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驢友的事

  戴嬌嬌最近愛上了旅遊，她發現這是對付無聊和煩惱的很有效的一種方式。

  她不太喜歡跟團旅遊，而一個人游又有點寂寞同時也不太安全，所以她一般和同城的一些戶外運動愛好者一起出遊。

  驢友們旅遊的過程中，常常會天馬行空地聊一些事情，有一次，戴嬌嬌聽一個驢友說了一些他的事。

  他是七十年代生人，那個時代雖然物質匱乏但是現在想起來覺得是最美好的年代，連陽光都是燦爛的，就象《陽光燦爛的日子》里描寫的那樣，同樣是生活在部隊大院，同樣有著嚴厲而又無限柔情的軍人父親，同樣有著快樂的童年，快樂的心情，快樂的一切，覺得人生真的很美好，完全是一種為了理想而活，可這一切一切的美好持續到18歲就永遠結束了，一場突如其來的家庭變故讓他整個人都變了，小他一歲的弟弟在他生日那天讓火車撞死了，他知道這個消息當時都傻了，他的腿都軟了，他才體會到什麼叫萬箭鑽心、肝腸寸斷。

  從那時起，才四十多歲的母親頭髮開始變得花白，他現在也做了父親，他體會到了那份舔犢情深，換成他，他可能也承受不住，這種百萬分之一的事情怎麼會落到他家的頭上，他們得罪誰了，上天憑什麼這麼報應他們，他們一家人那麼幸福、那麼相親相愛，他們兄弟倆學習那麼好那麼爭氣在大院裡那麼讓人羨慕，這一切舵著這件事煙消雲散了，弟弟雖然比他小但兩人同念高三，整日朝夕相處，頭天晚上還在一起吃飯，第二天弟弟就化作一股輕煙離他而去。

  他痛心地想著，想著那個聰明機靈的弟弟，在鐵軌上跌跌撞撞，驚懼滿臉，最後仍是找不到出路，絕望而死，在那短短的一瞬間，弟弟一定想著：「為什麼是我？」「為什麼會是我？」弟弟多麼需要父母溫暖的雙手緊緊的攥住，可是什麼都抓不住，一想到這些他有些鑽心的疼，因為他們流著相同的血，那一瞬間他的一生像快速放映的電影一樣，飛速的掠過他的意識——家人、朋友、音容、笑貌……最後，停格了，帶著極大的不甘，瞪著極大的眼睛，一縷幽魂就離世而去。

  就象撞死弟弟的那列火車，夾著隆隆巨響和耀眼強光，疾馳而來，蜿蜒而去，然後一片寧靜，只剩下遠處裊裊的白煙,這就是尖叫的一聲。在這世間充滿著危險，他們只靠機率活著，但是自己中了，親人中了，又有什麼話說？當時他知道了，傻了，哭不出來，只有無言的悲哀。他們能怪弟弟為什麼要跑去那裡？真想不到這種令人不可相信的事竟然真的發生了，發生在那樣一個集寵愛於一身，又那麼為人所喜愛的一個人身上,切膚之痛、肝腸寸斷一點都不為過。

  弟弟是太活生生的一個人了，聰明幽默，笑口常開，與世無爭，溫文有禮，從不給人負擔，毫無矯虛之氣，平等待人，以誠待友，好像是根線，把他們穿在一起，沒想到這根線會斷，如果是生病或絕症完了那還好，他們會有心理準備，竟然這樣說走就走了，真令人有世事無常之嘆。弟弟是全身而退，他們是人心全碎。此事又豈是迷信解釋得了？一切都是命。「一生不欠人，卻偷眾人心」。

  

  弟弟才十八歲！就埋在他們出生的農村老家，就象一個花園中的小孩，攀在牆上叫人來玩，一時之間，笑聲滿園，到處是童稚的歡樂，可是一轉眼，這個小孩隱入花叢中不見了，連聲「回家」的叫聲也沒有說，接著秋瑟滿園，一片寒冷，揀起地上一面碎鏡，發現自己滿臉全是風霜。

  這件事之後他整日處在恍惚當中不能自拔，差不多有半年時間都處在極度悲哀當中，有時候環顧屋裡的一切眼淚就會不由自主的流下來，也就是從那時起，他的眼睛變得非常不好，一切的一切都變得毫無意義，也不再熱衷於書本，不再熱衷於高考，他把他寫得七本日記閡所有的照片捆在一起丟進了蓮花河裡，跟過去的他說聲再見，也把他以前的一切丟進河裡，一切的理想都抵不過一瞬間的離去，生命有太多的變數，命運無常，非人能左右，後來為了避免睹物思人過度傷心，他把弟弟的東西陸陸續續燒掉了。

