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山雨至，刀劍在

  硃砂回來了，當她從牛車上下來時，步履顯得有些蹣跚，眉目之間更是有著濃濃的疲倦。

  她是江湖裡聞風喪膽，卻又令許多垂涎美色之徒忍不住接近的血薔薇。

  她本應該是神氣，是驕傲，是善談的。

  可這一路，自從拉下了車內的門帘，她就一直維持著這幅冷冰冰的表情，一言不發，這種轉變就連同行的王求全也不知如何是好。

  「我們到了。」

  王求全望著遠處的那閣樓。

  那便是太吾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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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高不知多少丈，卻只分為三層，一層樓空間最大，越往上卻越小。

  它通體以堅硬巨木製成，廟宇式的風格，四角屋檐彎彎地向外翹起，每一層都有數人環抱的光滑蟠龍巨柱支撐，內部地面以精心打磨的光滑木板鋪就。

  這裡是無數人心目中的武學聖地，而這裡，只是全憑閣主一人之力而成。

  當然，王求全也只是聽說。

  這原本只是一片與周圍沒有兩樣的木林，可閣主來了。

  她想在這裡建立太吾閣，所以這裡就成為了太吾閣。

  閣主大袖一展，方圓百米內，數十根傾倒的巨木在一股強大意志的驅使下騰飛而起，射入長空，隨後挾萬均之勢在她四角落下。

  樹身深深的沒入地層之中，隨後便聽得「啪」的一聲，那數人合抱的古樹樹皮分成數半，自行剝落下來，餘下那光滑筆直的樹身，牢牢的插入地層之中。

  這種神話一樣的場景，王求全沒有見過，但並不妨礙他對閣主深深的崇敬。

  硃砂下車時，一名穿著素雅白衣的女子正站在門口，背著身，似乎在等人，又似乎是在欣賞著這她一手打造的太吾閣。

  女子開口了。

  「這一路，你們二人辛苦了。」

  滾滾熱淚奪目而出，王求全心裡只有激動。

  他自然是辛苦了，鬼市一戰消耗了他的體力，吳有財的遊戲折磨著他的心神，如果沒有硃砂與范三來救，這本就是九死一生的局面。

  但他成功歸來了，甚至還可以拍拍自己的胸脯，說自己沒有殺錯一人，沒有為了自己的性命，而去犧牲別人的命。

  王求全迫切地想要站在趙客面前，與他把酒言歡，然後說自己沒有辜負他的委託。

  他問道：「閣主，趙兄已經入閣了嗎？」

  女子卻是搖頭。

  「他離開了，因為他還有一件更重要的事去做。」

  沒等王求全發問，進行絮絮叨叨的一問一答環節，女子轉頭看向硃砂。

  「他走了？」

  硃砂明白，這個他非是趙客，而是指范三。

  硃砂面無表情道：「他走了。」

  女子沒有吃驚，她似乎從來不會吃驚。

  「他肯定會走，但不是羞愧，更不是覺得對不起你，而是在害怕，他不敢承認自己心裡的情慾。」

  男人的想法向來與女人不同，尤其是范三這樣的男人，更是異類中的異類。

  可即便如此，在女子這種人物看來，再怎麼迴腸九轉的藉口，也只不過是一方的自相情願和另一方的自我逃避。

  硃砂失聲道：「為何他不敢？」

  在女子面前，硃砂終於繃不住內心的情緒，極致的痛苦，在這漫長的行程里化作了一條殘酷無情的絞繩，日日夜夜勒著她的喉嚨。

  女子搖了搖頭，似是覺得不忍心，伸手輕輕地撫摸上了硃砂的臉頰，將她散亂不堪的頭髮撥至耳後。

  她輕聲道：「你後悔嗎？」

  後悔二字，令硃砂想起了從沙漠回來路上與趙客的談話，趙公子與閣主二人，身上似乎有許多的共同點。

  他們似乎從來不懂後悔，也總是能輕飄飄地說出沉重的這兩個字。

  這兩個字似乎與他們絕緣，但對於硃砂自己而言，卻沒有那麼簡單。

  硃砂張了張嘴，女子又伸出手示意稍等一下。

  「想清楚，再回答。」

  女子的話總能令硃砂感覺到一種心靈上的安定。

  硃砂吐了口氣，低下頭，過了片刻，又抬了起來。

  「奴家不後悔，無論是閣主吩咐給我的任務，讓我接近的男人，我都只是虛與委蛇，從未動過真情，奴家也明白，這些下九流的髒活必須要有人去做，我沒有後悔做這些事，騙過多少男人，也不怕背負多少罵名，那范三……之所以能勾動我的心，只是我還不夠堅定。」

  女子拍了拍硃砂的肩，臉上第一次出現了淡淡的苦笑。

  「你與周頭領的性子一樣，總是會覺得有些事不得不做，必須要做，如果晚做了，甚至不做，天就會塌下來，地就會淪陷，但你們都錯了，天不會塌，也不可能會塌，如果要塌，你們也幫不了什麼。」

  硃砂連忙道：「可小姐你終日忙於案牘，操勞之下，大家都想為你分擔……」

  聽到這話，女子卻搖了搖頭，望向遠方。

  遠方什麼也沒有，只有山林流水。

  硃砂不知道女子在望什麼，世人也不知道女子在想些什麼。

  天色昏沉。

  山雨悄然已至。

  雨水順著屋檐而下，形成了一道水簾。

  東方極睜開了眼，伸出手從桌上拿起了茶杯，啜了口茶，然後又吃了口下人們精心備好的糕點。

  這是他這一日啜的第十三口茶水，吃的第八口糕點。

  他每一口吞咽，都刻意地保持著相同的分量。

  因為這是他維持靜修必須要攝入的食物，他必須要維持自己的身體與精神都處於真正的巔峰。

  楚中生已離開，只剩他獨自坐在著竹榻上，楚中生要去哪，他不操心，因為他相信，那人絕不會去以二對一。

  聞著潮濕的空氣，伴隨著稀薄的花香。

  東方極很喜歡這種狀態，他閉上眼，心在跳，如同火爐添了一把柴火，在猛烈地進行燃燒，而他的心卻仿佛進入了冬日，冰寒徹骨，似乎要將這飛鷹堡都化作冰天雪日。

  戰意在醞釀，在順著滴滴答答的雨聲在不斷積攢。

  忽的。

  他再次睜開了眼。

  雨聲歇了，腳步聲卻響了。

  人來了。

  感受著足下的涼意，趙客持刀而來，這一次他沒有將刀收入木盒，亦沒有用紗布裹住。

  他將刀置於了天地之間。

  漆黑的眸，平直的刀。

  這是一把長刀，肉眼直視，發現不了刀刃有任何彎曲。

  許多人都會誤以為這是一把劍，但作為一名真正的劍客，東方極卻知道這並不是。

  它是一把刀，只因它在趙客的手裡。

  之前追逐刺客甩出的落葉，取白鳳三位姘頭的簪子，在他快劍無雙東方極的手裡又何嘗不是一把劍。

  尋常的高手，如賭鬼一流，視兵刃之利重於人。

  真正的高手，如東方極，眼裡卻容不下任何兵器。

  他的眼裡只有人！

  東方極起身，伸出左手，劍依然還在鞘中。

  「你終於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