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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七章 或使心動,為翩翩者

2024-08-15 09:26:33 作者: 文笀

  葉撫走在一片草根枯黃的大草原上,零星幾棵紗琴樹生長在這裡,開裂的樹皮,光禿禿的樹冠足以證明這裡環境的惡劣。

  已經變得成熟且穩重的姑娘扛著一口巨大的鼎緩緩走來。

  葉撫靠在一棵紗琴樹,等著她。

  董冬冬打算休息一下,站定,嘆氣頭,望向遠方,一眼就瞧見樹下的葉撫。於是,她原本嚴肅認真的臉清晰可見地變得驚喜而激動。

  背著大鼎,快步奔跑過來,幾乎要踩得本就乾枯的大地開裂了。

  「喲,好久不見!」董冬冬率先打招呼,「沒想到居然能在這兒看到你!」她笑容兜不住了。

  

  「你覺得這會是巧合嗎?」葉撫笑問。

  「所以說,你是專門來見我的咯!」

  「當然。」

  「誒,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董冬冬好奇地連問。

  葉撫沒有立馬回答,而是端詳著她背後的大鼎說:

  「你覺不覺得這口鼎空空的。」

  「鼎就是空空的啊。很奇怪嗎?」

  「不是,這麼好一口鼎,不裝點什麼,有些說不過去。」

  董冬冬見著葉撫看都不看自己,一直看著鼎,生氣地說:「你到底是來見我,還是來見鼎的!」

  董冬冬喜怒哀樂都會很直接地表達出來。

  「鼎雖好,可扛鼎而行的人更好呢。」葉撫笑著說。

  董冬冬立馬又喜笑顏開,「這還差不多。所以,你到底找我做什麼?」

  「冬冬——」

  「別這麼叫啦!太親密了。」

  「董姑娘。」

  「誒,怎麼一下子這麼生分了。」

  「董冬冬好吧。」

  「嗯,感覺差不多了。」

  葉撫無奈,董冬冬就是這麼個認真的人,把稱呼看得十分重要。

  「我心生一感,覺得要天下大變了。」葉撫像個神棍一樣說。

  「啊?什麼意思。」

  葉撫說,「天下,說不定要毀滅了。」

  「什麼呀!你怎麼知道!」董冬冬明顯不信。

  「我可厲害了,難道你不信我嗎?」

  「沒根據的話,我肯定不信!」

  「你看。」

  葉撫揮揮手,董冬冬腦海中出現了一個畫面。

  破碎、荒蕪、混沌……

  一切負面的東西存在於其中。

  這樣的畫面在她腦海里久久揮之不去。畫面並沒有展現很多,什麼沒有什麼具體的東西,但那種真實的荒蕪混沌之感,卻是真實的。

  董冬冬神情恍惚,緩了好一會兒才問:「那是天下嗎?」

  「嗯。」

  「真的會變成那樣?」

  「是的。」

  「你,是誰?」董冬冬問出這個問題。

  「這已經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董冬冬,從此以後,你將不再只是扛著大鼎前行,還要背負一份希望。」

  董冬冬沉默了一會兒,「可我,不知道該怎麼做。」

  「沒關係,你只管負重前行。」

  「……好。」

  葉撫輕輕拍了拍董冬冬背後的大鼎。

  這一瞬間,董冬冬覺得好像多了什麼,但又感覺不到。

  「董冬冬,往前走吧。別回頭。」

  董冬冬回想著剛才出現在腦海之中的畫面,一言不發,默默前行。

  望著她的背影消失在天際線上,葉撫才轉身離去。

  再出現時,他在一座大山的山體中心。

  煌端坐在這裡修煉,絲絲縷縷的神輝,從四面八方匯聚而來,進入他的身體。

  葉撫沒有去打擾他,只是默默地看著,眼神溫柔而平和。

  看著不知多久後,他才離去。

  他離去後不久,煌就睜開了眼。

  煌心裡有種奇怪的感覺,就好像失去了什麼,突然刺痛了一下。

  仔細一想,又什麼都沒察覺到。

  難道是修煉路上的小坎坷嗎?

