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四章 驅散心中的蕪雜,奔赴遠方(本卷完)
2024-08-15 09:22:16
作者: 文笀
自打天元紀確立後,巨子就在沒出現過。沒人知道她去哪兒了,是死是生,有人期待著她再度歸來,也有人認為她已經永遠長眠。
所以,當知道即將抵達的即是曾經巨子的書房時,白穗不知道該以何種心態去面對。她看著旁邊的秦三月。
「秦姐姐,你在想什麼?」
秦三月怔怔地看著前面,也不知前面有什麼吸引著她,還是說她正在出神。
「……沒什麼。」秦三月輕聲說。
她站起來,走到門口。不一會兒,閣樓輕輕顫抖了一下,隨後她推開門。
沉寂了兩千年之久的那扇門打開了。她向裡面看去。沒有灰塵,一切都井然有序,透著一股佳木經了年歲,受了古韻後的清香味道。不過,到底是沒有半點人氣兒了。
秦三月感覺得到,這間屋子裡,沒有一絲一毫的人氣兒。
她踏步走了進去,白穗跟在她後面。
巨子曾經住過的書房,在現在看來,似乎沒有什麼大不了的。沒有華麗的裝飾,沒有滿屋子的書籍與珍藏,也沒有懸掛著的字畫種種,有的只是一方書案,書案上的傢伙什兒擺放整齊端正,紙筆安安靜靜躺在自己的位置上,似還在等待主人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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書案後面的位置是一定屏風,屏風素而乾淨,沒有什麼字畫,只是淡黃色與灰白色的幾根無規律線條劃分出了不同的區域,以至於看上去那麼空蕩蕩,但真要說好看,也未必。屏風之後,是一張兩用的涼床,可躺可座,上有一方小桌子,小桌子擺著一根玉簪子以及一塊白色的骨笛。
秦三月走在地板上,地板發出輕微的嘎吱聲。按理說,依照墨家的技藝,打造出行走在上時不會有任何動靜發出的地板很簡單,但看樣子,似乎沒有這樣做,不知是巨子的意思,還是其他。
「看上去,有些普通呢。」白穗由心而說。
秦三月點頭,「興許,大人物也未必要與尋常人有多大的區分。」
「倒也是。就像我的父皇,雖然是一國之君主,卻也還喜歡未央城南街小巷裡的臭豆腐。」白穗對秦三月沒有絲毫隱瞞,簡簡單單地說出了她父皇的小癖好。
秦三月禁不住笑了笑,「要是讓你父皇知道,你說得那麼簡單,得吹鬍子啦。」
「不會啦不會啦,父皇沒有鬍子,要吹也是吹頭髮。」
秦三月莞爾。她來到書案正面。椅子並未放正,就像主人剛剛出去了,待會兒還會回來。
書案上放著一本沒有閉上的書,斜斜地對著傾斜的椅子。
秦三月腦袋裡浮現出一個女子斜著看書的樣子。是習慣嗎?
她伸手拿起書,上面的文字還不是儒家的雅體,是現在很少見的復體。看樣子,這本書很有年頭。經過幾千年,卻絲毫不損,也不知是該歸功於書本身,還是這個「普通」的書房。
秦三月安靜地讀了起來。
書的內容並不多,依照秦三月的速度,很快就讀完了。
大體上,講的是一些山水見的趣聞。秦三月想了想,這種類型的書,一般是書坊最喜歡的,因為內容簡單,真假可以不用細究,讀者也還比較喜歡,用來當作解乏很不錯。
巨子也會讀這種書嗎?還是說,這本書其實有高深之處。
秦三月以御靈之力去感受,然而,書的確是普通的書,沒有隱藏內容。
或許,這也是巨子其實也很普通的又一「佐證」。
秦三月放下書,翻到原本那一頁,再以原來的姿勢。她看了看書案的其他位置,見到在角落的硯台下壓著一張紙。她伸手抽出紙,大概是壓得太久了,摺痕的位置已經十分脆弱了,所以,她輕輕一打開,就直接斷裂了。
「啊,斷了。」白穗小聲說。
秦三月眨眨眼,「這應該不會怪罪我吧。」
「故人的東西嘛……主人不會怪你的話,就沒事了。」
「故人已去……」
「但云長老不是說過嗎,會再回來的。」
「但肯定完全不一樣了。」
白穗看著秦三月好奇問,「哪裡不一樣?」
秦三月沉默了一下,然後笑著說:「長得不一樣啊。」
「切,什麼呀。」白穗努努嘴,認為秦三月是在打趣自己。
脆弱的紙張上只寫著兩個字——
「天」,「地」。
恰巧的是,紙張斷開後,將「天」與「地」分開了。
簡簡單單兩個字,不能說明什麼,也難以去猜測當時巨子以何種想法寫下這兩個字。秦三月只能憑藉字跡去想像,巨子該是怎樣的性格。
