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95章 毒舌世子

  回過神來，景瑟半眯著眼，狐疑地盯著臉色有些慌亂的梵越，「你告訴我，六年前我們是不是見過？」

  「怎——麼可能？」梵越微笑，「大嫂，你記差了罷？」

  「那你慌什麼？」景瑟死死盯著他不放。

  「我慌了嗎？」梵越擺正臉色，看看景瑟，又看看梵沉。

  

  梵沉再不似前幾日的低齡稚兒一樣，他如今的眉宇間添了讓人無端生懼的冷，此時正一瞬不瞬看著梵越。

  梵越被他這個眼神嚇得不輕，渾身一抖，尋了個景瑟不注意的空隙一溜煙往外跑了。

  「喂！你！」景瑟見梵越跑得沒了影兒，她一時不知所措起來，斟酌著轉過身來，勉強沖梵沉一笑，「世子爺，您……您認識我？」

  這個人，該不會還記得他心智不全時候的事兒罷？

  「扶我起來。」梵沉淡淡瞥她一眼。

  景瑟定了定神，迅速走過去動作小心地將他從床榻上攙扶起來。

  梵沉側目，幽涼眸光定在她面容上。

  景瑟有些心虛，藏在袖中的手指緊了緊。

  他揚起下頜，眸色愈加深濃，襯得他天然雪膚更加白皙，艷色紅唇像徐徐綻放的罌粟，既美且毒。

  這樣一張巧奪天工的臉，太容易讓人失神。

  梵沉仔仔細細打量著面前的人，她穿著淺藍色襖裙，恰到好處的尺寸將她完美的曲線勾勒出來，秀美如畫的面容上，淡然中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惶恐。