  摸不著頭腦,煌沒想太多,閉上眼,繼續修煉。

  ……

  宋書生已經離開了疊雲國,一路北上。他沒有乘坐什麼便利的載具,而是只憑一雙腳,丈量著人間的尺度。

  他沒有察覺到,他心心念念的先生,默默地跟在他身旁,走了很長一段路。

  宋書生走著路,腦袋卻想著昨夜的夢。

  他夢到巨大的陰影遮蓋了天地,秩序崩塌,文明倒退,人間處處上演著悲慘的戲碼。他在那樣的地方,無比迷茫且痛苦,最後,在見證了多年的悲慘後,毅然決然改變這一切,從每個人開始,給他們裝備名為「思想」的武器。

  這個夢很奇怪,奇怪到他覺得是真實發生過的。

  但,哪裡經歷過那樣的事嘛,分明就是夢一場。

  可,為什麼會做這樣一個夢呢?與其說是一場夢,不如說是一堂課……

  ……

  葉撫見了見一個有一個人,有的只是默默看一會兒,有的則是現身聊一聊。

  觀測歷史的何依依也好,照料星辰的第五鳶尾也罷,亦或者讀著「仁」書的甄雲韶……都以著他們獨特不可替代的方式,默默地影響著身邊的一切。葉撫知道,這種影響會在某種「機緣巧合」下,不斷變化,不斷升華,直至最終相聚,走向共同的終點。

  見過了相見的人,做過了想做的事,葉撫離開了天下。

  他走在一條虛無的通道中。

  眼中一點一點褪去人性。

  殘餘的人性中,充滿了無生趣的遺憾。

  他遺憾於最終這個世界還是由他拯救了,沒有最理想地由世界裡的人自己去拯救。解決了一切,以至於他不得不提前回歸。因為之前驅逐兩大使徒,他發動了永恆真理,接觸到了永恆,永恆的意志便不可阻擋地一點一點將他覆蓋。

  說著遺憾,其實也沒什麼遺憾的吧,反正,有了齊漆七,以後使徒再也無法降臨那座世界了。

  齊漆七是個特殊的存在,他曾在第三天,像柯壽那樣,充當了使徒的降臨者,搭橋人。這也是通天建木打算以他為媒介,完成向世界意志升格的原因之一。他是規則的棄子,不受到規則照料,自然也難以受到規則的制約。所以葉撫說,他犯下了大錯,一度造成了世界的毀滅。雖然有誇大的成分,但一開始葉撫也就是衝著利用他的目的收他為徒的。

  這一點齊漆七也很清楚,所以說,兩人根本上就是互相利用。

  齊漆七利用葉撫去了解世界,去獲得力量,甚至於一步登天,以幾十年時間,便完成其他人要花費上萬年才能完成的超脫。

  而葉撫想利用他做什麼,這是齊漆七一直在探究的,所以他在葉撫面前表現得十分乖張。他非常害怕,葉撫真的只是為了他好,是真心實意地教導他,他覺得毫無理由的善意,比毫無理由的惡意更加可怕。

  直到兩人最終分別,齊漆七才隱隱約約直到了葉撫的目的,當初在終焉城聽到的「永恆九大真理」,便是他為了達成這個目的所設計的必不可少的一環。那是一條艱難的路,但他已經沒有其他選擇了。

