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對與錯

2024-08-04 08:41:59 作者: 遠月

  現在是國與國之爭,王與王之間的較量,與之前的土其族叛亂完全不一樣,當初無論聽到天鷹被攻陷多少城池,無論戰況是多麼的緊張,無論死了多少人,我都堅信總有一天,天鷹的兵會兵臨城下,會在一夜收復失地。

  這種感覺很強烈,不知道是我相信天鷹的國力,還是相信楚庭奕的能力。

  但現在這場戰爭完全不同,我無法預測結果,我無法預知誰勝誰負,我的心無法不忐忑,無法不彷徨,現在我如一葉扁舟丟了船槳在茫茫大海中央隨意漂浮,不知道要何去何從,不知道下一刻將飄往何處,是那樣的無力與無助,是那樣的彷徨與絕望。

  到了第三天我們才起行去前方的軍營,因為太后的干預,群臣的反對,還有很多事情的處理,但他是殺伐果斷的王,他決定的事情沒有誰能阻止,即使是太后,他一直是一個強勢的男人,強悍的帝王,他主宰著一切,沒有人能拂他的意,也沒有人能阻礙他前進的道路。

  「我要將小思帶在身邊。」我淡淡地說。

  

  「月兒,你真的要將她帶在身邊?」他凝視著我,等待我的回答。

  「是」我堅定地說。

  「嗯」他猶豫了一會才答我,難道是他發現小思的身份?如果是那樣小思就會很危險了,我不禁擔憂,因為我知道他不是一個心慈手軟的人,他在談笑間可以殺人於無形。

  「小思,你還是不要跟我去了,楚庭奕可能已經識穿你的身份,你去會很危險。」

  我擔憂地對小思說,如果不是她一直求我,求我帶上她,我也不願意將她帶到那麼 危險的地方,雖然她是有武功,但武功多高又如何?我想起了大言、小言,我明白遇到險境的時候,勢單力薄是多麼悲哀的事情,武功再高也是徒然。

  「他雖然是很聰明,但我自認隱藏得很好,他應該沒有那麼快發現,我真的很想去,如果是二師兄親自帶兵的話,大師兄一定會在,不知道為什麼,我現在迫不及待想要見上他一面,我真的很想見他。」

  她亮晶晶的眼睛從滿渴求,心總是不忍,雖然知道這對她百害無一益,即使她去了戰場,她又如何與楓黎相見?

  但人總是逃不過人世間的一個情字,尤其是女人,無論心有多硬的女人,她心中依然渴望愛,即使受傷千次萬次,即使說心如死灰,她心底都是有一絲渴望一絲期盼。

  白水一役後顏子俊連續收復兩個已經丟失的城池,一切似乎又打回原形,什麼都沒有改變過,但在戰爭中死去的亡靈,又如何能打回原形?失去丈夫的女人,失去兒子的老人,對他們來又怎能說一切如初呢?

  楚庭奕帶著一隊精銳的部隊與我一起出發了,所有人都知道我是王心愛的女人,愛到連出征也帶在身上以求心安,捧在手心,攬在懷裡才放心。

  而我坐在馬車裡,心情忐忑不安的程度比任何一次都深,沿途依然山花爛漫,草色青青,秋天又快到了,我總是想到落葉飄零,草木瑟瑟的景象,雖然眼前的景象還是很美好。但我太清楚戰爭的真面目,眼前的美好能否存在多久?

  總有一天大地一片猩紅。

  翻開帘子,他騎著黑色俊馬,今天沒有穿青衣,只是一襲白色外衣,白衣勝雪,烏髮如墨,在眾人當中他顯得那麼突出,那麼鶴立雞群,那樣俊偉不凡。

  他黝黑的眸子如寒冬一樣,沒有一絲溫暖,下巴的線條優美而冷硬,靜靜地行駛著,相處越久,我發現這男人越殘酷,越看不透他。

  小思坐在我身側陪伴著我,她雙眼迷亂,也許是在想心事,也許此刻她是心亂如麻,但此時誰的心能不亂?

