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一十九章 終幕之光綻放
2024-08-15 09:20:33
作者: 文笀
映射著微光的符文陣盤旋在天玄城上空,除了剛升起那一刻,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並在他們心裡留下震撼與華嘗外,稍後很快,就鎮定下來。
未知的事物永遠不會給天玄城,乃至整個神域的人帶來任何恐懼。
所有人都相信,只要那座王庭還懸立在高空,只要王位上還坐著女帝陛下,就沒有任何人能威脅到他們。
陛下是所有人的光。
光還照耀著大地,黑暗就永遠不會來臨。
……
人皇加冕儀式倒計時十八個時辰。
平日裡一直不被允許外出的溫早見,在成為了正典授命賢人後,反倒可以自己活動了,還是女帝陛下特許的。
要知道,當初也是女帝陛下下的令,不許她出那裁雨樓半步。
陛下的心思,沒誰猜得透。
溫早見穿著自己最喜歡的那身衣服,離開王庭,進了天玄城。她不許人跟著她,隨侍的看事就老遠地望著,生怕被瞧見了。
天玄城裡人多了不少,但也還是不顯得擁擠,這座人口高度管制的城市,只要管理體系還是完整的,就絕不會出現什麼問題,而只要女帝陛下還在,管理體系就一直都是完整的。
濁天下的城池不如清天下那般隨著人的意志而變動,是隨統治意志而變化的。這個按勞分配,按需分配的城中,統治意志並不是指王庭的意志,而是赫連瑄當初建立神域,布施的人性集合意志,所有人有共同的目標,所有人的思想下限在同一個層次。
曾經有人說,赫連瑄是在豢養天神族,她的行為的確可以這麼說。
但數萬年的時間驗證了,在濁天下,她的辦法是唯一解。陸陸續續的,濁天下幾大族紛紛效仿,雖說始終趕不上天神族,但總不至於淪落到湛微末人的地步。
溫早見久違地戴上了曾經破相時戴的半面狐狸面罩,露出點點鼻尖和光滑的嘴唇,一雙精神勢頭稍顯不足的眼睛,藏在面具眼眶下,被一些陰影覆蓋,看上去像是窺伺光明的深淵。
她站在環區的鐵塔之下,靜靜地望著繁華的天玄城遠方。這裡,不是她的家,但或許會是她最終的歸宿。
藏在長袖裡的手微微握著,激盪在建築物之間的靈氣風撩動她的鬢髮。不知是在想些什麼,望著遠處,漸漸地,肩膀沉了沉,看上去像是卸掉了什麼重擔,也可能是終於決定放下什麼。
一直這般,站了將近一個時辰,她才轉過身,踏上歸於王庭的路,卻在石徑之間,偶然抬起頭,朝著某一處望去,見著兩個身穿黑紅衣袍,頭戴高帽的人從轉角處浮現出來。她知道這身打扮的人是赫連瑄的內衛,這不應該會吸引她的目光。
但那兩人之間一人,臉龐稜角,眼角神韻,好像好像,她曾經所熟識的人。
溫早見愣了神,這種身處異鄉,或許永遠回不去之際,忽然見著個和故鄉之人很神似的人的感覺,讓她鼻子發熱,有什麼東西要湧出來似的。
天底下長的像的人很多,並非每一個相像之人都值得她投去過多的目光。但那轉角處的人,神奇地撩動她塵封已久的心,如同乾涸的大地,受了天上的甘霖。
久違的情感,讓她變得不鎮定,不再是裁雨樓里始終冷漠待人的宵魚姑娘。
「請問……」她快步走上去,站在了葉扶搖和蘭採薇面前,看著蘭採薇。
請問……問些什麼呢?話到嘴邊,溫早見忽然這麼問自己。
蘭採薇稍愣,然後問:「你在跟我說話嗎?」