  那條路的終點,便是葉撫對這座世界最終的救贖。

  「先生。」

  虛無的通道中,一道聲音叫住了葉撫。

  他向前看去,見到徹底長大的胡蘭站在通道的盡頭。

  「好久不見。」葉撫笑著說。

  「你要走了嗎?」胡蘭問。

  「是的。」

  兩個人之間的問與答,並不如三位書屋裡那般親密了。就像關係稀疏平常的兩人,在街上碰到隨意一陣寒暄。

  「能聊聊嗎?」

  「嗯,當然。」

  胡蘭揮了揮手,虛無通道的一側便出現一條青石板路。

  他們一前一後,走進青石板路。

  路十分熟悉,就是三味書屋外面那條曲徑,只不過,是曾經的,也是虛假的。

  「你找到合適的劍了。」

  葉撫看著胡蘭背上背著的細長的劍。

  「嗯,不過,先生送我的那把木劍我還好好留著。」

  「這些年,你辛苦了。」

  胡蘭轉過身,「先生知道我在做什麼嗎?說我辛苦。」

  葉撫說:「我不曾親眼見證你的成長,但亦能感受到你成長至今所付出的努力。」

  胡蘭沒說話,只是點了點頭。

  他們走進三味書屋,比較不同的是,這裡的三味書屋沒有梨樹,沒有白薇種的花,很簡樸。

  兩人坐在石桌旁,相視,誰也沒笑。

  「先生,你看上去很痛苦。」胡蘭看著葉撫的雙眼。

  「為什麼這麼覺得呢?」

  「你的眼神不再溫柔了。」

  葉撫平靜地看著她。

  「永恆意志正在改變著你。」胡蘭輕聲說。

  「你懂得了很多。」

  「魚木,告訴了我一切。關於你的事。」

  葉撫想起了許久不見的小魚兒,她百看不厭的眼睛,永遠笑不膩的面容,清晰地呈現在他腦海中。

  「她真的說到做到呢。」

  在濁天下的時候,魚木曾說,要找一個殺死他的辦法。

  「雖然她說了一切,可我仍舊有不明白的地方。所以,還想問問先生。」

  「這算是我給你上的最後一課嗎?」

  胡蘭稍稍垂目,「算是吧。」

  「那我一定認真回答。」葉撫微笑著說,笑容里的悲傷掩蓋不住。

  「第一個問題,是魚木托我問的。她問,時至今日,你心裡還有真正對你重要的羈絆嗎?她說,上次你回答『自然是有』。那麼,現在呢?還有嗎,是……什麼?」

  葉撫記得,這是魚木在濁天下的時候問他的。

  「依舊有。與葉撫這個名字,相關的一切,都是於我重要的羈絆。」

  胡蘭沉默了一會兒,然後說:「我不知道這個回答是不是一個好的回答。但是,我很開心。」

  「你不愛笑了。」

  以前的胡蘭,碰到開心的事,笑得十分燦爛。

  「笑不出來。」

  「可惜了,我還想看看你的笑臉。」

  即便葉撫這麼說了,胡蘭依舊笑不出來。

  「先生覺得存在永恆不變的事物嗎?」

  「永恆不變的,只有永恆。」

  「可永恆,本身不也在改變嗎?如果是這樣,那還能叫永恆嗎?」

  葉撫深深地看著她,「的確,如你所說,永恆在改變。可永恆有一點不會變,那便是身為永恆。」

  「這自相矛盾了。學生以為,不存在永恆不變的事物。」

  胡蘭目光鋒利如劍,「自然,永恆也並非不可觸碰的。」

  「那麼,你覺得該如何觸碰呢?」葉撫笑問。

  「這是我想問先生的問題。」

  葉撫看向別處,「可,問題的答案是殘酷的。」

  「沒有理所應當的美好,殘酷也未必是惹人煩惱的。」

  「永恆的意志,至高無上。你能感受那樣的意志嗎?能感受,便能觸碰。」

  胡蘭微微吐出一口氣,「我明白了。」

  隨後,她站起來,手伸向背後,一點一點將細長的劍抽出。

  「魚木曾告訴我,她是離你最近的人,她是永恆的代言人。她曾無數次,感受過永恆的意志……」

  長劍出鞘。

  「她將那樣的感受,與我相融。所以,我能感受到永恆意志。所以,我能觸碰永恆。」

  胡蘭舉起劍,指著葉撫。

  「這,就是殺死你的辦法。」

  葉撫面色平靜,「你知道,你在做什麼嗎?」

  「與永恆為敵,與一切為敵。」胡蘭輕聲說:「先生,我身後,已瞭然無人。可我,仍舊不明白一件事。」

  「什麼?」

  「我該如何,才能向你出劍?在來到這裡前,我想過許多次,認為自己只要狠下心來,一定可以出劍。可真的見到了你,感受到了你的氣息,總是想起你的溫柔話語,想起你的笑容,想起你過去每一個日夜看向我時的寵愛與歡喜。我下不去手,我忍不住退縮。」

