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玉隕

  金色小花沒入蘇陽身體之後，咄咄兩下，把他體內奇經八脈中的陰維脈和陽維脈齊齊截斷。蘇陽在劇痛中猛然察覺，丹田內的陰陽融合氣不由自主的一絲絲消弭外泄。

  片刻之間，蘇陽和九幽魔君數月來辛苦煉化的陰陽融合氣幾乎消失殆盡，只剩下微乎其微的一絲，殘存在丹田中，就好比氣若遊絲之人，隨時都可能蹬腿咽氣。

  非但如此，蘇陽陰維陽維兩脈被法器同時截斷，從此以後再也不能修行練氣，完全成了廢人！

  直到蘇陽全身元氣散盡，百花聖母才收回金花，冷冷道：「那魔頭魂念不在你體內，想必已經湮滅，你卻偷偷修煉他留下的魔道功法，純屬咎由自取！」說著，隨手拋到蘇陽身邊一顆藥丸：「你經脈已斷，從此以後不能修行，這丹藥能保你一條命。」

  百花聖母又轉頭對已經目瞪口呆胡長老說道：「你們茶陵派門下弟子自甘墜入魔道，離滅門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說完，百花聖母轉身離去，身後幾個弟子緊緊隨行，那冷漠少女也拿了自己長劍，狠狠盯了蘇陽一眼，追到百花聖母身後。

  

  「散功了？從此以後永遠不能再修煉？」

  蘇陽失魂落魄的喃喃自語一聲，一時間覺得天旋地轉，對武道中人來說，散功已經是極為致命的打擊，況且畢生不能再次修行，簡直是生不如死。

  「沒有了，什麼都沒有了，陰陽輪沒有了，我做錯了什麼？為什麼要斷我經脈？」

  他只是個淳樸少年，沒有什麼心機城府，在武道一途中剛剛跨出堅實的一步，日後的前途不可限量。

  但現在，一切皆化為泡影。

  「百花聖母！」蘇陽心神俱裂之下，突然朝已經走遠的百花谷眾人怒聲喊道：「你是武道至尊嗎！是天下共主嗎！憑什麼操縱別人命運！你打不過比你強的人，就恃強凌弱，來欺辱弱者！這就是百花谷，就是名門正派的風範嗎！！！！！」

  走在百花谷眾人身後的那個冷漠少女面色一寒，她剛才被蘇陽的陰陽輪絞飛手中長劍，不但在同門面前大失臉面，還被一群自己平素視如螻蟻的茶陵派弟子取笑，早就恨蘇陽恨的入骨，聽見他怒聲呵斥，猛然一轉身，低喝道：「找死！」

  冷漠少女隨手拔下發間的一根金釵，脫手甩出，金釵如同離弦之箭，發出尖銳的破空之聲，朝蘇陽直射而來。

  「六師兄！」

  一條嬌小的身影猛撲過來，擋在蘇陽與激射而來的金釵之間。

  噗！！！

  三寸長的金釵從小師妹咽喉間洞穿而過！

  一滴滴鮮血珠碎般灑落出去，浸染著地面，散發出無比刺目的血紅色。

  「小師妹？小師妹？」

  蘇陽伸出顫抖的雙手，在小師妹臉頰上輕輕撫摸。

  一息之前還鮮活的一條生命，一息之後就被無情的金釵帶上遙遠的天際。

  小師妹的臉龐漸漸冰冷下來，一雙已經完全失去任何生機的眼睛中，似乎還隱隱約約帶著一絲無法抹殺的溫情。

  恍惚中，蘇陽仿佛又看到那個嬌小柔美的身影出現在自己眼前，耳邊還縈繞著羞澀含情的話語......

  「你是男子漢大丈夫，將來要做大事的，這些雜事，不須你做......」

  「假如你真勝了，如你心愿又有何妨......」

  天！高高在上，創造萬物，地！寬廣渾博，承載萬物，卻不理萬物生死！

  天不仁！

  地亦不仁！

  天地不仁，視萬物為芻狗！

  既然萬物皆為芻狗，為何又有欺壓，有凌辱，有殺戮！

  天地枉為天地！

  蘇陽猛然發出一聲悲嘯。

  天地突然為之色變，烏雲密布，雷聲大作，傾盆大雨磅礴而下。

  這悲嘯，似乎要穿透雲霄，穿透蒼穹。

  已經遠離茶陵派的百花聖母聽到這聲悲嘯，微微動容。

  茶陵派眾弟子無不被這悲嘯震撼，默然矗立於大雨中。

  ......