這不同於在青梅學府墨池裡,能夠用上殷正氣去感受過去的清宮玄女。這件屋子裡,任何東西,都失去了人氣兒,沒有任何過去的氣息遺留下來,所以秦三月無法用御靈之術去解析推演過去的墨家巨子。
她重新將紙放在硯台之下,隨後移步向屏風一側走去。走到窗戶面前,她推開了窗。
因為是在巨子崖,所以窗外看去便是高山懸崖,很空曠,也很安靜。
白穗靠在窗台上,遙想,「不知巨子會不會在累了後,靠在這兒放放鬆,休息一下。」
「會吧,大概。這麼好的風景,不每天看看的話可惜了。」
「每天都看,不會膩嗎?」
「你每天都走路,膩了嗎?」
「感覺不太一樣吧。走路是本能與必須要做的事,但靠在窗上欣賞風景,嗯……不好說。」
秦三月笑笑,「興許巨子就是這樣一個人。」
白穗攤攤手,「沒有真的見過,怎麼猜都對。」
風撩起她們的鬢髮。秦三月比起以前,褪去了許多稚氣,不過,仍舊不喜好妝容的她,還是顯得十分素淨的。白穗嘛,才是剛剛成年的年紀,稚氣未脫,嬌俏而靈動。
秦三月轉身離開窗台,她看向屏風之後的兩用涼床,目光落在那方小桌子上。
一根玉簪,一支骨笛。
她走上前去,率先拿起骨笛。十分熟悉的質感,溫涼而光滑。
這是,師染的骨頭所做之笛。
秦三月記得師染曾經返回東土的飛艇上說,她只送過兩個人這樣的骨笛,一個是她秦三月。另一個,師染沒有說。那時,秦三月也沒有問。
現在,答案擺在面前了。
巨子就是另一個人。
秦三月無比清楚,這樣的骨笛對於師染而言十分重要,只會贈送給她特別在意的人。那時的秦三月,並不知道自己對師染而言,為什麼就變得「十分重要」,「讓她很在意了」。但在月亮上,師染說起她過往時,提到了墨家巨子,說那是她曾經的好友,叫姬以,另一支骨笛就是送給姬以的。
現在看來,姬以的骨笛就擺在面前。
這種相逢,似乎讓人有些可惜。
「小以……姬以。」秦三月輕聲念叨著巨子的名字。
「什麼?」白穗問,「你在叫誰嗎?」
秦三月笑道:「告訴你一個秘密。墨家巨子叫姬以。」
「啊!你怎麼知道的!」白穗瞪大眼睛。
「她的朋友告訴我的,嗯……她的朋友也是我的朋友。」
白穗微微張張嘴,已經不知道該擺出怎樣的表情了,「所以我就說嘛,秦姐姐你肯定不一般的!」
秦三月沒有多說,一笑而過。
她想,要是在這裡吹響姬以的骨笛,師染聽到後會是怎樣的心情。
不過,到底是沒有吹響。她原封不動的,將其放回原位。
接著,她目光投向玉簪。
姬以是個喜歡簪子的人嗎?秦三月伸手而去,手指剛碰到簪子,簪子突然就顫抖了起來。她下意識縮回手。
「動了,動了!」白穗睜大眼。
秦三月將白穗護在身後,退後一步。
白穗稍稍一愣,然後幸福地擠了擠嘴角。
玉簪如同褪去蒙塵的歷史滄桑,發著柔和而清淡的光。尖頭正對著秦三月,蠢蠢欲動,看不出是要扎過去,還是飛過去。
僵著一會兒後,玉簪慢悠悠地,像飄零的樹葉,盪過他們之間的距離,落在秦三月面前。秦三月心領神會地伸出手,簪子便落在她手中。
「誒,為什麼?」白穗好奇問。
秦三月手中四溢御靈之力,試圖通過這支簪子,去感受過去。但簪子裡面什麼都沒有,沒有哪怕一絲過去的氣息,就像它昨天才剛剛被製成。
「感覺,它希望我帶它走。」秦三月說。
「但它看上去就是根普通的簪子啊。」
「不知道。但我的確感受到了。」
秦三月沒有說謊。這根簪子看見她像是見到了老朋友。
不過,秦三月心裡卻沒那麼開心。這樣的跡象以及師染那種曖昧的態度,似乎都在表明這一件事:她跟巨子有著不可切分的聯繫。
之所以不開心,是因為秦三月並不希望自己是過去某個人的轉生之類的存在。她希望自己如同老師所說,只是她自己。
在尋找身份之謎這條路上,她害怕著這一點。
「秦姐姐,你怎麼了?」白穗問。她看到秦三月又失神了。
秦三月回過神來,笑道:「沒什麼。」
「你可一點都不像沒什麼的樣子。」白穗說,接著她吐露少女的關切,「雖然我不知道什麼事在困擾著你,但我都會給你助威的哦。要是我能讓你開心一點,就更好了。」
秦三月嘴角泛開弧度,「你這麼說,我就更開心了。」
「這樣嗎!那要我說更多嗎?」
「真情實感所說,才能打動人哦。」秦三月點了點白穗的額頭,「為了討好他人所說,只能止步於討好。」
「哦。」白穗受教地點了點頭。她轉而又看著秦三月手中的簪子,「那你要帶走它嗎?」
「……」
秦三月不知如何選擇。
帶走這支簪子,是否就表示自己的確與巨子有著不可切分的關係呢?