  梵沉幽深的瞳眸中有笑意一閃而逝，她在害怕？

  景瑟垂下眸，暗自忖度這個人開口的第一句話會不會是讓她選一種死法。

  下一瞬，他清潤如泉的聲音就從頭頂幽幽傳來，「右相府嫡出大小姐？」

  「嗯。」景瑟自然而然地應了一聲。

  「我餓了。」他看著她，淺淺一笑。

  景瑟突然目瞪口呆，見鬼似的回望過去，卻險些被他無雙容顏晃了心神。

  這……這是她前世所認識的梵沉？

  景瑟心跳如擂鼓，為何恢復了大半記憶的他卻是這樣的反應？

  莫非是還沒有完全恢復，還沒有記起來他之所以心智不全都是因為她？

  一定是這樣的！否則自己就是見鬼了。

  念及此，景瑟深吸一大口氣，這才抬起頭來看著他，道：「我這就吩咐廚房去做。」

  「我想吃魚。」梵沉道。

  「可以的。」景瑟點頭，「你一併說完，我好讓他們備全了。」

  梵沉看著她提筆記菜名的樣子，默了一默，「我想，我大概比較喜歡你親手做的。」

  景瑟想到薄卿歡還等在客居，耽誤不得，於是用商量的語氣問：「你這個『喜歡』，能否先克服一下？我還有病人等著，不能耽擱。」

  梵沉道：「你可以讓你的病人克服一下，我等著吃魚，也不能耽擱。」

  景瑟：「……這個有些難度。」

  梵沉將她手中的筆收了，慢條斯理地道：「無妨，你讓病人暫且忍著，一會兒等我吃上魚再痛。」

  景瑟：「……」

  眼前的梵沉舉止優雅，談吐溫潤，完全與前世夏慕所認識的那個冷麵言官不同，簡直就是換了個人。

  唯一沒換的，是那張毒嘴。

  景瑟算是敗給他這張嘴了，站起身來往廚房走去。

  廚娘們見到她進來，全都嚇了一跳，「大、大小姐，您怎麼來了？」

  景瑟笑笑，問，「周媽媽，廚房還有魚嗎？」

  「還剩最後一條。」周媽媽笑道：「大小姐，您是準備給老夫人燉湯嗎？」

  景瑟也不瞞著，「梵世子這兩日有所好轉，方才說想吃魚，所以……」

  景瑟這麼一說，眾人頓時明白了。

  周媽媽上前來，「大小姐，這種事兒哪能您親自來，還是老奴們給梵世子做去罷。」

  「不用。」景瑟擺擺手，「你幫我殺魚刮魚鱗就成。」

  周媽媽拗不過，只好去往木桶邊撈了魚兒宰殺。

  景瑟找來嫩蓮頭，取了穰和底部，將穰肉挖出留下孔洞，又拿來蓮花、菊花和菱子添少量清水搗碎取其漿水備用。

  見周媽媽還沒宰殺好魚兒，她又在火上放了蒸鍋，底部加水燒開。

  不多一會兒，周媽媽就將宰殺好的魚洗淨拿過來，景瑟取刀，迅速剔出細小肉塊，佐以花雕酒、密醬和香料拌勻後，用筷子夾起魚塊填滿先前挖好的蓮蓬孔洞，底朝下將兩個裝滿魚塊的蓮蓬放入蒸鍋。

  周媽媽好奇地看著這一幕，問，「大小姐，您這做的是什麼呢？」

  景瑟耐心解釋，「這個叫做『蓮房魚包』，我以前在忘憂谷吃過。」

  周媽媽「哦」了一聲，羞愧笑道：「老奴長這麼大，沒吃過也沒見過這道菜。」

  景瑟但笑不語，若非梵沉那個事兒精非得讓她來做，她才懶得動手。

  前世也僅僅是在忘憂谷為宗政初做過，當上女相以後，就鮮少親自下廚了，今日難得來一趟廚房才發現手生得很。

  景瑟正等在大灶邊，負責在客居伺候樓姑娘的丫鬟就匆匆跑來了，見到景瑟，頓時鬆一口氣，稟道：「大小姐，您怎麼跑廚房來了？大都督那邊已經等很久了呢！」

  景瑟面色為難，問她：「樓姑娘要不要緊？」

  丫鬟咬唇道：「樓姑娘倒是沒說什麼，是大老爺生氣了。」

  「父親？」景瑟蹙眉。

  「是。」丫鬟道：「大老爺如今正陪著大都督在前廳用茶，特地讓奴婢過來傳大小姐的，您要是再不過去，大老爺生氣是小事兒，就怕大都督不高興。」

  「好，我知道了。」景瑟示意她退下，轉過身揭開鍋，蓮蓬已經蒸熟，魚肉香與蓮蓬清香混合，讓人食指大動。

  取來碟子，景瑟在底部塗了一層薄薄的蜂蜜，這才將蒸熟的蓮蓬裝了進去，連同先前備好的漿水一同裝進食盒，迅速出了廚房往梵沉的房間走去。

  梵沉坐在外間喝茶，見到景瑟進來，他放下茶盞，眼神淡淡的。

  景瑟打開食盒，將蓮房魚包取了出來，「喏，已經給你做好了，這下子，我能功成身退了罷？」

  梵沉捏著筷子，卻沒動手，只是看著碟子裡顏色好看的蓮房魚包，幽幽問她，「你對自己的廚藝可有自信？」

  景瑟卡了一下，半晌，答：「大約，還是有些自信的。」

  「那便好。」梵沉說完後就再也沒有出聲，動作優雅地用筷子撥動碟子裡的蓮蓬。

  景瑟看得走神。

  果然不愧是被傳為謫仙下凡的人，連吃飯都能自成一景。

  許久沒聽到梵沉再說話，景瑟愕然，「你方才問我什麼？」

  梵沉目光停頓在蓮蓬上，「確認一下質量。」

  景瑟有種深深的感覺，她覺得眼前這位既不是小鏡鏡又不是冷麵言官的世子爺，很可能沒有小鏡鏡的可愛，也沒有左都御史的高冷，他卻會比那兩位都要腹黑。

  因為，他這張嘴實在是太欠抽了。

  景瑟轉身要走，梵沉又說話了，「聽聞右相在前廳，你去時幫我通報一下，就說我待會兒過去拜訪。」

  「好。」景瑟應了聲，很快就來到前廳。

  景瑟的姍姍來遲引起了景宇桓的極度不滿，他蹙眉看著進門而來的景瑟，面色不悅，「阿瑟，早就讓人過去通知了，你怎的速度這樣慢讓大都督久等？」

  景瑟給兩人行禮之後才道：「大都督見諒，臣女先前在給梵世子扎針，一時抽不了身。」

  「無妨。」薄卿歡勾唇，「凡事都有先來後到的規矩，本座是個講規矩的人。」

  景瑟暗自撇撇嘴，想著薄卿歡都能講道理，那除非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收回思緒，景瑟問：「臣女是否現在就過去給樓姑娘換藥？」