她看著面前這個戴著半面狐狸面具的人,感覺她身上有種讓人安心的氣息。
溫早見有些出神,沒有回答蘭採薇的話,只是靜靜看著她。幽怨的目光順著面具呈現一種氣場表現出來。
蘭採薇有些疑惑,偏頭看著葉扶搖,小聲說:「你認識嗎?」
葉扶搖做了個奇怪的動作,像點頭,又像搖頭,分不清楚。
「抱歉。」溫早見回過神來,歉意道。
蘭採薇想了想,搖頭說:「沒什麼。不過,你看上去不太輕鬆。」
她有些想和這個讓她感到一絲安心的人說話。
溫早見呼出口氣,摘下自己的面具,問:「你認識我嗎?」
蘭採薇仔細看了看溫早見的臉,然後與記憶里自己見過的人匹配,但沒有誰符合這張有些憔悴的臉。
她搖頭。
溫早見眼睛裡的遺憾幾乎誰都能察覺到。
蘭採薇很好奇,為什麼自己說不認識後,她會這麼失望,又問:「我是長得像你認識的人嗎?」
溫早見勉強一笑,「是啊。」
「我能知道那是你什麼人嗎?」
素不相識的兩人,不知為何,有種莫名的羈絆。
溫早見似乎反應不太快,也大概是精神狀態不好,愣了一會兒才說:
「我一位好友的師妹。」
沒有說話的葉扶搖微微眯眼,目光若有所思,悄悄退後一步,給予她們更多空間。
「叫什麼?」蘭採薇問。
溫早見嘴唇有些發乾了,「胡蘭。」
蘭採薇聽著這個名字,頓了一下,只是相同的一個「蘭」字,就讓她彌想多端了。
會不會,這個人,認識的是失去記憶之前的我?她這麼心想著,內心漸漸有些燥熱,迫切地想要了解更多。
「請問!」她吸了口氣,像是在鼓足勇氣。
溫早見認真看著她。
「你,叫什麼名字?」蘭採薇問完,垂下眼瞼。她也不明白,為何自己會有種退縮的感覺,是在怕什麼嗎?
溫早見輕輕一笑,聲音溫潤,如春露滴答,「溫早見。溫柔的溫,早已的早,見過你的見。」
葉扶搖聽著她的介紹,心中自然而然浮現一句話:
在曾經某個溫柔的日子裡,我早已見過你。
想著,她嘴角微微揚起。
蘭採薇細聲念叨溫早見的名字,然後抬起頭說:「我叫——」
她正欲開口,葉扶搖忽然拍了拍她的後腦勺。
蘭採薇忽然反應過來,自己現在還是隱藏身份的狀態。她立馬歉意地說:
「抱歉啊,早見姑娘,我暫時還不能告訴你我的名字。」
溫早見搖頭,「沒關係。」
「不過,我們也算是認識了吧。」
「嗯。」溫早見輕輕一笑。
她正想再說話,忽然一道人影出現在遠處的高牆上,如同站立的烏鴉,靜靜看著這邊。
時間到了,她該回去了。
低了低眉頭,她看著蘭採薇說:「很高興認識你,如果不是還有事的話,我會跟你好好聊聊的。」
「有事要緊。」蘭採薇說,「下次再聊也可以。」
「下次……」
溫早見心道,沒有下次了。
她沒有回答,徑直離去了。她不願意給人留下無期的期待。
「對了!」蘭採薇忽然開口叫住溫早見。
溫早見稍定,「怎麼了?」
「你的那位好友,叫什麼名字?」
蘭採薇其實也不明白,自己怎麼突然問這麼逾越的問題,但就是莫名問出來了。
溫早見認真地看著她,過了幾息,溫柔一笑:
「她叫曲紅綃。」
說完,轉身離去。
蘭採薇如同被奪了魂,僵在原地,看著溫早見的背影消失在遠方。
僵了許久,溫熱的淚珠從她眼角滾落。她顫抖著轉過頭,看著葉扶搖,像小孩子一樣,哭著說:
「師姐,她說,她說曲紅綃,曲紅綃啊。」
葉扶搖呼出口氣,心情有些複雜。
若是在以前,她一定會抱住蘭採薇,給予安慰與撫摸,但是現在,她只想留一片安靜的空間給師妹。
