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左手劍
2024-05-03 12:13:31
作者: 嬌氣包子
「你扔的那把劍在哪裡?」
錦衣男子舔了舔嘴唇,目中閃過一絲貪婪的光。
一把價值連城的寶劍,只有東方極這種怪人才會說扔就扔。
「不知道。」
「你肯定知道。」
東方極當然知道,他親手將劍擲在了一戶人家牆邊。
而這戶人家,在一座荒蕪的邊城。
他在這戶人家屋外的牆邊,遇到了一位無名刀客,接著被砍斷了一臂,隨後像條狗一般地逃了回來。
東方極當然知道,但他不想去面對。
至少現在不想去面對。
「我需要你知道。」
錦衣男子咬著牙,盯著東方極的雙眼,仍然沒有放棄。
在利益面前,保持頭腦清醒的人很少,少的可憐。
「我不知道。」
東方極的回答一如既往。
他不想知道的東西,別人永遠不能讓他知道。
「我叫雲欲,你應該聽過我的名頭。」
「我沒聽過。」
他不想聽過的東西,別人永遠不能讓他聽過。
錦衣男子從未想過東方極會是這樣的反應,臉迅速漲成了豬肝色。
他沉聲道:「我是樓里的銀牌殺手。」
「哦。」
東方極忽然覺得很後悔,後悔聽到有人讓他站住他就站住,後悔浪費休息的時間,繼續這種沒有任何營養的話題。
於是他轉身,沒有理睬臉色逐漸轉黑的雲欲,自顧自向練功房的門口走去。
練功房裡有許多其餘的蒙面人,他們在聽見錦衣男子自稱是銀牌殺手後,眼裡都放出了光,一種諂媚的光。
他們可以去羞辱斷了一臂的金牌,卻無法不去討好一位四肢皆全的銀牌。
人性的奇怪就在這裡。
雲欲喝道:「站住!」
東方極的腳步頓了頓,卻沒有如同上一次乖乖站住。
「我讓你站住!」
雲欲惱羞成怒,大步流星地追上東方極,然後一手拉住東方極輕飄飄的右袖。
原本這袖子裡應當有一隻手臂。
東方極站住了,他慢慢地回首。
這是一雙死灰色的眸子,雲欲只覺得天地也轉瞬變成了絕望的灰色,他從未見過這樣的眼,這雙眼的主人到底又殺了多少人。
雲欲全身打了一個哆嗦,但他還是硬著頭皮,瞪著東方極。
只不過這種瞪眼,是他自以為的。
實際上,他的眼珠一直滴溜溜地旋轉。
「放手。」
東方極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無可置疑的口氣。
雲欲的手抖了起來,他手上的力道不禁弱了幾分,幾根手指都脫離了衣袖。
但他終究沒有撒手,剩餘的幾根手指死死地抓著。
他覺得這樣至少還沒失了臉面。
但殺手本來就不需要臉面,需要臉面的殺手早已經變成了一具荒郊野外的棄屍。
可惜雲欲並不明白。
東方極沒有去看雲欲,而是穿過他看向練功房的其餘人。
他們臉上浮現的大多是幸災樂禍的神情。
他們在幸誰的災?
在樂誰的禍?
東方極垂頭,看向自己空蕩蕩的衣袖。
相比雲欲的身影,他似乎才是弱者。
而弱者註定被欺凌。
東方極笑了,笑的很詭異。
他是弱者?
從邊城歸來,他覺得自己是有點變化,因為他一直都在思索一件事。
趙客不取他性命的事。
在東方極的認知里,他從未見過這樣的人,也未經歷過這樣的事。
竟然會只讓自己丟了劍,就饒恕了自己的性命。
他到底想做什麼?
他到底要些什麼?
東方極忘了自己的右臂,忘了自己的寶劍,在他的腦海里,在他的心裡,一道握刀的人影佇立在他面前。
然後他漸漸有了一個想法,一個另他都感到震驚的想法。
他要不要也仁慈一些,寬恕一些。
所以東方極無視了雲欲多次的挑釁,無視了大殿之上所有人的譏誚目光。
可似乎,他錯了。
有些人,永遠也無法去寬恕。
有些時候,劍必須出鞘,血必須流。
有一種話,必須要用人命去詮釋才有說服力。
而這人,就站在他的面前。
奇異的嘆息聲中,東方極腰畔的劍出鞘了。
這是一把制式長劍,殺手樓的所有殺手都能每月領取一把。
這種低劣的劍不如他之前的劍輕和薄,鋒利度上更是差了不知多少,屬於樓里有資歷的殺手都放棄不用的兵器。
但只要是劍,就能殺人。
因為,這是東方極手中的劍。
雲欲只感覺左頰旁有寒風掠過,一樣東西從他肩頭掉落。
他不由自主伸手接住,突然發現自己肩頭和掌心已全都鮮血淋漓,他攤開手掌,才發現這樣冷冰冰的東西,竟赫然是只耳朵。
他自己的耳朵!