  「嗯。」薄卿歡應聲。

  「那麼，臣女告辭。」景瑟說完，又想起來一事，抬目望著景宇桓，「父親，梵世子說他待會兒會過來拜訪，您就暫時先在前廳坐一坐。」

  景宇桓面露驚愕，「梵世子要過來拜訪我？」

  「是。」景瑟頷首。

  薄卿歡半眯著眼，「這麼說來，梵沉已經恢復了？」

  默然片刻，景瑟道：「還未完全恢復，但至少已經是個正常人了。」

  薄卿歡挑挑眉，「那剛好，本座一會兒就見見這位恢復後的世子爺。」

  景瑟見二人再沒話說，這才出了前廳去往樓姑娘暫住的客居。

  樓姑娘早已等候多時，見到景瑟進來，她自己摘了面紗。

  景瑟在她旁側坐下，卻並不急著換藥，道：「樓姑娘，我今日得為你把把脈看脈象是否正常，如若一切正常，我才能繼續為你換藥，若是稍有紊亂，那我就得改方子了。」

  樓姑娘聽罷，眉心幾不可察地一蹙，「我傷在面上，又沒損到心肺，把脈……就不必了罷？」

  景瑟解釋，「這是每個醫者都應盡的責任，更何況你也說了，傷在面上，為了以後不留下丁點兒疤痕，我不能有絲毫馬虎，否則便是對你的不負責任，大都督也會因此遷怒與我。」

  樓姑娘垂眸片刻，終還是伸出了手腕。

  景瑟之間輕輕扣上去。

  只片刻，她就驚得駭然失色，迅速站起來，不敢置信地看著樓姑娘，「你怎麼……」

  樓姑娘縮回手，不安地絞著繡帕，「景大小姐能否答應我不要把這件事說出去？尤其是，不要告訴大都督。」

  景瑟搖搖頭，「為病人保密是我該做的，可是樓姑娘，你中毒至深，且看這情況，你體內的那些毒素並非一朝一夕能積累起來的，想來已有幾年了，你之前為何不找大夫看診？」

  樓姑娘渾然不在意，淡淡一笑，「這些毒是我自己服下去的。」

  景瑟有些驚愕。

  「想來，你應該聽說過不少關於我的傳聞。」也不知為什麼，見到景瑟，樓姑娘就很願意把藏在心底多年的秘密說出來，她道：「整個金陵城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我是個不知廉恥的花樓女子，可實際上，我從未與任何男人有過那方面的接觸，靠的，就是我體內的這些毒。」

  樓姑娘這麼一說，景瑟頓時全明白了，「你竟以身養毒？」

  「對，以身養毒。」樓姑娘頷首，「我出去應條子時，客人都會讓丫鬟搜身，我無法帶任何毒藥進去，唯有以身養毒才能瞞天過海，然後趁機在客人的酒杯或者茶杯里滴入自己的血液，這種毒有致幻效果，客人醒後會錯認為早已同我行過房。」

  景瑟還沒聽完樓姑娘的話，就已經自動聯想了一出復仇大戲。

  景瑟還記得，當初同顧北羽在茶樓喝茶初見樓姑娘時，他說樓姑娘應的是太子太傅的局。

  由此可見，樓姑娘最終要對付的人十有八九就是顧乾。

  那麼，昨天晚上盜取帳簿的人有七成可能就是樓姑娘。

  景瑟僅用片刻的時間就想到了這些，她不動聲色地收起心思，抬眸問樓姑娘：「你為何告訴我這些，不怕我說出去嗎？」

  樓姑娘笑笑，「我之所以能成功拿到帳簿，全都是景大小姐那日在萬義當鋪的功勞，我雖然不知道你為何敢冒著如此風險對付那個人，但起碼我知道你我有一個共同的敵人，我手上的東西，想必對你來說吸引力不小，你若是揭發我，不僅你得不到好處，帳簿還很可能從我手上飛了，你也不希望看到這樣一個結果，不是麼？」