但不帶走,那樣的事情就並不存在了嗎?
她有些不知道該怎麼面對。到底是坦然地奔赴過去,還是撇開舊塵,走向未來……
想逃避這一切……
想躲進三味書屋裡……
想躲到老師背後……
想……回到最開始的時候。那間小院子裡,有老師,有師姐,有師妹,有漂亮的梨花樹,後來有了薇姐姐,有了又娘,有了雪衣……
想回到那時,一切都安好的樣子。
想逃離這些只有自己,只有遙不可見的未來的日子。
秦三月痛苦地閉上了眼。她多想不顧一切,倒向後面,砸到哪裡便是哪裡。
一雙嬌小而柔軟的手臂從側面環抱住她,暖意攜帶著單純的關切,與她日漸冰冷的外殼接觸。
「秦姐姐,我……我真的不知道你為什麼看上去那麼痛苦……但我在你身邊,我不會什麼都不做的。」
白穗儘量想用溫柔的語氣去安慰秦三月,但她畢竟還是個初長成的少女,稚嫩而稍顯笨拙。
秦三月睜開眼,側過頭看著這個崇拜著自己的簡單少女。她太過於簡單而純粹,以至於秦三月不願意將自己的任何痛苦傾向她絲毫。
「沒事的,我沒事的。」
「你只會說沒事,明明有事,卻總是說沒事。大人的世界都是這麼不誠實的嗎?如果是那樣的話,為什麼還要當大人啊。」
白穗委屈而不滿。
以她的視角看,秦三月的確是個不誠實的人。
事實上,秦三月也曾經如她一樣,看待葉撫也覺得葉撫是個不誠實的人。
到現在,秦三月有些能夠理解葉撫那種不能述說的感覺了。
她在心裡可笑地想著,自己明明很討厭什麼都不說的葉撫,卻也還是不得不變成他的樣子。
「那,你能幫我解答一個問題嗎?」秦三月問。
白穗眼神充滿希望,「你說!」
「如果某一天,你發現你所追求的並且實現了的什麼快意恩仇,江湖情長,今日提刀上馬,明日彎弓射日,全都是虛假的,是謊言,是你的父皇為了滿足你遊歷天下的欲望而構造的虛假世界。你該怎麼辦?」
白穗怔怔地看著秦三月。
秦三月這個問題問得很殘忍,絲毫不留情面。把白穗最渴望的與她最避諱的緊密聯繫,讓她做抉擇。
秦三月沒有說話,十分認真地看著白穗。
白穗低下頭,深深地吸了口氣。
果然……很殘忍對吧。秦三月失落地想著。
但接著,白穗高高地仰起頭,大聲說:
「是的,一切都是假的又怎樣。但我所感受到到的快意恩仇,江湖情長,那種在江湖中闖蕩的恣意是真的。我相信,即便那是個虛假的世界,但我在裡面時,不知道一切真相時,真心實意地與虛假的江湖相處時,是開心的。是的,我會面對悽慘的現實,面對一切崩塌的廢墟,但我曾經……快樂過,快樂的感覺不會騙人。」
秦三月愣愣地看著白穗。
白穗情感高昂,言語激動,漲紅了臉,怎麼看都像是一個極力維護自己「真實」的那一部分的傢伙。
「我不知道我的回答,秦姐姐你滿不滿意。但真的,我所希望的是江湖,那麼身在江湖,我就快樂著。我所希望的,正是我的人生。」
從一個純粹的人口中所吐露出的話,總是那麼具有感染與信服力。
秦三月輕聲呢喃,「我所希望的,正是我的……人生。」
白穗不敢看秦三月,頭望向別處。
秦三月心中發顫,像是有什麼要湧出來。
看著像犯錯待罰的小孩一般的白穗好一會兒,才笑著說:
「你還真是個擅長苦中作樂的人。」
白穗臉更紅了,「怎麼了嘛,這就是我啦!現在我是這樣,以後我也是這樣!不管啦,不管你怎麼想了,反正這就是我。」
秦三月莞爾,「我也沒說我不喜歡啊。」
白穗驚喜地轉過頭,立馬又害羞地哼了一聲。
秦三月緊緊握著手中的玉簪,就像握住了她心中的選擇。
「走啦,得去跟雲長老好好說說,就說,是穗妹你這傢伙讓我帶走玉簪的。」
「我才沒有!」白穗在後面惱火地說。
秦三月開心地笑著,不顧形象,肆意地奔跑著。
好暢快,心裡好暢快……
就像在明安城郊外的草地上,追逐即將逝去的夕陽。
(本卷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