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八章 今夜江湖平靜（大結局）

  見平凡與周伯符，迷茫著踏入熱鬧的山莊。

  趙客終於鬆了口氣。

  所有人都在，所有人都活著。

  世間，還有比這還要美好之事？

  趙客咧開嘴，正想要笑，可卻心頭一痛，捂著心口，所幸他意志堅韌，只是眉間沁出了汗水，便喘息了過來。

  抬起頭，沒有人發覺他的異樣。

  趙客心神略微鬆弛，可卻見著了酒桌上，一襲白衣的女子正蹙起眉頭，用一種憐憫的眼光看向自己。

  

  被與風發覺了？

  視線有了交匯，他的眼眸與趙與風正對。

  同時，她的聲音於趙客內心悄然響起。

  「他來了？」

  周遭皆是歡笑，而趙與風卻是冷冷淡淡，就如同天上的清月，不似人間。

  趙客艱難地點了點頭。

  而趙與風也是恰好露出一抹苦澀。

  當趙客從山神廟平安無恙走出時，她便察覺了不對，與鬼王爭鋒，哪有那麼簡單。

  見女子的興致滑落，趙客用只有他們才能做到的無聲交談，安慰了一句。

  「別擔心，他答應了我，自然不會耍詐，我先出去見他，不在的時候，你替我掩飾一下。」

  不等趙與風答應，趙客腳步一晃。

  縮地成寸的神通發動，一時間，在場眾人里竟無人發覺。

  原地，趙與風輕輕嘆了一聲。

  嘆息為風帶走，而她也一瞬恢復了正常的臉色，與一旁的硃砂交談起來。

  相比某些結局，如今已是所能達到的最好情況。

  ……

  莊外。

  初春時節，趙客走在石階之上，默然無語，走到路的盡頭，他抬起頭時，鬼王已站在面前。

  過肩的黑髮，給鬼王點綴出妖異的氣息。

  與過往不同，如今的他很平靜。

  可就是這平靜，使得趙客摸不清虛實。

  趙客問道：「何事？」

  約定既下，他與鬼王各讓一步，也算是海闊天空，但他們的關係仍未緩解，相見只是生厭。

  鬼王沒有回答，只是伸出一指。

  趙客敏銳地退了半步。

  與所設想的攻擊不同，對方指頭上漸漸升騰起了一股藍色火焰。

  但這火焰很弱。

  趙客立定，他與鬼王境界已然相同，誰也奈何不了誰，所以這火絕對不是用來進攻的。

  火焰綻開，可怕的余焰散成幾條遊走的火線，不斷編織，不斷糾纏，最終在鬼王的一年之下，化作一條精緻、晶瑩、瑰麗的湛藍寶石。

  趙客看了看，不明所以。

  而鬼王則是操控這用藍火弄成的寶石，緩緩飛向了趙客。

  「成婚禮物。」

  鬼王開口說罷，轉過身，臉上沒有半點表情。

  待趙客抓住寶石時，鬼王已經消失在了他的面前。

  這是……

  趙客目光一閃，思緒紛呈間，終於嘴角微微上翹。

  如此看來，對方是徹底答應了他的條件。

  那麼，長鞘也可以不用一直貼身保管了。

  想了想，趙客再次變化位置，眼前千山萬水閃過，待立定，已是殺手樓的後山。

  櫻花燦爛，一如從前。

  樹下，東方日出換了一身嶄新的紫色衣衫，負手而立。

  他壓抑著聲音，但趙客還是從中聽出了激動。

  「你來了。」

  「我答應之事，從來都會兌現。」

  從腰間解下長鞘，交還過去，沒有一點不舍，甚至沒有一點停留，趙客催身離開。

  只留下東方日出。

  摩挲著鞘，東方日出竟有點扼制不住眼淚。

  仇恨，真的已經被他放下，如今的他想要此鞘，更多的只是為了鞘的原主人。

  有十多年，未曾觸過此鞘了吧。

  東方日出心裡暗嘆，握著它，便想起了當年公孫止遞送給他的一點一滴。

  而他耳邊，也響起了公孫止的吟唱。

  那是一句口訣。

  啟動鞘的口訣。