從浮生宮醒來後,蘭採薇面對一直都是對過去和未來的恐懼,只敢小心翼翼地活在當下,想不起以前,預料不到以後。葉扶搖曾在許多個夜晚裡,見她如同小貓一般蜷縮著睡覺,一丁點動靜都會讓她驚醒過來。
竭力尋找遺失的過去,填補內心的空洞,「曲紅綃」是她唯一一根救命稻草,她將其抓得牢牢的,似乎活下去的唯一動力就是這個名字以及其背後所代表的的一切。
越是靠近這個名字,她就越是緊張,持續繃緊的情緒始終讓她處在精神高壓之下。
這像是蓄洪的堤壩,溫早見那一聲「曲紅綃」打開了堤壩的閥門,於是,她的情緒,洪水一般涌了出來。
……
人皇加冕儀式倒計時十二個時辰。
天玄城裡的人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一列列禁軍忽然就從中心環區出來,排布在城中每一處守望塔,開始布置著什麼,每一處都跟隨著兩個異端巡查者。
與此同時,越來越多的外族使節團來到天玄城,被安排到中心環區去。
上空本來已經安定的符文陣盤又開始旋轉起來,拖拽著霧藍色的光,繞著王庭一圈又一圈。而在王庭第三層的升神台上,那扇時之門嘎吱嘎吱顫動著,巨大的門扇一點一點向外張開,露出更多的虛無之相。
在行宮中,赫連瑄進行著最後的推衍。
事實上,到現在這個地步,木已成舟,再做推衍也不過是對儀式本身的一種尊重。她的意識散成濁天下漫天星辰,天上每一顆星辰都是她的眼睛,地上每一樣事物,都是她的耳朵。她俯瞰世間一切,聆聽萬物所有。
……
人皇加冕儀式倒計時八個時辰。
東宮站在濁天下破天峰最頂端。破天峰筆直向上,十分鋒利,像一把刺破天穹的利刃,同著風雪一起,肅殺周遭一切。她身形似招展的旗幟,青黑色的頭髮迎著風,宣示威嚴。
站在這裡的她,永遠都不會是身居三味書屋,澆花撫琴的白薇。那只是她神性之中的一抹剪影,存在過,但絕對無法代表她。許多曾認識「白薇」的人,尚還不能明白她作為曾經一個世界的優勝者所具有的能力。
無一物可身臨這破天峰,更無法直視她的雙眼。
她微微抬起頭,目光穿透厚厚的雲層與覆蓋在濁天下外面那一圈虛空泡,與諸天星辰相對,與之對話。她腳踩著破天峰,同濁天下每一寸土地建立聯繫。
東宮與赫連瑄跨著一座天下,望見了彼此。
在見著對方的瞬間,她們立馬知道,彼此要做什麼,徹底站在了對立面。
沒有一句對話,強如她們這個層次,也不屑於說些毫無意義的言語。任何大道理都是講給被統治階級的,而她們,作為完全不同的兩個統治者,再沒有多餘干涉的情況下,衝突是必然的。甚至於,她們並不代表著立場,只是單純的站在對立面的角力。
等待人皇降臨,是她們現在唯一的共性。
幾乎是同一時間,她們各自切斷與諸天萬物的聯繫,回歸本身。
東宮站在山巔,面無表情地看著遠方。她知道該怎麼做,也知道要做到什麼程度,但她不知道某個人會不會又插一手。想到這裡,她略微皺起眉。
能讓她皺眉的事和人不多,某個人是最讓她惱火的。
在濁天下這段時間,她一直在推衍,預估自己和某個人徹底走到對立面的機率有多大。在多次推衍中,她都發現,那個人絕大多數情況下都會幹涉自己,只不過干涉程度不同。這令她感到疑惑和不安,那個人到底想做什麼,行為上到底又算不算是在阻擾自己。
這種不透徹的認知,讓她很難以確定那個人到底是不是站在這個世界立場上的。
如果,他是使徒一方的……自己該怎麼辦?