  景瑟沒說話，只是看著樓姑娘。

  她不得不承認，眼前這個女人除了美貌之外，還有極其聰慧的頭腦和以身養毒的膽魄，更重要的是，她特別能隱忍，為了復仇委身花樓這麼多年，受盡世人謾罵而渾不在乎。

  到底要怎樣殘酷的經歷才能練就這樣一副對自己下得去狠手的冷硬心腸？

  景瑟想，或許樓姑娘的經歷比她還要慘。

  「告訴我，我還能活多久？」樓姑娘突然出聲。

  景瑟剛想說話，外面就傳來腳步聲，她眸光一動，立刻站起身給樓姑娘換藥。

  來人是柳氏身邊的丫鬟巧兒，她站在門口，問：「大小姐，三夫人讓奴婢來問問可有什麼要吩咐的？」

  景瑟道：「我這邊沒什麼事兒，你回去告訴三嬸，一切都好，讓她無須擔心。」

  巧兒很快就退了下去。

  樓姑娘輕舒一口氣，「嚇我一跳，我還以為是大都督來了。」

  景瑟笑笑，「大都督應該不會過來，雖然這裡是客居，可畢竟我是女兒家，他這樣進房間終歸不合規矩，昨夜是因為情況緊急，今天可不一樣了，他要是進了房，我得被人說閒話的。」

  樓姑娘抿唇一笑。

  景瑟慢條斯理地給樓姑娘包紮好以後，囑咐道：「切記不能飲酒。還有……」

  見到景瑟猶豫的樣子，樓姑娘道：「景大小姐不妨直說。」

  景瑟有些臉紅，半晌，接著道：「你不能和大都督行房，否則會把他毒死的，另外，你若再有個外傷流血，記住，血液不能讓除了你自己以外的人碰到，若是剛好碰到對方的傷口，那對方可就沒得救了。」