  東方日出本以為這是幻聽，可是握著鞘的手在不斷顫抖。

  鞘在嗡鳴！

  它啟動了！

  難以置信的目光里，東方日出為鞘的力量瞬間抽離出了此界。

  靈魂，仿佛在不斷地上飄……飄著飄著竟瞧見了天地壁壘，見到了濃郁至暗的上界環境。

  荒涼、貧瘠、空無。

  上界就是如此嗎？

  東方日出皺眉，可隨之而來的卻是震驚。

  因為他眼前多了一個人，就站在無垠的暗色世界裡。

  這個人站在他的面前，就如同二十年的樣子。

  「公孫……」

  東方日出張大了口。

  眼前這與公孫止一般無二的男人笑了笑。

  笑得很溫柔。

  手指勾動，鞘從手心掙脫開來，飛向了他手裡。

  「當初，我下界見到了一個人，便傾心，為此，我分出一道神念，投胎轉世，甚至將鞘攜帶下凡，為的就是將其轉交給他手裡，可不曾想，直到今日方能重見。」

  公孫止輕笑。

  為了今日，他等待了太久太久。

  此地為大能道場，天地壁壘堅硬無比，他用鞘破之；

  為了不惹反感，娶妻生子，以兄弟相稱；

  對方根骨尋常，他為之傾盡所有，將其境界拔高至三品；

  而後明悟了這裡只是一場夢境，他又捨棄人身，與天地意志相融，為的就是消磨掉此界神異，而後鞘葬身火海，他還催動其鞘，於某次意外中為東方日出所得。

  ……種種布局籌劃，就是為了今日。

  只可惜，這本在十幾年前就可以完成，但東方日出不肯要鞘。

  因為他恨自己。

  但又如何，公孫止他成功了。

  有千萬年內的壽元，他還能與對方渡過漫長歲月。

  東方日出先是驚愕，又是迷茫，他可不明白這些。

  他體內的武道開始被一種恐怖力量重塑、推倒……

  「武道神妙，比仙道更具潛力，但有一點，卻是不如，那便是活不長久。」

  公孫止微微一笑，他現在就是要將東方日出的武道境界摧毀，令其改修仙道。

  這種改修，放在下界或許不能，但他卻可以。

  感受自己過去時日的武道被摧毀，東方日出沒有露出恐慌，反而眼神迷離。

  武道如何？他心首要並非此物。

  只羨鴛鴦不羨仙。

  但現在是既可鴛鴦又可成仙。

  東方日出張開口，露出了笑容。

  他全都要。

  ……

  「纓兒，莫怪老夫，此舉乃是不得已為之，一是驅動趙客瘋狂之意，二是點醒鬼王夢境非假之心。」馬如龍輕嘆，他的銀髮不再明亮，反而有點化灰，就如同尋常的老人一樣。

  胡纓坐在床榻邊，著出嫁的衣裳，兩頰火紅。

  「纓兒沒事的，能與他長相廝守，就算是死，又有何妨。」

  馬如龍看向胡纓，又是一嘆。

  他覺得自己似乎終於老了，總是像老人一樣唉聲嘆氣。

  自胡纓一刀自戮間，馬如龍又再次施救了對方。

  犧牲，自然不可免，但是這並非必要的犧牲。

  一旁的胡運睜大著眼，看向銅鏡里的自家姐姐，誇讚道：「阿姐，你現在這樣子真的美極了。」

  胡纓聽罷，也是一笑。

  美不美，她無所謂，只要趙客喜歡就好。

  「阿弟你瞞我好慘，誰會知曉你竟是江湖裡算無遺漏的算師。」

  換做平日，又大事落定，胡運或許聽到姐姐這話自然不免驕傲，可是見著了馬如龍將他也算計進去的程度，他覺得自己之前所說他是江湖最聰明的人還是存疑。

  「算師又非神，如何能算計到這種地步。」

  胡運替胡纓頭上的簪子插好，嬉笑道：「世間皆可算，但人心不可，我不曾算到過姐夫會愛上阿姐，若是算到，我萬萬不會同意這場婚事。」

  若是算到，自然要遠遠避開，否則阿姐不就註定成為寡婦？只可恨，當反應過來時，已生米煮成熟飯了……胡運於心裡誹謗了一句，至於說出去，他是萬萬不敢的。

  聽聞此話，馬如龍轉過頭。