就在這一瞬間,他才感覺到耳朵上一陣比火焰灼熱還劇烈的痛苦。
他的上半身突然冰冷僵硬,兩條腿突然軟了,拽著衣袖的手也軟了,「噗」的一聲坐了下去。
他拿著自己耳朵的那隻手臂上,就好像有無數條毒蛇在爬動,冷汗雨點般從他額角冒出,他那張英俊的臉變得扭曲變形。
「你瘋了,在這裡出手!」
雲欲的嘴唇在發抖,他的全身也在發抖,他抬起頭,看著面目表情的東方極,頭皮發麻。
殺手樓不禁止殺手自相殘殺,但有些地方卻是規定不准動刀劍,比如練功房。
「你在意的應該不是這個問題,而是我留下了你的命。」
東方極的胳膊如同死蛇一般垂落。
他的劍早已收鞘,沒有人見著劍身。
「你今早才惹怒了樓主,今晚又破了規矩,你等死吧!」
「我不會的,因為我重新被需要了。」
東方極的話很篤定,仿佛這是註定要發生的事。
雲欲此刻很想哈哈大笑,但他張開嘴,笑聲卻是乾巴巴的。
他也注意到了,東方極的劍一如既往的快。
他也知道,只要東方極的劍依然能殺人,能殺許多許多人,樓主就不會罰他,反而會用各種法子去優待他,去討好他。
哪怕用他雲欲的命。
想到這裡,雲欲濕了,他全身上下都被汗水浸透了。
他抬起頭,眼裡不再有仇恨,而是帶著一種諂媚的光。
東方極道:「放心,我不會殺你,因為我還需要你幫我做事。」
是夜。
東方極走出了練功房的門,他沿著小路而行。
殘月、落花、流水。
死寂的路,淒絕的景。
這在練功房的不遠處,是一條只有他才知道的路。
自他記事以來,每天練夠八個時辰的劍,就會來到這裡,放空自己。
今天他一如既往的來了。
但也是今天,這條路上並不只有他一個人。
一名身著紫衣的中年男子痴痴地站在一棵櫻花樹下。
粉紅的樹,紫衣的人。
櫻花掉落,沒有一瓣落在他的肩上。
中年男子沒有回頭,但卻知道他等的人來了。
「跟我來。」
中年男子的聲音比身處大殿時要柔和許多,哪怕仍然是命令的口吻,卻沒了那種霸道的感覺。
東方極抬起頭,他有些猶豫。
他原本對於這位中年男子唯命是從,但今早大殿裡發生的事,使得他的心裡出現了一條裂隙。
但斟酌再三,東方極還是跟了上去。
他決心聽聽這男人要說些什麼。
紫衣人走的很慢,東方極也走的很慢,他邁出一步,東方極邁出一步,他收一步,東方極收一步。
他們的節奏完全一致,一致地令人心寒。
這絕非一朝一夕能培養出來的默契。
他們沿著這條小路慢慢地走著。
「我知道你在怪我。」
「我沒有。」
「你應該理解我。」
東方極看著前面男人寬厚的後背,喃喃道:「可誰來理解我?」
「世上沒有誰比我更理解你。」
紫衣人抽出東方極的劍,東方極沒有反抗,他不允許任何人動他的劍,除了眼前這人。
紫衣人搖頭道:「這是一把粗製濫造的劍,它配不上你。」
東方極垂頭,看著自己的左手,沒有說話。
紫衣人伸出指頭,點到了劍身上,「咔嚓」一聲,劍被崩成幾十塊碎片。
碎片落到地上,陷進泥濘里。
紫衣人道:「你可知我為何在大殿上,責備你丟了劍?」
東方極道:「因為那把劍價值連城。」
不料,紫衣人卻笑了。
「世上可有可值一城的劍?」
「沒有,也絕不可能有。」
「你明白最好,劍是死的,人卻是活的,是你給你的劍帶來了一城的價值。」
聽到這話,東方極冰寒的心裡湧起了一股熱流,他感覺自己活了過來。
他的精神從未有過的歡欣雀躍。
紫衣人沉聲道:「我責備你,是因為那把是我在你成年時賜給你的劍。」
東方極低下了頭,他很羞愧。
一隻手搭上了東方極的肩膀,紫衣人的目里多了一絲不明的情緒。
「你是我培養的孩子,但我對你卻表現得太不關心。」
「那是因為義父你平日裡忙的事情太多。」
「這不是藉口。」
紫衣人搖搖頭,他看著東方極的左手,眼裡閃過了一抹精光。
「告訴我,你的左手劍是什麼時候開始練的。」
「從小同右手合練的,每天八個時辰練劍,四個時辰右手劍,四個時辰左手劍。」
十八年,整整十八年,每天八個時辰的練劍時間!
紫衣人愣住了,東方極也是頭一回見著紫衣人如此的表情。
許久,紫衣人道:「很好。」
似乎又覺得不夠,紫衣人繼續道:「非常好。」
東方極仍然是面無表情,但心裡卻幾乎都要跳了起來。
紫衣人道:「不提這事了,那張請帖你送到了嗎?」
東方極道:「送到了,是一名……」
紫衣人目光幽深,道:「這你不必和我說,能砍斷你一條手臂的人,江湖中本也沒有多少人,而這些人里,我所知的,沒有一人用刀,除了一人,但那人永遠不會對你出手。」