  胡蘭眼瞳顫抖,「先生,我該怎樣,才能向你出劍呢?」

  「問你的心。」

  「我的心,感覺好像已經死了,怎樣才能讓它動起來呢?」

  葉撫目光變得遙遠而深沉。

  「或使心動,為翩翩者。胡蘭,殺了我,然後自由自在地活下去吧。」

  胡蘭聽到這句話,明悟了。

  一切都通透了。

  她眼神變得無比堅定,渾身的氣息開始瘋狂凝聚。

  虛無的通道因為她凝聚的氣息而扭曲,而崩塌。

  世界上所有的氣息,在一瞬間,被她抽空。

  靈氣也好,浩然氣也罷……一切可感可變得氣息,全部被她凝聚在細長的劍上。

  為了這一劍,她耗盡了一個世界的所有的力量。

  整個世界,因為她握緊劍柄的右手而寸寸崩塌。

  她毅然決然斬出這一劍。

  葉撫回想起在去往神秀湖的飛艇上的時候,胡蘭在櫻花樹下領悟了自己獨一無二的劍意——「一劍」。

  是否在那時候,就預料到今天這一刻,葉撫已經不願去多想了。

  胡蘭這一劍無法躲避,無法阻擋。

  葉撫留下自己最後的溫柔,笑著說:

  「胡蘭,你是我最優秀的學生。」

  胡蘭的劍,刺進葉撫的身體。

  沒有血肉橫飛,沒有聲勢浩大的場面和聲響。

  葉撫只是在一瞬間,變成了光,隨後歸於虛無。

  「不要!」

  悽厲的尖叫聲響徹整個世界。

  姍姍來遲的白薇絕望地看著眼前的一切,她瞪大了眼睛,血混著淚,從眼角落下。

  她再也感受不到葉撫的氣息,一點……任何一點,都沒有了。

  她拼命地想要去挽留,但根本就不知道自己該挽留什麼。

  師染一句話都沒說話,默默站在白薇身邊,看著胡蘭。

  胡蘭一臉愧疚地站在哪裡,她微微張嘴想說些什麼。

  師染搖頭示意她別說。

  胡蘭心痛地看了一眼白薇,轉身,決然離去。

  白薇臉上已經沒有了表情。她無助地看著師染。

  「師染,我真的失去一切了。」

  師染拭去白薇的血淚,緊緊將她抱住,給予她無聲的安慰。

  世界沒有因為使徒而毀滅,因為葉撫作為最後的兜底,以永恆的身份,將其重啟歸零了。

  這樣的世界卻在胡蘭斬向葉撫那一劍之中,徹底崩塌。

  規則被消耗乾淨,世界意志陷入沉睡,宇宙深空寸寸破碎崩塌,像一座高樓倒塌。

  兩座生命之地,失去一切支撐,迅速被巨大的宇宙之力扭成一團。

  而與此同時,原本存在於北海中心海底的那頭巨大的潉睜開了眼。

  本就龐大的身體,開始瘋狂膨脹,不過短短几息的時間,就膨脹得比清天下還要大。

  它嘶吼一聲,彈開星辰破碎飛來的無數碎片,隨後將清天下托在背殼上,將濁天下抱在背殼下,如同規劃好了一般,向著世界之外出發。

  它速度很快,像是提前練習過很多次,以至於,清濁兩座天下幾乎沒有半點損傷,甚至,生存在上面的人,都沒有感覺腳下的天下被一隻巨大的潉帶著,飛向遠方了。

  背殼上的清天下,董冬冬感受到了一切,她真的見到了,葉撫所說的「毀滅」的樣子。

  她一聲不吭,背負著新生的希望,不斷向前。

  站在山巔的齊漆七沒看到胡蘭斬出那一劍,但他感覺,曾經的先生已經不在了。

  「新的世界,新的天道嗎?」

  齊漆七神情微惘,隨後,他大笑了起來。

  「先生,你可真是好先生啊,為了讓我體驗成為至高理性者後的感受,居然安排了這麼一出精彩的戲。」

  笑著笑著就哭了。因為他知道,他的先生沒有騙他,真的利用了他。

  而他,別無選擇。

  「成為天道,大概就是最嚴厲的懲罰吧……」

  齊漆七閉上眼,越下山巔,在閃耀之中,歸於虛無。

  從來沒有什麼歲月靜好之談,只不過總有人滿載希望不斷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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