  樓姑娘點點頭，「我知道。」

  景瑟看她一眼，有些不放心，「樓姑娘，我說的這些，是處於醫者角度對你的忠告，我希望你不要用這種手段害人，我指的是誰，你該清楚。」

  樓姑娘噗嗤一笑，「景大小姐只管放心好了，我害誰也不能害他。」

  景瑟看著面前眸含春水的女子，總覺得她今日有些變化，卻又找不准究竟哪裡不同。

  慨嘆一聲，景瑟道：「能得大都督這般厚待，樓姑娘想必在他心中有著不一樣的位置罷，真是羨煞金陵城中多少閨閣女兒。」

  樓姑娘輕笑，「景大小姐還說我，整個西秦，誰人不知誰人不曉你和梵世子乃天造地設的一對，那才是神仙眷侶羨煞旁人。」

  景瑟翻了翻眼皮，實在不明白連見都沒見過她的那些人是怎麼傳出這種鬼話的。

  神仙眷侶麼？

  神也是梵沉，仙也是梵沉，與她何干？

  「樓姑娘，大都督在前廳，不如我帶你過去？」景瑟其實是放心不下梵沉，擔心他會在景宇桓跟前說出什麼胡話來。

  「嗯。」樓姑娘頷首，「先前大都督還說要去各司衙門巡查來著，我不可能耽誤了他的時辰。」

  說著，她就站起身來，又問景瑟，「我下次何時過來換藥？」

  「三日後。」景瑟道：「我見你癒合得極好，今日添了些藥性猛的藥粉，若是換得太勤，則沒有作用了。」

  「好。」

  兩人並肩來到前廳，恰巧梵沉才剛進門不久，景瑟才走近，就見到梵沉彬彬有禮地對著景宇桓一揖，「見過岳父大人。」

  景瑟險些腳下一滑沒站穩。

  景宇桓顯然也被嚇了一跳，迅速走下來虛扶他一把，「梵世子這道禮，我可受不得，畢竟小女還未過門呢！」

  梵沉溫潤一笑，從容有度，「婚約都定了，婚期還會遠麼？」

  樓姑娘笑看了景瑟一眼，見她生無可戀的樣子，樓姑娘滿面疑惑，小聲問，「景大小姐為何會是這般反應？」

  景瑟蹙了蹙眉，暗暗想著梵沉這廝一定是在給她下套，待她嫁過去，他就能狠狠折磨她了。

  轉瞬醒神，景瑟道：「沒什麼，只是突然有些不舒服，你自己進去找大都督罷，我這就回房了。」

  景瑟抬腳要走，裡頭就就傳來梵沉的聲音，他並沒有轉身，卻像後背長了眼睛能看見她似的，「大小姐既然來了，哪有就走之禮？」

  景瑟站著不動，「梵世子，你我雖有婚約，但畢竟還未大婚，此時還是不適宜見面的好。」

  想了想，景瑟補充，「之前你是病人，我是大夫，為你醫治是太后娘娘的懿旨，更是大夫的職責。」

  梵沉長身玉立，自始至終都沒有轉過頭來看她，只是安靜聽著她說完，然後低低一笑，看向景宇桓，「大小姐這是嫌棄婚期慢了，岳父大人，這可如何是好？」

  景瑟一口氣嗆在嗓子眼，她哪句話哪個字眼有說婚期慢了？

  景宇桓勉強一笑，「梵世子，我看這事兒急不得，我們這邊還需與老夫人商榷商榷，再者，你今日剛恢復，楚老王爺和楚王妃都還不曉得，你也該回去報個平安讓他們心安。」

  梵沉嘴角微勾，算是應聲。

  薄卿歡托著腮，眼眸漸斂，仔細打量著梵沉，梵沉面色無波，眉宇溫潤任他看，並無半絲不悅。

  挑眉揚唇，薄卿歡道：「看梵世子這樣，是大好了？」

  梵沉道：「一半而已，還需後續調理。」

  這話就是變相在說，雖然他看似大好，但還需要景瑟多多照顧才能完全恢復。

  無辜被點名的景瑟就站在門外，臉色有些黑。

  薄卿歡爽朗一笑，站起身來同景宇桓道了聲「告辭」就帶著樓姑娘走了。

  沒多久，梵沉也告辭。

  景宇桓看向門外站著的景瑟，「阿瑟，你去送送梵世子。」

  景瑟應諾，待梵沉走出廳門後就一直跟在他身後。

  梵沉走得緩慢優雅，不慌不忙，但也一句話不說。

  景瑟盯著他的後背半晌，終於忍不住開口，「世子爺，你剛才在前廳那些話，莫不是在開玩笑？」

  這位可是梵沉啊，怎麼可能一醒來就去見景宇桓提出商榷婚期？簡直太過匪夷所思了！

  梵沉腳步頓了一頓，聲音也頓了一頓，「你這麼一說……」

  景瑟提起心神，「怎麼樣，是不是察覺到自己說錯了話？」

  「我也覺得玩笑開過頭了。」梵沉漫不經心地道：「可話已經說出，再收不回，那就只好將就一下了。」

  「什……什麼？」景瑟切齒，「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梵沉轉過身，含笑望著她，「我很認真的考慮了，怎能說是兒戲？」

  景瑟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忙別開眼，問：「你怎麼認真考慮的？」

  梵沉道：「我考慮過了，打算認真的將就一下。」

  景瑟氣得直磨牙。

  「我不送你了！」

  景瑟瞪著他，「你又不是第一天來右相府，自己能找到路。」

  梵沉揚眉，「景大小姐或許不知，我是個路痴，一會兒說不定會走回房間，你總不能用這麼委婉的方式告訴所有人你想挽留我罷？」

  黑著臉，景瑟捏緊拳頭，忍住揍他的衝動，勉強微笑，「那麼，世子爺，您請吧！」

  梵沉迴轉身，繼續往前走。

  景瑟決定了，以後絕對不主動與梵沉說話，這個樣子的梵沉嘴巴實在了得，她完全不是對手，與其三兩句被他給繞進去，倒不如自己先裝啞巴。只要她不先說話，料他也無法折騰出一朵花兒來。