  雨過天晴，初秋的茶陵山，已隱隱顯出一股淡淡的肅殺秋意。

  後山的一棵香樟樹下，新起了一座土冢。

  沒有碑銘，沒有祭品。

  短歌終，明月缺，一縷香魂化碧血。

  蘇陽默然在墳前佇立了三天。

  「小師妹，我必提兇手人頭來你墳前祭奠，此仇不報，蘇陽枉生為人！」

  ......

  「小子，你有什麼打算。」

  「報仇。」蘇陽淡然道，在他看來，已經沒有任何事要比報仇還重要。

  「老子提醒你一句，你的經脈被截斷，那老太婆給的丹藥你又不肯吃，靠你們茶陵派的幾顆藥丸，最多苟延殘喘兩三個月。」

  「你有沒有什麼辦法能保我幾年性命，再讓我功力恢復。」

  九幽魔君躊躇片刻，道：「容老子好好想想。」

  ......

  夜深人靜，九幽魔君獨自在臥房內焦躁不安的走來走去。

  「老子的老巢內，倒是存有一株靈藥，或許有續借這小子經脈的功效，但也不能確定。這株靈藥罕見之極，老子存了十年，自己都沒捨得用，可是要是不管他，他也只有兩三個月的命。」

  九幽魔君並非什麼善男信女，但他畢竟出身寒苦，雖然身世悽慘，不過這麼多年下來，內心深處還是保留著一絲本質。

  若是換做別的奸惡之徒，九幽魔君根本不會有任何考慮的餘地，但蘇陽生性，他是知道的，兩人又相處這麼長時間，眼睜睜看著蘇陽去死，九幽魔君倒真的不忍。

  「唉！算了，靈藥雖然罕見之極，但總比不上人命，這小子不管怎麼說，對老子都是有恩惠的，便宜他一次，把靈藥給他用了。」

  做好打算之後，九幽魔君推門而出，來到蘇陽臥房。蘇陽正呆呆的望著屋頂出身，而桌子上，還擺著中午送來的飯菜。

  「又是滴米不沾？」九幽魔君揉揉自己瞎掉的那隻眼睛：「這樣可不行，不等你報仇，自己先把自己給餓死了。」

  「你有辦法了！」蘇陽猛的翻身坐起。

  「實話實說，老子存有一株靈藥，或許能幫你續借經脈，但是不敢打保票。」

  「有多大機會！」

  九幽魔君猶豫了一下，說道：「五成。」

  「有五成機會，足夠了！」蘇陽雙眼充血：「莫說有五成，只要有一絲機會，我就去拼！」

  「這株靈藥，在老子的老巢中，距離這裡一萬多里，你要成心報仇，就要離開山門！跟老子一起到老巢去。」

  「離開山門......」

  這話一說，蘇陽略微有些躊躇，他自幼長在茶陵派，骨子裡那種觀念已經根深蒂固，若是平時，即便是自己性命不保，蘇陽也是不會叛出師門。但現在，小師妹慘死時的情景歷歷在目。

  「怎麼？到了這時候，你還猶豫？你還顧忌這什麼狗屁師門？出了事情，沒人能管你！」

  「你說的不錯，這時候，我還顧忌什麼師門？自從我拜入茶陵派，一直修為低微，除了小師妹，誰都看不起我，而今她死在百花谷手中，我不為她報仇，還算是人嗎？好！我去！」

  「這就對了嘛。」九幽魔君把飯碗端到蘇陽面前：「先吃飯，養足精神，才提的上報仇。」

  蘇陽默不作聲端起飯碗，一口氣把飯菜吃光，然後獨自想了片刻，考慮著該如何跟胡長老交待。

  一夜未眠，第二天清晨，蘇陽便準備到胡長老那裡告別，一出小屋，眾多正在晨練的弟子們紛紛圍了過來，畢竟同門這麼多年，都目睹了前幾天蘇陽的慘狀，因此並沒有人因為蘇陽修為全失而再輕視他。就連岳連川也面帶愧色，喃喃的想要說些什麼。