  「你父親不遵我為師，厭棄醫術，但老夫不僅僅有醫術，若你願意，可拜我門下學習。」

  學謀劃嗎？

  胡運眼光一亮，眼前這老人可是比他還聰明之人，如果學習，自然好處多多。

  「請受徒兒一拜！」

  不假思索地跪拜之後，胡運忽然一怔。

  自己以後是不死神醫弟子，爹爹也是，那麼自己與爹爹豈非可以師兄弟相稱，不行，這輩分亂套了。

  還在胡思亂想呢，門卻已打開。

  走進來的正是胡運苦思冥想該如何稱呼的胡樓蘭。

  他的臉上有一抹歉意，當初鬼王來襲，所有人被挪移至幻境，只有他最初察覺了不對，與鬼王鬥了兩劍，可就是兩劍，便重傷倒地。

  直到近日，方調養好。

  「纓兒。」

  胡樓蘭的眼裡更多的是濕潤。

  女兒出嫁，有他一路助攻的結果，但到了最後關頭，他卻是有點不舍了。

  這種老淚縱橫的樣子，令馬如龍皺了皺眉，最終看不下去，自己一步邁出，消失於原地。

  難怪當初，爹爹與師父不對路呢……

  胡運心想，以馬如龍如此聰明之人，自然是較為理性，可爹爹卻是以情入道，自然不是同一路數。

  門外，再次走進一人。

  「好了，女兒出嫁，你又何必如此婆媽。」

  女人翻了個白眼，攙扶起胡樓蘭，「而且你才傷愈，回去躺著，等拜堂時再出來。」

  女人的絮叨，令胡樓蘭的情緒有點和緩。

  二人攙扶出門，即將邁出門檻的時候。

  胡纓張了張口，喊了一聲。

  「娘。」

  胡運也是反應過來，暗罵自己怎麼沒有阿姐貼心，跟著喊了一聲。

  女人身形一滯，背過身，眼眶也有點含淚。

  她是胡樓蘭的意境，所求的最多就是子女的認同。

  而她的兩個女兒和一個兒子都已視她為真母，胡三刀甚至都每日嫂子相稱。

  她，心滿意足了。

  ……

  婚宴很熱鬧，但東方極卻覺得自己總有點格格不入。

  縱然春之劍悟透，但他的心性，依舊是那個有點冷淡的樣子。

  喝了幾輪酒，借著小解的機會，他溜了出去。

  他回到了最初的竹林小築。

  「春之劍。」

  東方極閉上眼，在初春的季節，施展春之劍的威力還要強上幾分。

  現在他的劍術不再是帶給人死亡，而是生命。

  這閒散的半年，他陪著趙客，復活了一名又一名武者。

  這種看似尋常，卻極其不合理的行為，使得東方極察覺了不對。

  他的心中有一個猜測。

  趙客是在布置後事，難不成那件事依舊沒有解決？

  可只有這種猜測才能解釋，只有為了武道昌盛，趙客才需要那麼多人……

  東方極嘆了口氣，可就算如此，他又能做些什麼呢？

  對於趙客與鬼王的糾葛，他只能觀望。

  為此，他只能用自己的劍去帶給更多的人以生命。

  他曾經是名手上沾滿鮮血的殺手，甚至為了義父之命，曾屠戮了一城之人，這一點，他沒辦法否認，就算他現在悟通了春之劍，他也覺得自己有罪。

  江湖註定會平靜許多年，這些年裡，或許他可以一一去復活那群被自己所殺的百姓。

  從剝奪生命的死神，變成賜予生命的人。

  呵，這種感覺，似乎也不錯。

  在竹林間，東方極突然聽到背後傳出動靜，驀然回首。

  一襲白衣的白鳳，也跟了過來，正看著他。

  只不過眼神不再是一年前的冷漠仇恨，而變得極其溫柔。

  東方極嗅了嗅，仿佛聞到了一股奇異的味道，後知後覺的他才明白，這是春天的味道。

  ……

  婚宴，照常進行。

  江湖兒女，自然不會顧及那些過於繁雜的儀式，待拜過堂，入了房，趙客便掀開了胡纓的頭紗，四目相對，皆是含情如這春風。

  今夜，江湖平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