真的是使徒一方的話,那就是不死不休的絕對對立者了。那麼她會殺死那個人,並親吻那個人。
……
人皇加冕儀式倒計時四個時辰。
天玄城某族史館裡,葉撫和魚木站在一個火車頭面前。
火車頭是當初神域第一列火車的,現在退役了,就作為標誌物被放在族史館中,代表靈石渣工業的出現。旁邊放了個立牌,上面簡要記載了靈石渣工業是如何被開創的,又經歷了多少次變革。
葉撫很有一種以前在地球參觀博物館的感覺,倒是讓他找到了一點曾經的「味道」。不過,現在看來,這些味道,似乎也顯得不足道也了。
魚木這段時間裡,性格發生了一些轉變,大體上雖然還是活波開朗型,但時不時就會化身多愁善感的軟綿女子,感嘆一下落葉,憂傷一下殘紅。在對待與葉撫的關係上,她變得更加含蓄了,不再像以前那樣把「喜歡」當做理所當然。
這種轉變在那一趟火車過後,變得尤其明顯。
她好似察覺到了一些什麼,於是本能地順應其做出了改變。不過具體是什麼,葉撫沒問她,她自然也不會主動說出來,變成一種有些曖昧的,若即若離,不去關注但始終存在,去關注了卻又找不到的「存在」。
看到族史館某一部分記載,魚木忽然升起疑惑,轉頭問:
「我感覺像這種靈石渣工業應該有更多的發展空間才是,是我的錯覺嗎?」
葉撫說:「並不是。靈石渣工業完全可以呈現出另一副面貌來。」
「那為什麼……就像是,忽然在某個節點中斷了。」魚木有些迷茫。
葉撫知道她說的這個節點是什麼。本質上是一種對能量的轉化,說通俗點就是將熱能轉變為其他能的技術。
在地球,那是熱能轉化為電能,開啟了電氣時代。
而在這濁天下,這個以過程被封鎖了。
「你應該清楚,濁天下歸根到底還是修仙文明,這種靈石渣工業,只不過是順應環境做出的調整。」葉撫說。
魚木又問:「如果濁天下靈氣逸散速度持續加快,會怎麼樣?」
「當然靈氣逸散到不足以在宏觀條件下形成靈氣風的話,那麼靈石渣工業會成為主流,迅速打開技術封鎖,開啟另一種類型的文明,這一點我之前跟你說過。」
魚木點點頭,若有所思地說:
「世界規則真神奇啊。」
葉撫瞥了一眼館外某個方向,然後說:
「我們該出去了。」
「去哪兒?」
「看戲。」
「又看戲啊。什麼時候你當一當主角唄。」魚木又大膽又難為情地說:「我當女主角。」
「那樣的話,就只是逢場作戲了。」
「逢場作戲也行啊。」
「別那麼卑微。」葉撫在前面稍稍站定,然後沉聲說:「我從來都不是主角,但如果可以的話,我願意化作綠葉,襯托你這朵紅花。」
魚木知道他話裡有話,但這個時候,不想接受這些,於是裝傻充愣地說:
「你是在誇我漂亮嗎?」
葉撫轉過身,「你知道嗎?」
「什麼?」
「你以前最討厭紅色的花。」
「……」
葉撫說完,大步離去。
魚木看著葉撫的背影,努了努嘴,小聲嘀咕,「現在不討厭了。」
……
人皇加冕儀式倒計時結束。
華麗的終幕之光,在天玄城上空綻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