  蘇陽無心跟眾人多說什麼，逕自來到胡長老房前，恰逢胡長老正推著仍然昏迷不醒的徐長老在門口處曬太陽。

  「師父......」蘇陽心如死灰，滿心只有報仇的念頭，但看到自己師父，還是忍不住傷懷。

  「蘇陽。」胡長老慢慢說道：「出了這種事，誰也料想不到，不必想那麼多，安心在山門，不管怎麼樣，你都是我們茶陵派的弟子。」

  「胡長老，我修為全失，已經成廢人，呆在山門中，有辱茶陵派的威名，只不過白白浪費糧食。」蘇陽怔怔說道：「我決意退出茶陵派。」

  「退出茶陵派！」胡長老一驚：「不許胡說！自從你們進入山門，諸位師長就不斷的敦敦教導，修習武道，無論修為高也好，低也好，只要一身正氣，那就算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立於天地之間，問心無愧！」

  「是啊，無論修為高低，只要心懷正念，就是頂天立地的大丈夫。」

  恍惚中，蘇陽確實記得，自己入了山門之後，徐長老不止一次這樣告誡諸位弟子。

  「我們名門正派的弟子，不必拘泥修為深淺。」胡長老只當蘇陽因為修為盡失而灰心喪氣，勸慰道：「你生性忠厚，這些我都知道。所以，留在山門中，靜養一段日子，我再用心給你尋找續接經脈的秘方，未必不能痊癒，你還年輕，一切都能從頭再來。」

  「名門正派！哈哈！」蘇陽大笑一聲，眼中卻隱隱閃出一滴淚水：「這世上，就沒有什么正派邪派之分！只要修為高了，邪也是正！百花谷自稱名門正派，卻縱容弟子濫殺無辜！」

  「這......」胡長老一時之間也無言以對。

  「胡長老，弟子從小受諸位師長大恩，等下輩子再來報答！」

  話一說完，蘇陽又看看自己師父，噗通跪倒在地，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師父，對您老人家這些年來的收容培養之恩，弟子不敢忘記！」

  蘇陽一轉身，也不顧胡長老的勸阻，便大踏步離開山門。那些弟子都不知道蘇陽要去幹什麼，只當他要出門散心。

  「小子，走吧！」九幽魔君在山門外已經等候多時。

  「再去小師妹墳前看上一眼。」蘇陽不知道自己這一去，還有沒有回來的機會，因為九幽魔君說過，以他那株靈藥替蘇陽續接經脈，只有一半的機會才能成功。

  「你在這裡等我吧，我想自己去靜靜看上一眼。」

  九幽魔君當年也遭遇過和蘇陽類似的慘劇，因此對他此刻的心情十分理解，重重嘆了口氣，就在山腳下的河邊坐了下來。

  孤零零的山墳，幾束山花已經漸漸枯萎，蘇陽將手中一大捧嬌艷欲滴的花朵放在墳前，默默凝立。

  「小師妹，上次我真是有話要對你說，本想會武結束，再慢慢跟你道來，卻永遠都沒有機會了。」

  一時間，蘇陽再也控制不住，失聲痛哭，十指將墳前的土壤緊緊抓在手中，只覺得一顆心，也碎成了幾塊。

  過去這麼多年間，跟小師妹相處時的情景，不由自主的又一次浮現在蘇陽腦海之中，那如花兒一般嬌艷的面容，如此，全部化為一懷黃土，只能留在自己記憶中，痛苦的回味。

  晴朗的天空，猛然間又陰暗下來，陣陣山風吹過，讓蘇陽打了個冷戰。

  「蒼天！你若有眼，就讓我續接經脈！重修奇功！替師妹報仇！你若無眼！現在就降天雷，把我劈死！」

  「百花谷！百花聖母！百花谷眾人！蘇陽今生只有一念！殺盡百花谷中人！」

  片刻間，陰暗的天空又恢復如常，在小師妹墳頭上，不知道什麼時候飛起一隻五彩斑斕的彩蝶，漂漂裊裊飛上半天，不一會便消失在蘇陽的視野中。

  「這是小師妹的香魂麼？真的化成一隻彩蝶，飛上九霄......」

  又呆立了片刻，蘇陽遙望著茶陵派山門，又看看遠方，轉身下山，再不回頭。

  九幽魔君正在山腳下等的不耐煩，看見蘇陽回來，一翻身爬起來，拿起包袱：「這次沒事了吧。」

  「走。」蘇陽淡淡答了一個字。

  「這就對了，看開一些，世間沒有過不去的坎。」九幽魔君剛想長篇大論，猛然間卻又回憶到自己當年的往事，沉默片刻，壓低聲音慢慢說道：「當年，我也跟你一樣，心如死灰，從小村子出來，流浪四方，一心只想殺光仇人！小子，你現在能明白我當初說的話了吧，何為正？何為邪？正派中都是好人麼？」

  「世間，沒有好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