  走了一段，梵沉突然停了下來。

  景瑟在他一丈開外停下，不解地看著他的背影。

  梵沉轉過頭來，想了好久才道：「我忽然想起來落了一件東西在房間的床底下，景大小姐能否幫我去取？」

  「什麼東西？」景瑟問。

  梵沉道：「大概，是一枚銅錢。」

  「一枚銅錢！」景瑟死死咬著牙，一忍再忍，爾後從袖袋裡掏出一枚銅錢來遞給他，「路程太遠，我就不回去了，不就是一枚銅錢麼，我給你就是。」

  梵沉看著她略帶薄繭的掌心，眉心不著痕跡地蹙了蹙，旋即挑眉，「你給我的是你給我的，我的是我自己的，如何能兩兩相抵？」

  景瑟拉下臉來，「說吧，你到底想怎麼樣？」

  「沒想怎麼樣。」梵沉道：「就想讓你幫我去取銅錢。」

  「你身為被人高高捧上天的楚王府世子，還會缺那一枚銅錢？」景瑟氣急敗壞，這個人簡直是她克星，專程來折騰她的！

  梵沉想了一下，慢悠悠開口，「聽你這麼說來，我也覺得我大概是不能表現得太過缺銀子的。」

  說完，他就繼續往前走了。

  景瑟想殺人的心都有，心中直悔恨早知有今日，她就不該治好他，讓他一輩子做個心智不全的小傻瓜得了。

  到了大門口，車夫早已將馬車備好，梵沉慢慢走了上去。

  景瑟長舒一口氣，終於送走了瘟神。

  還沒等她喘夠氣，梵沉就掀開帘子，笑看著她，「景大小姐，下次是我來右相府找你還是你去楚王府找我？」

  這話怎麼聽怎麼不對勁，分明是給他看診的事兒，經他嘴裡出來就變了味道，弄得好像景瑟與他有什麼見不得人的奸、情似的。

  景瑟狠狠剜他一眼，「下次你不用來了，右相府不歡迎你！」

  梵沉修長的食指在窗沿上敲了敲，語氣極緩，「我考慮一下。」

  「喂！你別光考慮啊！倒是給個準話！」景瑟擔心他改日會來個出其不意，頓時慌了神。

  「嗯。」

  「如何？」景瑟滿心焦躁。

  「考慮過了。」梵沉道。

  「我問你考慮得如何了？」景瑟瞪他。

  「還不錯，已經考慮好了讓右相府歡迎我的法子。」梵沉說著，就慢慢放下錦簾，馬車很快消失在長街盡頭，唯余景瑟站在冷風中，一張臉黑得不知該如何形容。

  景瑟回到暮雲居時，晴兒她們三人都被她的臉色嚇了一大跳。

  「大小姐，您這是怎麼了？」晴兒焦急地望著她，「臉色這般不好，莫非是病了？」

  「沒有，我休息一下就好了。」景瑟一想到梵沉欠揍的樣子就怒火不打一處來。

  活了兩世，她還是頭一次被人氣得險些失了理智。

  這家兄弟倆還真是極品，一個無賴，一個毒舌，都不是什麼好貨色！

  遣走了晴兒她們幾個，景瑟又喝了兩盞茶，這才躺在小榻上睡過去。

  *

  董氏回到晉國公府，直接去了國公夫人的晚晴園。

  晉國公夫人正與二夫人姚氏、三夫人寧氏說著話，聽婆子稟報說董氏來了，她趕緊讓人請進來。

  董氏挑開帘子，進門就見二夫人姚氏眼睛哭得紅腫。

  董氏略略訝異了一下，「二弟妹這是怎的了？」

  晉國公夫人嘆口氣，「還不是因為若妤的事兒。」

  董氏在一旁坐下，蹙眉道：「三老爺不是已經聯絡了不少世交出面了嗎？」

  「是撫寧伯府那頭。」姚氏哽咽著接過話：「我聽人說撫寧伯已經生了退婚心思，若妤這還沒嫁過去呢，若是就此被休了，那她今後的名聲可就全完了，還怎麼嫁人？」

  「二弟妹，你先別急，這事情興許還有轉機也說不定。」董氏勸道：「我方才去了右相府，瑟丫頭給了我這樣東西。」

  董氏說完，將錦衣衛的令牌拿了出來。

  眾人被嚇得不輕。

  晉國公夫人愕然瞠目，「老大媳婦，瑟丫頭手裡怎麼會有這種東西？」

  董氏將景瑟與她說的話一字不漏講了出來，雖說明了事情的緣由，但晉國公夫人還是心有餘悸，撫了撫胸口，她道：「得虧那丫頭還好好的沒出什麼事兒，否則我非得被她嚇出病來不可。」