  他考的那所大學是全國招生的，北京的只招了兩個人，所以他還是很珍惜的，大學的那段時光是他很快樂的四年，他的專業是熱門專業，不愁日後沒有好生活，可是日後他真沒想到我會經歷那麼多事情，無異於又一次新生，這在那時真的沒有想到，四年的大學時光轉瞬即過，畢業之後主動有用人單位找他，當同學們還在找工作的時候他已經逍遙自在了，一切的故事都在畢業後，到了單位後他大失所望，當初的一切雄心壯志都化為了灰燼，這樣的無奈使他一天天在虛度，單位那些整天無所事事而又指高氣昂的嘴臉讓他厭煩透了，但他還真沒到過要離開，終於有一天矛盾爆發了，中午他跟單位領導吵了一架，下午他就拿著我自己的東西離開了，本來他想揍那個草包領導一頓，後來沒有機會就算了。

  他再沒有回去過，直到去年那個單位沒有了才放他的檔案，可他都已經不需要了，他就不信沒有那些東西他活不了，它終於倒閉了，這是因果報應啊，而他在離開的這幾年裡娶妻生子買房子，這些都是他一步步自強不息得到的，他還有什麼不知足，他還有什麼理由不為自己搖旗吶喊、躊躇滿志呢？他這個人從來沒有不自信過，從來沒有不相信自己的時候，可這一切只有他自己知道完全是靠我自己一手奮鬥得來的，沒有藉助任何人的力量，回想走過來的道路真讓他有驚無險，他知道自己幹事情其實都是被逼出來的，不是他個人有什麼過人的毅力，但是他這個人有一個特徵可能和他今天的發展狀況不無關係，那就是他是一個如果沒有爭取到一個東西的時候，會很努力地爭取的人。

  從單位出來後，他滿以為找工作不會費吹灰之力，憑他的條件家是北京的，又是本科，又有工作經驗，又是男的怎麼可能找不到工作。剛開始找的時候覺得不急，不怕沒人要，可後來不知為什麼，真的沒人要，跑了那麼多的公司，親自面試了30個地方，瘋了一樣的找工作，北京城都跑遍了就是沒一個人要他。他自問是哪裡出了問題，是他的為人還是他的能力？他很茫然不知所措，心理上經歷一番焦慮、暴躁、憤世疾俗、怨天尤人、悲觀、痛苦、失望、絕望、自暴自棄然後到冷靜理性平和的過程，他感到心理承受能力真的很不強，經歷了這麼一個過程也好，能讓人長大點，能讓無能的他堅強起來，他知道這一切都是因為沒有比死亡更可怕的事情。

  生活就是這樣，它往往要壓榨你，不動聲色的壓榨你，直到把你最後的自尊榨乾，直到你發現其實放棄了自尊，你就會得到一切。因為與生存的危機相比，那種自然原子鏈的生存其實是多麼的不值一提。他把身上一層有一層的劣根性剝下來了。他想，每個人一生中最重要的就是什麼時候發現這些劣根性，並能有效地剝除它，隨著劣根性的清除，他逐漸進步、成長、茁壯、成熟。把他暴烈的脾氣與永不服輸的好勝心理引導到了一個正確的方向，從前，他總喜歡拿自己和別人比一比，今天，他還是很好勝，不過，已經不是和別人比，而是和自己比了，今天的他勝過昨天的他了麼？明日的他勝過今天的他了麼？總歸一句，就是決心不想讓自己服輸。事實上，每個人最大的敵人就是自己，人們經常不能發覺自己的懦弱和卑劣，而一味地膨脹自己，並誇獎「我勝過某人」，到頭來他會發覺自欺欺人而白走了一趟，他想任何人不能成功，都是因為未能通過一段人格成長的考驗吧，他自己缺乏這段考驗，現在正是考驗他的時候。

  他曾經把那個時候的經歷寫成了日記記錄了下來。

  x年x月x日。

  這半年的辛酸苦辣，我都挺過來，可我們家最好的一個親戚的突然死去令我目瞪口呆！

  我所經歷的儘是一些讓我啞口無言的事。我說不出一句話來。她躺在那裡是那麼的安詳，跟睡著了一樣——亦如七年前的弟弟，那時她安慰我，七年後竟是她自己。

  可是我今天很難受，就算我自怨自艾也不會有人可憐，假如我現在就放棄，我會很不甘心，生命剛開始就消失了，真不甘心。該逝去的已逝去，就算前面是死路一條，我也要闖過去，因為背後也是死路，如果闖過去，死路也會變生路。現在生活壓得我喘不上氣來，受人歧視的滋味真不好受，使我無地自容，我從小到18歲，都是前者，怎麼今天會落得如此境遇，我真希望靠自己的努力改變自己的境遇。可是我竟絲毫看不到任何前景，真的看不到，現在連自己也養不活，拿母親的存摺已經五個月了，哪怕能改變目前的狀況，只要能養活自己就行，看看你現在的樣子簡直就像一條狗一樣！

  今天是清明節也是我的生日，竟混到如此慘痛的境地，工作工作找不到，心情心情一團糟，我真羞愧難當，就算對我以前不聽話的懲罰也夠了吧。其實又何必呢！生存是不易的，它慢慢的用不疼的刀子割你，用溫暖的水最後不知不覺燒死你，但你決不能餓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