裡面抹上白灰,外面掛上水泥面,不也是錢嗎?沒錢拿水泥白灰不能自己長腿往家裡跑。

  還有家具呢,買完家具不得買家電呀?

  不敢繼續往下想,有點頭疼,摸出煙點上,趴在被窩裡抽,有點愁呀——

  正月初二,回娘家的日子。

  五個姐姐,五個姐夫,三個外甥女,三個外甥,加上我和母親一共十八口,一大家子人,非常熱鬧。

  我家是黑城子鎮,大姐,二姐,四姐,五姐她們四家是北塔子鄉,她們姐四個在一個村,但不在一個營子,大姐家在南廣富,二姐家在馬家鋪子,四姐家在康鋪子,五姐家在馬戶溝。大姐夫和二姐夫是親表兄弟,二姐和二姐夫是大姐夫保的媒,屬於親姐倆兒嫁親表兄弟倆兒。

  然後二姐夫給四姐和五姐保的媒,所以她們姐四個在一個村,家家離著二里地,都不遠。

  三姐家在台營子鄉三家窩鋪村,三姑家在那,給保的媒。三姐有點孤單,好在三姑家的表哥表姐都在三家窩鋪,她們走動的挺好,互相有個照應。

  五個姐姐家離娘家都是十五里地,不算遠。

  吃飯前和五個姐夫聊天,他們五個連橋兒聚到一起難免開點不葷不素的玩笑,說幾句嘻哈話,樂呵樂呵。

  吃完晌午飯姐夫們在炕梢打撲克,我被大姐叫過來開家庭會議。

  「國華,去年一年在外面咋樣?」大姐嚴肅的問,這只是個引子,我知道問題的中心點不在這。

  「還行,挺好的。」我說,說完把頭低下。

  「還行?那咋一個人回來的?」大姐問,話裡帶著失望,看著搭著腦袋的我接著說:「要知道你一個人回來今天我都不來了,等你走了再回來。」

  「不想你老兄弟呀?」我抬起頭笑嘻嘻的問。

  「不想。」大姐繃著臉,但眼神出賣了她,裡面是對老兄弟溺愛的笑意。

  二姐擺弄著手裡的圍巾說道:「還不想?我是想。」

  「想他幹啥,把老媽一個人扔在家裡,自己出去打工,也不說領個媳婦回來。」大姐對二姐說,意思是警告二姐不許對我有任何同情。

  二姐理解的也快,立時改變口氣。

  「那可不,告訴你國華,過年你要是還不領媳婦回來,我也和大姐似的,知道你回來也不回來。」

  「你們不用嚇唬國華,你們等著,過年國華保證領媳婦回來。」

  三姐為我開脫,也是在給我施加壓力。

  「我看也差不多。」五姐笑道。

  四姐好,啥話不說,在炕里挨著母親坐著聽嗑兒。

  我撓了撓腦袋,滿臉全是笑,知道這個時候應該順著說:「你們都說差不多,我就努努力。」

  大姐還是心疼我,緩了語氣。「我們也不是逼著你說媳婦,咱家啥樣你知道,就這一個老媽。咱們農村啥樣你也知道,小子過了二十三再不說媳婦就不好說了。你自己心裡得有點兒數,別不著急,你等得起老媽可等不起。」

  「別說老媽了,我都等不起,人家回娘家都有兄弟媳婦給做口飯吃,我回娘家倒好,還得自己做飯。」二姐在一旁加咸鹽,只不過她這個咸鹽加的不好,估計得遭到反對。

  「那咋地?咱們誰不是自己做飯,你還讓老媽給你做飯?」三姐第一個反駁。

  大姐生氣道:「怕做飯就別回來,我回來不也是自己做飯,要不是老媽做一輩子飯你們誰能長這麼大?早餓死了。老媽這是自己能做著吃,要是不能咱們都得回來伺候,誰也跑不了。」然後直接面對我:「就連你國華也別想出去打工,在家伺候老媽。」