  「老夫人，既然有了令牌，那我看我們就不要耽擱了，早些去看望若妤才能早些救她出來，詔獄那種地方過分陰暗血腥，您不宜去沾了晦氣，就留在府里等消息。」董氏又看向姚氏，「二弟妹，你畢竟是若妤的生母，我擔心你見了若妤會情緒失控，不如就由我與三弟妹一起去，你意下如何？」

  姚氏含淚點頭，「一切全憑大嫂安排。」

  晉國公夫人道：「老大媳婦做事，我從來都是放心的，你兩妯娌只管去，府中自有老二媳婦會照管，要記得，凡事小心，詔獄可不是一般的監牢，更比不得自家府里，你們說話得注意分寸，該用銀兩打點的，也不必吝嗇，把事兒辦妥了最為緊要。」

  董氏點點頭，「媳婦記住了。」

  說完，董氏就帶著寧氏退出晚晴園，兩人精心準備了一番，提上食盒坐上馬車就往詔獄所屬的北鎮撫司駛去。

  董氏一路上用銀子打點了一番，倒也去得順利，看守詔獄的守衛們見到了董氏手中的令牌，自動給她開了門，又囑咐，「僅一炷香的時辰，你們可得快著些。」

  董氏連連應聲，「多謝小兄弟提醒，我們必定按時出來。」

  才走進去，一股濃重的血腥味混合著腐臭味就撲面而來。

  寧氏從未來過這樣的地方，心中尤為忐忑，小聲道：「大嫂，這詔獄竟比我想像中的還要陰森恐怖，也不知若妤在裡頭怎麼樣了，受不受得住。」

  董氏掃了一眼兩旁牢房裡被各種刑具折磨得半死不活的囚犯，提著食盒的手指收緊了些，抿唇道：「一會兒就知道了。」

  兩人借著牆壁上的火光一間一間找，終於在最後一間牢房裡見到了蘇若妤。

  看到蘇若妤頭髮蓬鬆的樣子，寧氏不由驚呼，「若妤！」

  蘇若妤聽到聲音，面上儘是不敢置信，猛地抬起頭來，看到來的人是董氏與寧氏，立刻紅了眼眶，雙手扶在柱子上，「大伯母，三嬸，你們怎麼來了？」

  董氏蹲下身打開食盒，聲音哽咽，「若妤，大伯母給你帶了自家府上的飯食，你趁熱吃。」

  蘇若妤心頭堵得厲害，她哪裡吃得下飯，只定定看著董氏，弱聲問：「大伯母，你們是來給若妤送行的嗎？」

  寧氏眉頭一皺，「呸呸呸，你個小丫頭片子，嘴裡說的什麼胡話呢！」

  蘇若妤一聽，眼淚就咕嚕嚕往下落，剛好滴在飯碗裡。

  她端著董氏遞來的碗，手指是顫抖的，一口也咽不下去，聲音嘶啞，「大伯母，我沒有殺秦堯。」可秦堯卻是因她而死。

  「乖孩子，大伯母相信你。」董氏替她捋了捋鬢邊髮絲別到耳後。

  關在詔獄的這麼些天，蘇若妤因為秦堯的死傷心過度，不知落了多少淚，心痛了多少回，整夜整夜睡不著覺，早已心力交瘁。

  寧氏湊過來，心疼地望著蘇若妤，「他們可曾對你用刑？」

  「不曾。」蘇若妤搖搖頭。

  董氏與寧氏齊齊鬆了一口氣，只要沒用刑，那就證明救出若妤的希望很大。

  放下飯碗，蘇若妤抓著董氏的手，問：「大伯母，撫寧伯府葉四爺今何在？」

  董氏以為蘇若妤是問葉知溫會不會因為她這樣的名聲而棄了她另娶，於是笑著寬慰，「你放心，葉知溫那小子不敢對你始亂終棄的。」

  蘇若妤心底一沉，渾身癱軟下去，「這麼說來，四爺他如今還好好地待在府里嗎？」

  寧氏聽出了些許端倪，忙問：「若妤，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蘇若妤想到無辜枉死的秦堯，眼淚再一次不爭氣流出，半邊身子無力地靠在牆壁上，雙目空洞無神，旋即苦笑一聲，「是啊，分明就是他設的局，他肯定早就想好了退路，怎麼可能讓官府尋到蛛絲馬跡呢？」