  看見王的到來,死氣沉沉的士兵們一下子變得氣勢如虹,那振奮的場面讓人感動,就算一個垂死之人看到這種景象也會振奮起來,一個絕望的人也如看到希望之光那樣雙眼發亮,他就有這份號召力這份感染力,他的確是一個王,一舉手一投足都震懾心神。

  他要我與他住在同一個帳篷,我對他說,現在是行軍打仗,我與他同一個帳篷會影響他的決策,要分開來住,但他拒絕了,一定要與我同住,執拗而固執,其實我是想躲避聽到關於戰場上的消息,但始終是避不開。

  他帳篷很大,分兩部分,前半部分是他處理軍情的地方,後面隔開是他的寢室,而我就住在裡面。

  即使我不想知道戰爭的進程,但他們的聲音總是強行地闖進我的耳中,於是我沒日沒夜地睡覺,我從早睡到黑,因為我什麼都不想知道,我不想知道誰勝了,誰負了,我不想知道死了多少人,我不想知道哪裡會血流成河。

  甚至有些時候我拿布團塞進耳朵,我躲在帳篷里不肯出去。有些時候真的很恨很恨楚庭奕,恨他的殘酷,恨他的無情,恨他總是帶給我絕望與痛苦。

  他明知我不願意,明知我會痛苦,但他一樣一意孤行,他總是要揭開我的傷疤,讓它暴露在眾人的面前,暴曬在陽光下,似乎這樣就會結疤,這樣就會痊癒,這樣就會淡忘。

  行軍打仗,居無定所,戰火燒到哪裡,我們就轉移到哪裡,一個月的時間,我們換了很多地方,有些時候是夜間行軍,有些時候是雨天,雷電交加的時候轉移陣地。

  楚庭奕總是眼光灼灼,似乎總有用不完的精力,也許他天生喜歡戰爭,戰爭讓他的眼變得如狼一樣銳利。

  在戰場上他也許戰無不勝,但在情感上他卻不知道怎樣奪取一個女人的心,他單純地想讓我看他在戰場上的英勇,顏子俊的無能,而將我帶到在這個戰場上。

  但即使顏子俊跪在他的地上求他放過他,我也不會覺得他是一個英雄,他在我眼裡只是一個殘忍的男人,傷害別人的同時,也傷害了自己。

  並且我相信顏子俊寧願是死也不會跪倒在他身旁,因為他即使野心不大,但依然傲骨錚錚,雖然他放蕩不羈,依然有男人的自尊。

  「小思你怎麼了?」躺在床上,我發現小思失魂落魄地走了進來,面如死灰,臉上的悲痛讓人動容。

  「是不是楓黎出了什麼事?抑或是是顏子俊?」我突然腦海浮現那個俊美的男子,心驀地一驚,現在我心臟的承受能力似乎越來越弱。

  「不是,他沒事,但這一役,他已經攻下了我們的鹿城,送信的人剛剛來了,我聽到了他們說,士兵被俘了二萬八千人。」

  「我聽到他在發號施令,要這些俘虜全部處死,全部綁著一刀一個,刀起頭落,不會有痛苦,不會有哭泣。」小思失聲痛哭。

  全部處死?將手無縛雞之力的俘虜全處死,那遍地黃沙也會染紅了,到時肯定分不清是地上紅,還是天上的晚霞紅?

  處死他們,會有多少人一夜沒有丈夫,有多少人一夜沒有了父親,多少人翹首守望,等不到他們歸家?我應該漠然不去想,戰爭本來就是這樣,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有戰爭不死人的?何必介懷?

  這夜更加清冷了,曠野的風呼呼響,吹不亂發,吹不翻衣袂,卻吹涼了心。

  小思神思恍惚的離開了我帳篷了,我知道她很難過,那些都是她的同胞,她的族人,那些都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

  但我們又能改變什麼?

  晚上他回來了,臉上沒有什麼感情,勝利的喜悅沒有從他的臉上看得出。

  「我回來了。」他臉上帶著笑。

  「我知道,我看到你雙手都是血。」

  「有哪位王不是雙手沾滿鮮血?」他冷酷地說,不以為意。

  「那些戰俘一點要死嗎?」

  「是,他們必須要死。」他的話語冰冷,讓人發冷。

  「難道不可以留他們做苦役嗎?」

  「小戰小役可以,但這次不行。」

  「這次不行?難道這次就是生死存亡之戰嗎?難道他是打算不滅掉阿塔不回去嗎?」

  「月兒你應該明白,戰爭爭奪的不止是土地,還有人口?現在每一個國家的人口也不是特別多,人口也是戰爭的一個重要因素。」

  「我不能確信能將他們收歸為己用,我不能確信他們有一天是否反戈,為了減少以後的敵對勢力,他們必須要死,他們人少了,我們人多了,即使土地暫時沒有搶到,但我們也贏了。」