  二姐知道惹了禍,閉口不說,五姐拿手笑著指二姐,二姐假裝沒看見,往母親身邊湊,和四姐坐在一起。

  誰也不吱聲,就連剛才還和活驢似的在地上鬧的三姐家金生也不鬧了,跑到炕梢看他爸打撲克。

  大姐一來氣,全家安靜。

  「國華,你二姐說的也對,我們不是想要個兄弟媳婦做飯,主要還是跟你說媳婦這事著急上火,你得抓點緊了,今年說啥也得處個對象。」大姐緩聲道,氣氛一下子輕鬆起來。

  我趕緊點頭,笑著說:「放心大姐,今年必須處,還得領家來。」

  「那可不,你也老大不小了,得考慮考慮了。」二姐馬上將功補過,「老媽不用管,你要是在外面處成了就在外面結婚,我們在家管老媽。」

  「我不用你們誰管,能照顧自己。」母親說。

  「看你說的,我們姐五個還管不了你個老太太?」大姐對母親說:「那可叫人笑掉大牙了,我們管不了你不還有兒子嗎。」

  「我那兒子不行,沒說媳婦,自己還顧不過來呢。」母親說完看著,心裡盤算著等出了正月,找個算卦的給我算算,咋就處不上對象呢?

  大姐理解母親的心情,跟母親說:「這不正跟他說對象的事嗎,你再等等,你老兒子不說了嗎,今年說啥也給你領個兒媳婦回來。」

  母親笑了,高興的說:「那可不錯。」

  圍繞著我說媳婦的事討論了一個小時,最後還是和去年一樣,要我在外面自己處著,家裡頭也找著,一旦有合適的就回來相親。

  我高高興興的答應。

  熱鬧一天的家在傍晚的時候肅靜了,剩下我和母親兩人。

  「你大姐她們一人給我一百塊錢,你回去錢夠不?不夠給你拿點兒。」母親說。

  「夠,不用給我,我有錢。」我說。

  「去年你郵回來的錢還完饑荒還剩一千,現在沒啥饑荒了,就是欠村上的三角債,不著急還。」

  「你留著花吧。」我對母親說,往屋外看看,家還是我走時的模樣,前面院子的土牆去年下雨倒了一段,沒在家,也沒修上。「媽,今年把院牆修修,夏天我回來,買點磚,砌個磚牆,再焊個鐵大門。」

  「砌不砌沒啥用,我一個老太太在家,啥也沒有,沒人偷沒人搶的。」母親說。

  「那也砌一下,不能總這樣敞著。」我看著母親,她也和我一樣往外面看著,我接著說:「我不能總在外面打工,到時候還得回來,先把院牆砌了,然後再蓋幾間廂房,廂房蓋完了再蓋正房,把屋子整的立立正正的,住著也舒坦。」

  「你還打算回來呀,咱們這窮地方沒誰愛待,有能耐的都走了,你還往回跑。」母親收回目光,看著我嘆了口氣,然後說:「收拾收拾院子就行,從外面瞅像個過日子人家,也好上媒人。」

  我笑了笑,理解母親的心情,也知道她說的意思。

  從高二不念書開始就支門過日子,一直想把老屋扒了,建四間正房,把院子好好收拾收拾,整的氣氣派派的。以前沒能力,現在可以了,給自己規劃一下,今年把院牆和大門先修了,過年在西邊蓋三間廂房,然後緩兩年,把老屋扒倒重建,蓋四間平房,好好收拾一下,外面鑲上瓷磚,裡面不抹白灰,全部刮大白,地上也鋪上瓷磚,乾淨立正的。

  把廂房和正房建完之後,母親住在裡面也舒服,走在營子裡也是笑容滿面,不再愁苦。

  初三、初四在家安靜的陪母親待了兩天,初五坐上回省城的客車,開始新一年的打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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