  董氏聽懵了，「若妤，你在自言自語些什麼？」

  蘇若妤無力地搖搖頭，她夜間受了涼，鼻塞得厲害，翕動唇瓣，「大伯母，三嬸，你們回去罷，若妤沒事兒，真的。」

  「哎，我說你這丫頭，怎麼才幾天就變得這麼奇怪了？」寧氏眉頭皺得死死的，「你要是有什麼苦楚，都可與我們說，只有你說心裡話了，我們才好想辦法救你出去。」

  「我不想出去。」蘇若妤甩甩腦袋，秦堯死了，還是她的未婚夫害死的，她難不成還得出去嫁給那個殺人兇手？

  寧氏一聽，急了，「若妤，你怎麼能說出這種話來，可知你母親這兩日因為擔心你哭得死去活來，你父親東奔西走請求同朝為官的好友在聖上面前為你求情，老夫人更是每日待在佛堂念經，盼著佛祖能大發慈悲助你度過這一劫，人人為你操碎了心，你可倒好，小小年紀不懂得惜命，你方才這句話若是讓你父親母親曉得了，他們該得多傷心？」

  蘇若妤垂下眸子，「大伯母，您能否答應我一件事？」

  董氏道：「你說。」

  蘇若妤抹去眼淚，「如若我還有機會出去，您能否想辦法幫我毀了這樁婚事？」

  董氏大驚，「傻丫頭，你胡說什麼呢？」

  蘇若妤抿了抿乾裂的唇，「我聲名狼藉，自認為配不上葉四爺，自請退婚。」

  董氏心下不忍，「若妤，你可得想好了，這是一輩子的終身大事兒，並非兒戲，當初你們定下婚約時，府上所有人都看好葉四爺的，他品性如何，我們做長輩的早就替你把過關了，你二人若是能共結連理，將來的日子必定好過。」

  「大伯母。」蘇若妤打斷了董氏的話，「葉四爺的好，是他自己的，不是我喜歡的，我不想讓自己嫁得心不甘情不願。」

  「這……」董氏無措，抬頭看向寧氏。

  寧氏更是一臉不贊同，黑沉著臉，「若妤，你怎麼這樣不懂事兒？說句難聽的，縱然你與那秦公子的死無關，可你曾經私自出城見他，就已經敗壞了名聲，當然壞了名聲的不只是你，還有葉四爺，然而他至今都沒有主動提出退婚，可見是完全信任你，能與這樣胸襟寬廣的人廝守終身，你究竟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信任？」蘇若妤突然慘笑起來，「說要幫我見到秦堯的是他，約我出城的也是他，布置現場的人是他，安排刺客的人也是他，他把一切都做得這樣滴水不漏，寧願自毀名聲也要逼我對秦堯死了那條心，如此心機深沉的男人，我怎麼敢嫁過去，或許，我才進入他們家大門就得被他碎屍萬段。大伯母，你說他品行好，有情有義，那我入獄這麼多天，為何他從不來看我？甚至連一句話都沒能讓人帶到，這便是你們口中所謂的『良婿』嗎？」

  董氏和寧氏原以為蘇若妤與秦堯只是外面百姓毫無根由的傳言，沒想到真有其事，當即嚇得不輕。

  董氏趕緊伸手捂著蘇若妤的嘴巴示意她不能再繼續往下說了。

  蘇若妤泣不成聲，心一陣一陣絞痛。

  看到她安靜下來，董氏才慢慢收回手。

  蘇若妤落淚不停，「大伯母，請原諒若妤不孝，這一次，我不能聽從你們的安排嫁給葉四爺，我不想與這樣虛偽的人有任何瓜葛。」

  董氏長嘆一聲，「罷了，待我回去後，將你的原話告訴老夫人，讓她給你拿主意便是。」

  說完，董氏站起身，與寧氏一前一後出了詔獄。

  *

  景瑟醒來後，趁著天黑去了梵沉住過的客房，準備把他那枚該死的銅錢找出來，免得改天他又來煩她。

  彎下腰，景瑟往床底下一看，頓時變了臉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