  「所以你不停地殺?」

  「是,我戰爭的目的不是奪取他們的土地,而是消滅他們的人口,只要有一天,他們的人口都沒有了,我們天鷹的人會不斷繁衍,不斷擴展,這片土地才真正屬於我們?」他說的豪氣蓋天,但卻殘忍異常。

  「你這是屠城,你這是屠殺,沒有人比你殘忍,沒有人比你冷血,你就是一個惡魔,你雙手沾滿血腥,你晚上就不會發噩夢,你晚上就不會嚇醒?」

  「我只對該殘忍的人殘忍,我的雙手不沾滿血腥,總也有人雙手沾滿血腥,我晚上發噩夢,我晚上被驚醒,就可以避免我的族人晚上發噩夢,晚上被驚醒,你明白嗎?」

  「我是一個王,我就有責任保護我的子民,我就有責任去讓他們過上富足的生活,讓他們過上幸福的生活,讓他們永遠生活在榮耀當中。」

  「那他們的王也有責任讓他們的子民過上好的生活,過上平和的生活。」

  「但並不是每個人都有這個本事,顏子俊他就沒有,很快我就要讓你知道,他守不住他的國家,他給不了他子民榮耀,他只能帶給他們毀滅與恥辱,所以他給不了幸福給你。」

  「非至強,焉得殘月,非至尊,焉守殘月,吾欲得殘月,則必先得天下。」他自信滿滿,仰望蒼天,睥睨大地。

  「如果我是你的臣民,我不願意為了土地更大塊一點,飯菜更豐盛一點,而送上自己兒子的性命,送上自己丈夫的性命,戰爭不到最後,沒有人知道輸贏,但我卻知道,生命失去了,就不會重來。」

  「為了他們的子孫後代他們會願意」

  「沒有一個平頭百姓會喜歡戰爭,會願意去戰爭,人都死了,何來子孫後代。」

  「那是他目光短淺,這就是為什麼我是王,他們是我子民的原因,總有一天他們會發現他們的王是對的,他們會為有我這樣的王而自豪,而感到榮耀。」

  「但我永遠不會覺得你是對的,我永遠不覺得你是一個英雄,你只是一個手一個殺人狂魔。」

  「為什麼你只會說我是一個,我是一個殺人狂魔,我雙手沾滿鮮血?顏子俊呢?他就不是,在白水一役,他引我軍到沼澤地,我軍八千精銳全被活埋,是活埋呀!死傷多得不可不可計算!」他神色黯然,但憤怒的火苗在眼底燃燒。

  「在渡江一役,他使用了毒煙毒霧半夜偷襲,我軍多少人在夢去,多少人死得無聲無息?,為什麼他國的俘虜被殺你會心疼?為什麼我天鷹的子民被殲滅被活埋被毒死你無動於衷?」

  「你總是想到他,為什麼你就不能替我想想?為什麼你就不能替我心痛替我擔驚受怕?你只想到他?你只擔心他,難道我在你心裡就一點點的位置都沒有嗎?一點點都沒有嗎?」他搖著我單薄的雙肩,很大力也很瘋狂。

  他發紅的眸子顯示他的怒氣,現在的他就是一頭髮怒的獅子,同時也如一個得不到疼愛的孩子在祈求關愛,因為他眼裡是滿滿的受傷與委屈。

  我無言以對。

  戰爭有些時候很難非對錯,人心有些時候也很分善與惡。

  他抱著我沉沉睡去,而我卻無法成眠,雖然他說的不全無道理,但總是心有戚戚。

  今晚有一處地方將近有兩萬顆頭顱被砍下來,靜謐的夜有兩萬多人,閃著恐懼的雙眼看著刀起刀落,看著旁邊的夥伴一個個倒在血泊中,看著他們一個個頭顱脫離身體,硬是我這種冷漠的人,想起還是頭皮發麻。

  其實死亡很恐怖,但被綁著等待死亡的感覺更恐怖,我不敢想像他們是如何度過這個恐怖的一夜,這恐怖的時刻。

  在今晚冷冷的風中,將有一塊土地將血流成河,屍骸遍地,在今晚將有近兩萬的冤魂找不到歸家的路。

  閃爍的燈中,楚庭奕的臉在明滅中浮現。

  「月兒,只要你在我身邊我晚上就不會發噩夢,只要你在我身邊我就不會在半夜嚇醒,別離開我,永遠都不要離開我。」

  他像是在喃喃自語,但又似在夢囈。

  心不知道什麼感覺,有點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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